似的转瞬便浮沉而去,人在崖上往下看时,竟然会有些微微的晕眩。
周翡听见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转头,见李晟从腰间解下一个行囊,先是从里面抽出一把麻绳,又拿出了一只便于上下攀爬的铁爪,显然是有备而来。
周翡无意中往他的行囊里一瞥,忽地一愣,脱口问道:“你怎么还带了换洗衣裳?”
李晟一顿,继而头也不抬地将自己的行囊重新裹好,背在身上——他那不大的包袱里不但有日常的换洗衣服,还有盘缠、伤药以及一本缺张少页的游记残本。
周翡不缺心眼,立刻反应过来,李晟趁夜来挑战洗墨江,不是闲的没事又作了一只新妖,他是真想离开四十八寨,并且蓄谋已久。她不由微微站直,诧异道:“你想走?”
周翡一直觉得,李大公子才是四十八寨的那颗“掌上明珠”。
老寨主死于伪朝暗算,大当家十七岁就独挑四十八寨大梁,当时外有虎狼环伺,内有各打小算盘的四十八个老寨主,早年间,她一人如锅盖,盖起这锅,那锅又沸,久而久之,磨出她一身不留情面的杀伐决断,又兼本来就脾气暴躁,也就越发不好相处起来。不少老寨主现在到她面前都不免犯怵。
倘若把李瑾容倒过来、拧一拧,约莫能榨出两滴温柔耐心,一滴给了周以棠,剩下一滴给了李氏兄妹。
李晟在四十八寨中地位超然,他又惯会做人,到哪都前呼后拥的。周翡怀疑,哪怕他变成一条大蜈蚣,生出百八十只臭脚丫子,也不够那帮狗腿们抢着捧。
这少爷究竟是哪不顺心了?
李晟沉默了一会,“嗯”了一声。
“奇了怪了,我这种坟头上捡来的添头还没想离家出走呢,你倒先准备好了。”周翡带了点挖苦道,“你排队了么?”
“我跟你不一样。”李晟不愿和她多说,只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自顾自地将绳索绑好,顺着悬崖放了下去,绳子尾端没在洗墨江的幽光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在李晟看来,周翡是李瑾容亲生的,挨得打骂也是亲生的分量。
李瑾容待周翡,像对一棵需要严加修整的小树,但凡她有一点歪,就不惜动刀砍掉,这是希望能把她砍成材。
他呢,他困在群山围出这一点方寸大的天地间,每个人见了他都叫“李公子”,长辈们还要再画蛇添足地加上一句“有乃父遗风”,他整个人打着李二爷的烙印,作为一笔“遗产”,在此地寄人篱下……恐怕还是一笔“资质不佳”的鸡肋遗产。
“资质不佳倒也没什么,慢慢来就是”,这话听来宽容得近乎温柔,可李大当家对谁宽容过?分明只是对他不抱什么期望罢了。
李晟一咬牙,将铁爪安在自己手腕上,义无反顾地率先下了石壁。
周翡:“哎……”
她话音没落,李晟已经一脚踩空了。
这一下去才知道他们都小看了洗墨池两边的山壁,尤其是刚开头的一段路,往来打磨过了头,光滑得好像附了一层冰,几乎没有能借力的地方,李晟脚下一空,整个人在石壁上撞了一下,腰间短剑便掉了下去,砸出一串金石之声。
这突兀的动静把俩人都吓了一跳,崖上的周翡和吊在半空的李晟同时死死抓住了垂下的麻绳。
山间巡夜的几道火把立刻亮了起来,周翡见那麻绳捆得还算结实,便松了手,矮身躲在了一块巨石之后,她虽然个头不矮,但骨架纤秀,蜷缩起来就很小的一团,给个狗洞都能躲进去。
他们俩运气不错,挑的地方也好,巡夜的在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异状。
好一会,周翡才从藏身处出来,低头一看,李晟已经顺着麻绳下了数十丈,在江风中摇摇荡荡,像一片心怀山川的落叶。
周翡独自在崖边耐心地等了一会,心里头一次浮出想出去看看的念头。
四十八寨中时常有人为避祸前来投奔,都在说外面的事,有惊心动魄的,有惨不忍听的,有缠绵悱恻的,也有肝肠寸断的——外面会是什么样呢?
这种野马似的念头没有就算了,产生的一瞬间,就完成了从破土到扎根、再到长大的过程。周翡站起来,轻轻地撩了一下李晟放下去的麻绳,感觉绳索下面空了,便随手抽出一条布带子,将长发一绑,一手拽起那麻绳,利索地纵身一跳。
有了李晟马失前蹄的前车之鉴,周翡根本没去碰那光溜溜的石壁,她比李晟轻得多,动作极轻快地便顺着绳子滑了下来,像一朵在风中打转的柳絮。
下到多一半的时候,水声已经大得灌耳了,李晟停在山崖上一块只能站一个人的石头上,皱着眉打量着眼前滔滔的江水。
周翡一下将绳子放到底,缠在手腕上,她没落脚,靠着一条手臂将自己吊在江上,心说:这难不成要游过去?
就在他们俩从一次较劲的比试变成谋划离家出走的时候,李瑾容快步走进了祠堂。
祠堂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双手拈香,站在“显考李公讳佩林”的牌位下,李瑾容默默地站在一边,等老人上完香,才上前招呼道:“师叔。”
老人冲她摆摆手示意免礼,环视四周,露出一个“槽牙里塞了菜叶子,死活剔不下来”的表情,“吭哧吭哧”地将祠堂中东一个西一个的蒲团等物整齐地摆好,又挽起袖子,要去收拾桌案上积压的一层香灰。
李瑾容眼角跳了几下,忙上前道:“我来吧。”
“走开,走开,”老者将她扒拉开,“你们都有脏乱癖,别给我添乱。”
李瑾容只好袖着手戳在一边,看着那老者上蹿下跳地摆香案,还重新给牌位们调整距离,忙得不亦乐乎,问道:“师叔的伤可好些了么?”
“没事,上岸一会也死不了。”那老人说道,“今天不是三月十五么,我来看看你爹。”
此人就是洗墨江中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位“鱼老”。
鱼老漫不经心道:“我看寨中人往来有序,大家伙都各司其职,可见你这家当得着实不错。”
“还算压得住,”李瑾容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外面的谣言您听说了么?”
鱼老将祠堂里所有的东西都重新摆了一遍,见整齐了,他才总算是顺过了一口气,将双手往袖中一揣,回头冲李瑾容笑道:“既然是谣言,听它作甚?”
李瑾容压低声音道:“都在传曹仲昆病重,恐怕是要不行了。”
“曹仲昆死了岂不正好?”鱼老说道,“我还记得你年轻那会带人怒闯北都,三千御林军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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