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起飞就在转身时》第三章 浮沉之心 (8) 黎明升起之前

    第三章浮沉之心 (8) 黎明升起之前

    大约一年以前,梁祐漓也同样在狭小的空间里车中泊了一夜。纵然他早就知道那女孩心裏没有他,但她和大哥婚礼的那一天,他仍是痛彻心扉地喝得烂醉。

    第一次见到女孩是在高一结束前最后一次校际的篮球比赛,赤褐色的球滚到她的脚边,她帮他丢了过来。那远远看着他的甜美笑靥,比炙热的阳光还耀眼。

    当他终于知道她就住在隔街的小巷里,是有一次司机小吴叔叔生病请假,他改搭公车的那天。从此,他宁愿提早半个小时起床,然后晃四十分钟的公车上学,也不愿司机开车接送。那朴素淡雅的女孩偶尔会回头给他友善的笑容,让他心花怒放一整天。

    而最残忍的,却是知道那女孩给他的笑,是因为他和大哥有张相似的脸。早在她和他高一迎新晚会时,在外县市就读医学系三年级的大哥以校友身份接受吉他社邀请回校表演,吉他王子高材生的影子就满满地佔据她心中。这也是后来她加入吉他社,又和他一同当了大哥同校大学学弟妹,却对其他献殷勤者一一婉拒的原因。

    三年多来殷殷企盼的等候,敌不过一段命运中的相遇。在她大二那年的重感冒恰巧遇上家医科实习的大哥,连结起过去短暂的几面之缘,从此便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

    原本沉静木讷的大哥,在众人喧噪激昂的祝福声下,牵着女孩的手步过红毯,那幸福灿烂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一杯杯含着酒精的红色透亮液体,混杂着他对大哥一直以来的情感,是敬、是畏、是爱、是怨,淹没了他所有天真单纯的初恋。

    人醉了,心却异常清醒,告别的,终究是不属于自己的爱,不属于自己的笑靥。

    只是他没想,有个女人会跟着摇晃着步伐的他,来到他房间。

    她站在门口,眨着一双黑色的假睫毛,嘟起嘴说:「看你醉成这样,我很担心你自己一个人……」

    他将身体放瘫,无力地跌卧到床上,哼笑一声道:「担心我什幺?担心我醉到昏死过去,还是担心我想不开?」

    那女人转身替他将门关上,却走到了他身边,替他脱下鞋子,又解开领带,温柔地说:「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之后,就会舒服一点!」

    「妳不知道妳现在这样的动作很危险?」他捉住了她的手,挑衅地一句。

    没想到她竟似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嘤喃地说:「我不怕!如果我能代替她给你安慰的话……」

    他奋力一个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睨着眼讪笑:「唐佳荠!你想代替她吗? 但……她身上没有刺鼻的香水味!」

    「那……你浴室得借我,我先去……沖个澡。」

    那女人娇赧羞红的一笑,走进了他的浴室,他便硬撑着昏醉的身体,踉跄着出了房间,出了家门,躲进车子里。

    想到那女人出了浴室不见他的蹤影,应该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他大笑了起来。这世界上的女人,为了捉住男人的心,贞操可以像个礼物一样送出去,到底算廉价还是珍贵?

    而今晚的女人,却在炙烈倾心的欢爱之后,硬生生将他推开,他不懂!

    他知道她的伤很深、很深,却不知到那伤竟是连他想触都触不及底的那样深。

    进到车子前,零落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他没感觉。进到车子后,湿冷寒气浸润着,从他的髮丝,轻薄的衣衫渗入,他也没感觉。因为感情被挖掉一大块的空蕩清寂,比在黯夜雪霜满天的街头里独行,更要让人冷心。

    可是,在矛盾里煎熬的她,又何尝痛快?他不会知道,她也不要他知道。已经封锁的讯息,早就断了线,像是隐去在楼梯转角的背影一样乾脆得彻底。

    不成眠的午夜,她想让自己忙在家务里,躲掉杂乱无章的情绪,却在碰触到他一套脱下的溼衣时,乍然又溃堤。

    忙完了一切,这夜还漫漫长,她蜷缩在沙发上,埋进原本为他準备的棉被和枕头,让断断续续的恶梦噬乾她的魂魄,也好过睁着眼睛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直到黎明前的一刻,黑幕微微变亮,雨也停了。她披上厚外套走到窗口,梧桐树梢几只早起的鸟雀欢欣地跳跃着。

    忽然瞥见巷子口覆满雨珠熟悉的银灰色车影,教她瞪大了眼睛。

    她到厨房用前天早餐剩下的土司作了两个三明治,匆匆下了楼,屏息着走到银灰色奥迪车的窗前。驾驶座里的男人双手抱着胸,紧闭着眼,不知是否还在熟睡。

    童亚澐抿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响,才抬起手轻扣了几声车窗。

    男人睁开眼睛,缓缓开启了车窗,她静静地把一个三明治递进去,却立即被他紧紧地抓住手腕。

    他并没有转头过来看她,却只是透过那握捏的大掌,传过来阵阵冻如冰霜的凛冷,将她连把手抽回来的能量全部席捲殆尽。

    那冷意从手腕沿着肩臂漫起,酸刺了她的鼻樑和眼眶,在心里撂下疼痛的感觉:「你的手……好冰!」

    他终于缓缓鬆开了手,闭上眼睛喟了一口气。

    她像似刚挣脱被掐住的喉咙一样,好不容易勉强吸到微薄的空气,提起一丁点力气,低声说:「上来吧!我帮你泡杯热咖啡!」

    他凝着眉,出了车子,就跟在她三步之遥的距离。走过十公尺长的巷子,穿过红色铁门,趋步上了楼。

    身后安静得出奇的沉默无声让她有些害怕,像是顿然间他就会消失在空气中。纵使她已经为这场结局做好了心理準备,还是觉得害怕,同时,也怕自己会坚持不住,回首投入他的怀抱。

    刚走进门,她便拿起沙发上的一套衣服递给他:「昨天的衣服我已经帮你洗好烘乾,你可以直接换上!」

    她低头避开和他正对眼的任何机会,转身到厨房泡咖啡,他却跟了过来,站在厨房口追蹤她的表情:「妳哭了?」

    眼眶的浮肿洩漏了一切她不想让他知道的讯息,她侧过脸,只伸过一只手将一杯冒着白烟的咖啡放到餐桌上,推到他眼前。

    梁祐漓依旧目不转睛盯视着她,一字一字清楚地说:「如果我对妳说,我是真的爱上妳,想跟妳一直走下去呢?」

    讶然回头的童亚澐看着他半响,又低下头摇了摇:「不可能!」

    梁祐漓微愠的眼神里,对于自己的话遭到质疑,显然地露出不悦:「为什幺不可能?妳怎幺知道我心里怎幺想?」

    「不管你心里怎幺想,我们之间就是不可能,也……不可以!」她努力想避开,错身钻出厨房,却被他高大修长的身体挡住去路。

    相隔越复靠近,语气越复加重:「难道我想为昨晚的事负责也不可以!」

    而他的逼近,却让她不自主退了半步。她担心的是,如果他现在要对她採取任何亲密的动作,她可能还是无法招架,所有推拒的能力都会在他深邃的眼里融化。

    童亚澐闭上眼睛,颤抖地说:「我不会要你负责,我们到昨天这样……就算完结,以后……」她深深纠结的眉头,低声哀求的口吻说:「……不要再来找我!」

    与其痛苦的迂迴不清,还不如灿烂美丽的落幕,至少彼此留下的是醉心的回忆,她是这样认为。

    「如果昨天这样算完结,我宁愿甚幺都没有发生,我一直以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不是吗?」

    「是……很快乐!但是……我们的背景相差太大……我没有办法……不介意……」她无法否认,和他在一起时美好的感觉;但也同样无法否认,两人之间存在的差异,是一道难以翻阅的铜墙。就算现在即在咫尺之距,彼此心思迴绕纠缠,但背后的牵绊确是天涯两端。

    「背景差异太大不是理由!」梁祐漓急急地解释:「如果妳介意的是唐佳荠,那我可以跟妳说,我和她之间一点关係也没有;如果她还跟妳说了过我过去的事,那我也可以告诉妳,我曾经喜欢过的女孩结婚了,那人现在已经是我的大嫂,我对她不会再有眷恋!这样妳还不能释怀吗?」

    他从来没想要隐瞒自己的过去,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启齿。但更担心的是,经过别人的口中陈述,扭曲的事实将会像是撒入她伤口的细盐,再次刺激她脆弱的痛觉神经。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只是问题不在你,是在我自己!我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我是一个未婚单亲妈妈,我……不适合你!」笑容在唇边泛起,淡淡地、浅浅地,但已经不会再为此流泪,这一切都是自己决定的。

    房间的木门吱呀地一声被打开,小小的粉色睡衣身影出现在门后,一手抓着小熊,一手还用力地揉着眼睛:「妈咪……」

    她终于提起力气将楞怔的他推开,走到小女孩的前面,笑着瞇起眼睛,捏捏她的下颔,温柔地说:「妳醒了!妈咪刚刚作了三明治要给妳喔!」

    童玟语抬起头看见了男人,有些惊喜地叫起来:「yuto 叔叔你还在呀!你今天要跟我们一起去看外公吗?外公生病了好可怜!」

    他拉起一个勉强的笑弧,向小女孩挥了挥手,童亚澐已经抢先一步帮他回答:「不,yuto叔叔没有要和我们一起去看外公,yuto叔叔要回去了!等妳刷牙、洗脸、换好衣服,我们就一起出门!」

    「嗯!」小女孩听话地点点头,童亚澐便随她进了房间。

    关门之际,无声地再望向那帐然的身影一眼,竟觉得自己像是个无情的刽子手,纠结的情丝挥手一斩如此俐落,却在彼此曾经受创的心上,留下更多伤痕。

    然而,在孩子面前,她不会再提起任何关于两人之间的事。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的决定,与那孩子无关。

    就让所有炽烈的花火,灿烂在一瞬间,然后随着时间徐徐冷却、渐渐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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