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左丘颉双眸宁静,木然地看着府衙里齐齐跪下磕头、战战兢兢的官员,然后摆手示意起来,露出了然的微笑,简单地说了几句套话,而后便鼓励似的谈论起明日的事宜,这样下来也耗费了半个时辰。
而后有条不紊地入了装潢最为华丽的上房,一阵忙碌后左丘颉便坐下在椅中,拿起盘中的米糕细细品尝。常广照例在一旁,而玄直在被安排洗浴后便被常广叫道这里,一直不知所措地站在房的前厅中,不知如何是好。
“事情如何了?”左丘颉忽然懒懒地问道,似是还沉浸在米糕的糯香中。
一听到这样的语句,玄直心中便是一紧,现在武林中人人都明了当今皇上是要收拾这混乱的局面了,且动作可不比十年前小。
“尽是漏网之鱼,恐怕是要蹦跶好一会了。”常广不紧不慢地道。
左丘颉闻言挑眉,指尖稍稍用力便捏碎了米糕——用的自然不是戴着枫戒的那只手,道:“蹦跶吧,直到濒死于刀刃,一个也别留。”
语出寒意,让玄直心底一凉,而后又细想:自己明明在这,他为何敢如此说?或者说,他对自己不戒严么?还是早已识破,别有用意?且此次下江南,自己也没底究竟要如何行动,已几日未睡好。
来不及多想,左丘颉有一句话便出:“对了,今日他们说的事。”
常广立刻会意,便起身来到木柜前,不一会便取出笔墨纸砚,置于案几之上。而左丘颉也起身挽袖执笔,似是思考,转换了方才严肃的表情,凝神细视,别有一番风味。常广则帮他铺好了纸,拿来墨盒摆好,便开始磨墨了起来。
玄直看着便疑惑了起来,不知要作何。记忆中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动过这文房四宝了,忽记起幼时鉄贞认真细致地教着自己的执笔认字,作画下棋。那时爹娘还在,自己身为铁寨的独子,一切都是如此快乐。
这时左丘颉的目光忽然投射在他身上,道:“过来。”
玄直立即走过去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来给朕想想几些词句,题赠予隋念书苑。”
玄直一愣,忽记起方才在与那些官员谈话的时候好像着力提到了隋念书苑的事情,说要将此名声继续发扬,希望求得天子亲笔云云。他便开口道:“属下文笔拙劣,恐怕想不出文采飞扬的诗句来。”
左丘颉挑眉,似是威胁或调侃道:“若是不能,别怨朕惩罚了。”
“属下不敢。”玄直慌忙跪下,希望求得一逃,虽在宫中呆得已久,但他还是不能游刃有余地应对这些东西。
“来。”左丘颉说着这把毛笔递到他面前。
玄直抬头,正对上左丘颉笑意盈盈的面容,右手拿着毛笔伸在他面前,那颇有得逞和挑逗恶作剧的神情,似是在看一个孩童般,毫无提防。
不料一国天子,也能有如此神态。
玄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笔,思绪也飘渺起来。对着一张雪白平滑的纸面,脑中的空白画面上渐渐有了影像。那回忆犹如一茧,细细抽丝,洁白的丝线漫天飞舞,晃晕了视线和内心,打开了心底的门。
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呱呱坠地,那时年幼,牙牙学语,严父慈母,伴随左右,谆谆教诲,念念不忘。他心中一动,挥笔便写下:
社稷肩挑,换浮生几回长笑。谁与听潮,青史上有我挥毫。浩气未老,道不孤我辈同甘苦。北冥茫茫,尚有龙衔烛。
字字饱满有力,铿锵正气,那是自己八岁之时,爹亲自提笔给他的诗句,仅此他有,连姊姊也不知道。念此他忽然鼻头发酸,却始终没有太多起伏。
左丘颉一直在看着他写下,若有所思,而后忽然笑着上前伸手起来,直接拿过他手中的笔。二人双手触碰之时,玄直惊了一下,略微颤抖。
而左丘颉似乎没有在意,只是执笔对纸,在下面空余之地一气呵成:
妙手留书,留得住一世荣枯;狂沙渐疏,还天下本来面目;激扬正气,志不移平生存风骨;笔锋如故,隋念藏净土。
一字一句,两阙合一,恰为一词。玄直看得发懵,不料左丘颉竟写得如此合意,简直和爹所要表述之意一模一样,令自己仿佛大彻大悟的语句,铭记不忘。
而一旁的常广见此也鼓掌道:“好文采!”
玄直也反应过来便附和道:“陛下好文采。”
却不料左丘颉道:“是玄直上阕写得精妙,才能让朕写得出下阕。”
听闻此,玄直也不知如何是好,便道:“属下谢陛下承奖”
“停,”左丘颉阻止道,“朕始终觉得这词若是给了隋念书苑也太便宜了,不如就暂且带回宫中,而朕另写一份悬在隋念府衙里头吧。”
宫中闻此玄直忽然局促起来,方才他头脑发昏,写下了爹给他的藏诗,现在却是要挂在宫中,这可如何是好?但是此时也不好推辞便硬着头皮笑道:“谢陛下!”
左丘颉见他这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似是感觉有趣至极。
玄直被他这忽冷忽热的情绪弄得摸不清头脑,但至少这笑打消了他心理的那该死的紧张和局促,不知所措,也不抬头。
左丘颉笑够了便道:“玄直啊,你除了这几句就不能变点花样吗?这一路南下,朕听得耳朵都乏了。”
一句话指戳要害,弄得玄直腾地一下脸红了。
见他如此,左丘颉便知点到即止:“好了,不早了,早点就寝罢,明日还有要事。”
“谢,谢陛下”话一出听到左丘颉又是一阵笑声,玄直也顾不得脸色红得如何,慌慌张张地便退出去,落跑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
左丘颉望着他跑去的背影,仍旧挂着那抹笑容:“真逗。”
而一旁的常广则眼神闪烁,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但始终不发一言。
“事情如何了?”左丘颉忽然懒懒地问道,似是还沉浸在米糕的糯香中。
一听到这样的语句,玄直心中便是一紧,现在武林中人人都明了当今皇上是要收拾这混乱的局面了,且动作可不比十年前小。
☆、墨枷城中
江南墨枷城
正是入暮之时,客栈酒楼人来人往,小憩对酒。
一片吵杂的客栈在微生逆与谬音走进来的时候突然安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停滞了。
小二唯唯诺诺地走近二人道:“客官要要吃点什么?”
“清茶,梅子糕。”谬音言道,而后二人便落座一处。
“好嘞”
过了好一会,客栈恢复热闹,只是众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飘向微生逆这一桌。
微生逆十分不悦这些市井之徒都盯着谬音看,只是也无可奈何便灌下几杯茶当是发泄。谬音无奈地摇摇头,也不说什么。
“哎,听说咱们皇上这次下江南把武林搅得是乱七八糟呢。”大堂中突然一个男子道。
“可不是,还动刀子了,见血了。”一个妇人一副惊吓的深情,悄悄地言道。
“皇上一向心狠手辣,见怪不怪,只是别找我麻烦就好。”一个书生事不关己道。
“当皇帝不都这样吗?”
“左丘王朝更为可怕,当年先皇不知处死了多少前朝大臣,而当今皇上二十年前也有过一次血洗皇城还有最近的种种。”那书生肆无忌惮道。
“我看哪,怕是要变天了,只是战事起还是苦了咱老百姓。”
“嘘!你不要命啦!”那妇人连忙制止道。
“说起来,前朝皇帝倒是仁君,四海升平。”那小二一边上菜一边压低声音扯开话题。
“前朝皇帝仁爱治国可惜啊。”一个苍老的男人颇有些怀念道。
“哎,左丘家手段狠毒阴险,像大祭司那样的人物定会吃亏。”那小二理所当然道。
“是啊当年大祭司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大祭司占星卜卦,保国家风调雨顺,可从未用过狠毒的手段。”
“你看那个男子,颇有些扶生祭司之貌。”一个苍老头指了指谬音,对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道。
一名书生瞟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谬音不赞同道:“老伯眼神不好,扶生祭司早已故去,何况那是多少前之事了。”
“可是”那老伯若有所思的偷瞧着谬音。
角落处的谬音平静地饮茶,一字不落地将众人的调侃之语听入耳中,他看似云淡风轻但眸中越发波澜。
微生逆是知道谬音以前的名字唤作“扶生”,但来到岛上隐居后便不再用这名字。
不知不觉夜幕以至,大堂的人也渐渐散去。
突然谬音重重地放下茶杯,直接飞身离开,消失在客栈中。
*****
墨枷城往东十里便是过苍山山脚,颇有些江湖气息,如今月色如莲,疏星点缀,江南夏初的夜风柔柔润润地闯入心间,让人涣涣欲睡。
廿四桥以扶风弱柳的娇态著称,廿四桥旁,月光影下,芊芊细柳,薇薇青草,潺潺清流,好一番宁静恬淡。
廿四新桥,独揽风月,墨牵流光,锁灵对观。
谬音轻抚桥旁的一棵弱柳,仰头远远看着那凌空星点,不知心思。
微生逆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犹豫道:“方才”
“只叹尘世纠葛太多。”谬音缥缈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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