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绮罗香分节阅读23

    ☆、风狂雨骤

    天气说变就变,午时阳光能烤熟活人,傍晚乌云密布,几声闷雷响过,骤雨如倾盆,霎时间地上都聚起流水来。

    宁慧受过寒,天阴下雨也是难受,秋红勤谨小心地帮她揉搓着酸痛的关节,小炉子里咕嘟嘟煮着驱寒养神的药,帐门隔绝了外面潮湿阴凉的风,闷出一屋子浓郁的药香。

    药熬好了,秋红趁热端过来:“公主?”她轻声唤,疑心这人睡着了。

    宁慧支起身子,懒懒道:“分出一半来,端给流景。”

    秋红应了一声,又颇有几分不平,“雷将军也真是的,这样的天气还叫人跪那么久!”她观察着宁慧神色,“公主倒也不急!”

    宁慧无奈苦笑,“怎么急?陪她跪着?还是去找雷将军闹一场?”她坐起来,看秋红分好了药:“拿件夹衫来,我去送。”

    “可是公主……”宁慧眼神凌厉,秋红嗫喏着把后半句话咽下去,换个说法:“雷将军很生气。”

    “他生气?那是你外来的公公,可不是我什么人,我可不怕他!”秋红羞得脸色通红,又急又气,宁慧都出门了,她还愤愤不平,公主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流景姐姐,她带坏了公主!

    不过申时,天色阴沉,只余一丝亮光在层层乌云里透出来,急风卷着卷着湿气吹过来,叫人冷得打颤。她不觉紧了紧衣衫。倒是那些巡逻守卫的士卒却一个个站的笔挺端正,视风尘如无物。雷乾治军到底严谨,有将如此,她真心替哥哥高兴。可穿过几座营帐,隐约看见跪在雷乾帐前的流景,她又在心里深深叹一口气。

    急雨淋得她浑身透湿,衣衫都紧紧贴在身上,宁慧走过去时流景堪堪回头,一张小脸已是冻得青白,望着宁慧笑了一笑,嘴唇都颤抖着。

    宁慧只怔了一怔,蹙紧的眉心便舒展开来,轻轻拢了她肩头,“你说,若是我求雷将军准你一时半刻,换一身干爽衣衫再跪,他会不会答应?”

    流景双手捧上温热的汤罐,才觉浑身那种连骨骼都一起颤抖的劲头缓了一点,“他只怕会准我沐浴更衣,修养一阵,带上软垫再跪。”

    宁慧不禁一笑:“指不定还准你锦衾玉帐,好好睡觉,再也不用跪了呢!”两人一边说笑着,宁慧慢慢将流景头发上的水珠拧干一些,衣衫上的水也绞了绞,才给她罩上夹衫,“外热内冷,只怕滋味**。”流景一把捉了流景的手,心里嘀咕,那也不抵抱着你滋味**,只是这话她说不出,只是被冻僵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来。

    宁慧看她脸色,便知她心里转的念头,不禁苦笑不得,“哎你!”罢了才伸手戳流景红透了的额头,“你也真是笨!”

    “谁知道会出那般状况!”流景声音轻又软,听得人都不忍心责难,她目光炯炯看着宁慧,握着宁慧的手细细摩挲,“就算不为这个,雷将军放心不下,总会找别的缘由!”她看着宁慧,“你别担心这个。只是坏了你的计划,后面可怎么办?按你所说,旧朝军队若行军迅速,不出一月便能到,咱们……”

    宁慧只嘴角轻挑,甚是不屑,“战场瞬息万变,有变数是常事,若我能事事算定,还用你在这里跪着!有变数便按有变数的来,雷大将军多能征善战,手下几位大将也是智勇双全,咱们怕他作甚!”流景极喜欢他这样冷淡而有些狂傲的神色,不管是在王府算计一群后宅妇人,还是此刻评论军事,她有些着迷地看着她,见宁慧察觉她的目光,便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赶忙将宁慧送来的药一气喝了,微微蹙着眉,将下巴搁在宁慧肩上,“真苦。”她更凑近宁慧的脖颈一点,带着药香的热气呵在宁慧身上,“别的都罢了,膝盖疼。”

    宁慧实在没听她这般轻声软语说过话,更没听她这般叫过疼,瞬时心都揪了起来,赶紧环着她,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跪完了,我替你揉。”

    流景倒吓了一跳,她挨过的苦痛比这更甚百倍,就算在王府时,宁慧真收拾起她来也比这狠厉得多,她此时虽然难捱,还不至于挨不过,只是一时尴尬,说来玩笑,真叫宁慧替她捶肩揉腿,她做梦也没想过。但宁慧说出来,她觉得心都要从胸膛里蹦出来,紧紧搂住了宁慧,脸颊挨着宁慧颈窝蹭了又蹭。

    “咳!”

    两人闻声回首,只见雷乾背着手站在门口,脸色比那天色还要难看。两人赶忙分开,流景脸上充血,瞬间红的像盛开的榴花。宁慧倒是镇定,悠然站起身来,抱拳行礼,“将军。”

    雷乾声音冷得像冰,“公主折煞了老臣。”其实宁慧自在军中议事来,每每都是男子装扮,行男子礼,对雷乾也执礼甚恭,雷乾早都习惯了,此时不过挤兑。

    宁慧才不管他,反客为主道,“正要找将军议事,不知此时可否方便。”雷乾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流景,冷冷笑了一声,“方便,公主请!”

    他就知道这个细竹竿一样的瘦面首牵着公主的心,这才跪了几时,就又是熬药又是探望的,这回只怕是要求情了。求就求吧,他早想好了应对之词。

    秦副将始终把公主当做公主,不管宁慧怎样,他都恭恭敬敬行礼问安,这时看宁慧衣衫单薄,略有瑟缩,便在问安之后又孝敬了一件大氅,然后站在了雷乾身边。

    宁慧裹着大氅,身上暖和起来,骨节里的疼痛变成了麻、痒和胀,难受的紧,但她平静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疏淡的笑容,谁也看不出她身上带着怎样的病痛。

    雷乾翘着脚坐着,带着几分了然而傲慢的笑,等着宁慧开口。

    宁慧自己倒了杯白水,温热的,握在手里,暖意通过手心游走在四肢百骸,叫她觉得略微舒服了些,她浅浅酌了一口水,才道:“安定府的事,两位将军有何打算?”

    雷乾眉头拧了一下:“要是没有门口那个祸害,按公主的计策,咱们此时只怕已经是安定府的英雄了!”

    宁慧站起来,深深一揖:“流景江湖侠客,自由散漫,不懂军中令行禁止的规矩,该罚。她常侍奉我左右,我未教会她规矩,更该罚。只是事已至此,总该想法子挽回。”

    雷乾再不待见流景,也不能太过怠慢宁慧,早就避在一边躲开了流景的大礼,虚扶着宁慧连道不敢,无奈宁慧总是不起身,倒叫他急的出了一身汗,频频向秦副将使眼色,秦副将本来捻着胡须看热闹,这会儿才上来扶起了宁慧,帮着劝一句,“公主快别多礼,雷将军受此大礼,只怕夜里都要亏心地梦魇。”

    雷乾瞪了秦副将一眼,脸色稍霁,他看了一眼撇嘴笑着的宁慧眼里的几分俏皮,心里微动,他雷乾活了大半辈子,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和宁慧计较什么,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弱女子,十八|九岁,未见过世面,未经历风雨,如今不过是为情所困,看上了一个小白脸,谁没个年轻的时候,没个为情所困的时候呢?

    再说那个流景,虽然不招人待见,但这些日子看来也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再说她不过是在安定守备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的时候杀了安定守备,虽然这极其多此一举,且小瞧了他雷乾的应变能力,还将本来简单的事情推到了一个复杂的局面,但说到底,他如此冲动还是为了自己。

    雷乾的眉头又拧起来,让了让宁慧,“公主请坐。”宁慧等他坐了才坐,指了右手的位置,“秦副将请坐。”

    等秦副将坐了,她才道:“薄言竟说服安定守备出兵抵抗戎人,实在出我意料。只是那安定守备鼠目寸光,抵抗戎人这等笼络人心的差事他不认真办,倒反过来对付咱们,实在辜负薄言苦心。”

    雷乾忍了许久,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公主在旧朝人们心里地位特殊,给咱们个下马威比赶跑戎人不知值钱多少,立功心切罢了!”

    宁慧只微微一翘嘴角,也不知是嘲弄还是不屑:“将军明说罢了,我的脑袋比戎人可值钱不少。袁统领一事民怨沸腾,那人抵不过悠悠众口,将罪责都推在我身上,说斩得我人头者赏金百两,良田千顷……不提也罢。只是安定守军中似有传言,说薄言与新朝勾结,才致使安定兵败,折损了将士。”

    “哦?”雷乾忙得脑仁疼,连流景这个碍眼的人他还没腾出空来收拾,加上薄言说服旧朝驻军出军,流景又当着众人的面一刀背砸死了安定守备,收买安定府人心的事基本泡汤,他也就未曾留意这些小道消息。

    但他瞬时心里迷雾团了一团,不由琢磨着疑惑地看了一眼宁慧,但见公主殿下面色平静,丝毫不见得意,也丝毫不见惭愧,便笼统地应了一句:“安定守军兵败,推卸责任罢了,只可惜了薄言。”他看宁慧微微低了头,征询道:“公主的意思是现在去拉拢薄言?”

    宁慧微微咬了咬唇,“不,咱们只张贴榜文,说此事和薄言先生半点干系也无,力证薄言清白。”

    雷乾蹙着眉点了点头:“哼,公主倒是会玩弄人心。”宁慧明知这句是损她阴险,却是神色如常,“等收服人心再行举事,事半功倍,将军以为如何?”

    “倒也不是不可!”雷乾蹙着眉头:“眼看就要入夏,西北天气燥热,士卒水土不服是常事,稍事休整更好。”

    她颔首赞同。事已议完,她不多留,起身告辞。

    ☆、老臣之心

    宁慧走到门口,似是才想起来般,又折了回来:“流景阵前不从将令,将军要如何处置。”

    正题终于来了,雷乾目光冷冷,决然道:“若是我的士兵,阵前不听令者,斩!”

    宁慧惊得脸色苍白,额上一层冷汗,瞬间却又冷静下来:“流景尚未从军,她不过江湖游侠,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将军性命。”

    “如此?倒是老夫不通情理,该去拜谢流景救命之恩才是!”雷乾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看牢了宁慧。

    宁慧一排皓齿撕咬着唇内的嫩肉,脸上神色红了一下,她抱拳道:“将军,流景她身手不错,且有报国忠心……”

    “呵!他若不问战事,安安分分侍奉公主帐内,那才是了了报国忠心!”

    宁慧不料他能说出这等话来,急羞恼恨,种种滋味盘旋在心头,竟哽在了当地做不得声。倒是秦副将看着公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鼻尖上都渗出汗来了,不禁要为雷乾捏一把汗。纵使公主行为不羁,那也是个从前养在深闺待字的小女子,叫一个男子侍奉帐内这等下流的话,究竟不是臣子该说的。

    他急着解围,劝道:“公主……”却见宁慧伸手制止,她眼眶微红,烛光下闪着晶莹的泪光,不过那眼泪终究没落下来:“我待流景确然不同,可也问心无愧。流景身负武艺,英勇无畏,沙场之上自可以一敌百,名将难求,勇士难得,当今之际,将军怎可因私废公,埋没人才?”

    雷乾蹙着眉头从眼睑下下射出两道晶亮的目光打量着宁慧,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岁,瘦弱单薄,面色略显苍白,两颊的位置隐隐有些晒出的红痕,本是姿容秀丽,弱质怯怯,却也在这一年多的军旅生涯里淬炼出几分刚毅里,她蹙眉时神色坚毅,英气顿现。不过此时她脸上的神色夹着羞愤与委屈,还有几分不甘与坚韧,她微微侧过头去,像是要掩饰眼中的泪光。雷乾神色缓了一缓,沉声道:“他若要留下,须得知道军令如山,不得轻易违抗。念他不知军中规矩,从轻发落,打他八十军棍,既往不咎。”

    八十军棍也算从轻发落?宁慧含泪,“既是如此”,她缓缓拜倒在地,“流景是我的人,我有管教不严之嫌,愿替他受罚。”

    雷乾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好的很!传我军令,流景阵前不从将令,斩!宁慧督教不严,杖四十!刑不及皇家女眷,便由本将带领!”

    秦副将急道:“将军!”他拦住雷乾,“将军三思。”

    “思他娘的!传令!”雷乾狠狠推开秦副将,夺门而出。掀开帐门却听一人脆生生道:“将军。”竟是流景悄立帐外,夜风掀地她衣襟猎猎作响,他那细长的身姿里似乎饱含着无穷的劲力。

    雷乾看到流景,只露一抹含义莫名的苦笑,便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流景默默让开来路,她扶起尚跪在帐里的宁慧,冰凉的手指抚上宁慧苍白的脸颊,轻声道:“你别急。”便追了出去。

    秦副将此时颇有些手足无措,雷大将军的命令不传不妥,可是他再看一眼公主,这命令传了更不妥,只尴尬地干咳,终于还是咬牙道,“公主暂候一阵儿,属下先去看看。”

    疾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天色早已黑透,岗位上油灯照出一影昏黄的光亮。目光所及不过丈远,他静立一尚,听着似乎近在咫尺的拳脚声,循声而去,果见雷乾和流景两人缠斗在一处。

    雷乾沙场拼斗多年,身手自然不弱,可军中将帅和江湖侠客走得不是一个路子,雷乾哪里是流景对手,若不是流景留有余地,只怕这场架早已打完了。秦副将站得近些,看雷乾大刀舞地虎虎生风,净是进攻的招数,他似乎也料定了流景并不会对他下手。

    流景赤手空拳只是闪躲,被雷乾逼得步步后退,雷乾长刀一递直奔流景胸腹,流景身子及灵活,朝后一仰,堪堪避过,他自知再这样下去必要受伤,闪避腾挪之间,渐渐逼近岗哨,那哨卒看两人缠斗地难解难分,直往自己这边靠,不由得挪了一下,流景出手极快,劈手便夺了那士卒佩刀,不及出刃,只横刀一挡,当的一声,却是他刚夺下的刀连同刀鞘都被雷乾劈断。

    他握着两截刀鞘,既不能防身,便嫌累赘,索性扔了,长臂一伸,中途手腕一翻已绕过雷乾胸前,两指一并只取雷乾咽喉。这一招极快,雷乾长刀回救不及,只得拼个两败俱伤,刀刃往流景头顶而去。流景手指快进快收,待刀到时已往后退去。

    雷乾经此惊险一招,浓眉一皱,平举大刀,大开大合,竟是要将流景拦腰劈断的架势,风势一缓,岗位上的油灯火焰打了个大大的颤,突地一亮,流景身形一闪,只半步,便顿住了,雷乾刀风呼啸而至,秦副将额上一层冷汗,忙叫,“小心!”却已经晚了,长刀落在流景背上,沉闷的一声响,流景哼了一声,跌倒在地。

    秦副将忙赶上去,却见流景斜斜倒在地上,身上却没有血迹,只是这一下沉重,疼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时半刻竟也动弹不得,那瘦长的年轻人在地上歇了一歇,才撑起身子来,“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那携着雷霆之怒砸下去的只是刀背。

    雷乾脸色不见缓和,“传令,流景不守军纪,责八十军棍!”他挥手招来两个士卒,“拖他去校场!”

    流景微微一挣,挣开那两个士卒的牵掣,“将军!”他迎上雷乾阴沉的脸色道;“请将军略作宽限,我……属下去见一见公主。”

    雷乾盯着他看了良久,见他目光坦荡而坚定,雷乾微一点头,“好。”流景脸上喜色顿现,“多谢将军。”秦副将看着他身形稳稳,却是几步便到了帐前,心下赞他脚底功夫了得,看一眼依旧沉着脸色的雷乾,笑道:“恭喜将军麾下多得一员猛将!怎么,到了自己手下,还没罚便舍不得了么?”

    雷乾朝着黑夜伸出凝望,良久叹息一声,“咱们公主在这个小子的事上,并不讲道理!”

    秦副将也沉默一尚,才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为情所困也是应当。圣上英明……”

    “圣上……圣上……”雷乾喃喃道,“圣上只怕鞭长莫及……嘿,罢了,老子叱咤一生,还能叫个毛头小子吓住了不成,老子不信凭他和宁慧,能翻出天大的浪来!”他说罢便往校场走去。秦副将默不作声,在冷风里站了许久,才去校场。

    ☆、芙蓉帐暖

    红泥小炉里煮着一锅汤药,秋红一时看看火候,一时看看宁慧,公主已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转了无数个圈了,绕的她头都要晕了。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