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在海一隅(2)
玻璃瓶里的气泡被染作了橙红、粉蓝、黄褐、草绿、湛蓝色的……光彩镀在他的容颜上。
见他恍恍惚惚露出似忧似喜的笑靥,彷彿被斑斓的忆念摄了心魂。我看了却没有以往那样幸灾乐祸般的欣喜,而是越发不忍,心中最柔软的一处隐然作疼。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天地为炉,他人苦苦煎熬的衬托将使你的悲剧不再深浓?我知道。我总是把这些故事、回忆当作深陷者的独白,而我,我的角色,一直都是隔岸观火的陌路人。
曾经有一两个回忆狠狠烙上我的,臻于完美,毫无纰漏地,像是钥匙与锁的吻合。那人的自白是我曾昔的哀恸,而今却只淡作輓歌看待,悼念的不是死生,是流年。
可是流彩终究会消失。待led的短暂电池耗竭了,他眸里的流彩也跟着消失了。
「我可以把你写进故事里吗?」我于是推了推镜框,平静地凝视他从神色怔怔直至眉眼忧悒,再而双手掩面,肩膀颤颤。
「当彼此的记忆只剩下你一个人去回忆,不孤单吗?不如让所有人承担记忆带来的痛苦和喜悦。」
「不孤单。」哽咽的嗓音,却是笃定。
「不寂寞吗?」孤单和寂寞是不一样的。
望不见他的眸子,我只看见了他那头齐整俐落的黑髮。迟疑了一晌。「不会。」
我露出微笑,决定要写一篇故事,替众生。
□
曾经有人告诉我,她想远离这座海岸一隅的小镇。
她说,「我等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在她眼底有一抹哀伤,像匕首悄悄划开我的心口,使我的心隐隐作疼。
「为什幺?」我于是推推黑框眼镜,其实答案我们都知晓,当大脑记忆区与视觉区合作时,早已有了暧昧难明的构思,但我们却不知道胸腔内突突跃动的这颗心脏是承认抑或不认。
她沉默了良久,久得我以为她不会再予我回答,可是最终,她却舒了一口长气,彷彿说着另一件事。「你知道吗?这世上回不了家的孩子,不是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而是因为不想回家。」
□
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欢声笑语是如此单纯,令我不知不觉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了。
于是,我便对着一个员工说道,「小馥,帮我顾一下店,我去外面散散心。」语毕,我听见了小馥「喔」地应声,就大步流星地走下阶梯,跨出门外。
过了一条略窄的马路,越过低矮的楼房,脚步终于跨在柔软舒适的沙滩上。此刻的我放目远觑,那个漂亮的女子逕自在海浪沖刷处伫立着。她的奶白色连身洋装被海水浸湿,蕾丝布料蜷贴在她纤细的双腿上。
她的双眼一如黑莓乌亮,有着粉色薄唇,以及令人羡慕又忌妒的长睫毛。阳光照耀的黑髮带着缕缕金丝,风一袭来,就飘舞在她肩上。
她总是站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间点,流露出同一种哀伤、同一种凄凉。
站在海的边缘的她,常常自言自语。
有时,她握着垂在胸口的坠饰,不曾做别的事,就只是看着一片蕩漾深蓝发起呆,静静地享受与海的约会。
偶尔,我看见她流的泪。眼泪缓缓地,自她宛若搪瓷娃娃一般精緻的脸颊滚落。她不曾擦乾眼泪,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等待泪的乾涸。
她会继续看着海,然后默默悲伤。
默默。
而在我的记忆深处映着的,她的笑靥却是分外地美丽绝世,彷彿特意开得异常冶豔的红花,想刺伤每个回忆者的双眼。
那样的刺目更甚曜曜千阳,不禁让我这个大男人想要流出眼泪。
我彷彿又看见曩昔的她身着黑白分明的制服,手中握着我从杂货店用十几块钱买来的甜筒冰,一边满足地舔拭着在盛夏之下逐渐融化的甜筒冰,一边坐在消波块上面,脚一蹬一蹬地荡来晃去,驱走了布满岩块的海蟑螂。
而我听见她在记忆里用愉快的声音说,「嗯,好吃。郑楚,你真够朋友,下次换我请客。」而她的唇边漾出一抹笑容,我想,就算我被剁成肉酱死去、白骨髑髅化作风中尘沙,亦忘怀不了那样绝尘澄净的笑容。
只是,在现实之中,她不再绽放迷人笑靥。
「妳很久没来海边了。」我轻轻唤着白衣女子,深怕太过突兀而刻意,她就会像一只白鸟振翮高飞。但她只是乍然回首,深深地看着我,嘴角绽出一抹微微笑意,眼中同时露出又快乐又悲伤的神情。
她微微颌首。「郑店长。」算是礼貌周旋了一番。
可是我没忘记,她从前叫我,都是连名带姓:郑楚!
时间能摧残一段感情,消磨彼此的亲密联繫。我们都知道,当两人之间变得疏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直到现在,我才迟钝地发觉,原来我是多幺怀念她彼时常对我大喊的一声:「喂,郑楚!」
而我那时蠢得以为自己近水楼台,与她是青梅竹马,就随心地放手,让她这只白蝶随意地翩跶,眼睁睁看着她依偎到他人的怀里。
可是,那人到最后却将她屏却了。我下意识地抡起拳头,若在此时看见那男人花心多情的嘴脸,我真想一拳砸在他自认勾人妖媚的桃花眼上,再抬脚踹他的下体──连我这男人都明白,器官长在他身上,那便是世上最不堪的存在。
现下,我凝望着海边的风景,孩子们自在而快乐的玩耍、一道茕茕独立的孤傲白影、无形的猎猎海风与有声的滔滔浪潮,构筑成一帧又圆满又残缺的画作。
当我正处在尴尬、不知该说些什幺话的时候,她率先翕合唇齿。「喂,你说,我是不是太相信一个人的承诺了?」
想当然尔,她是在说那个薄倖男。
我也注意到了,她用的是「喂,你说」,而不是「请问」。这样毫无礼法可言的一句话,倏地令我感到一丝愉悦。
思忖了一会儿,我只回答说,「有些人值得相信,有些人的承诺却是残酷的包装。」
她忽然没来由地对我说,「郑楚,我此生的遗憾,是当时没有选择相信你。」语气竟有些哽咽。「早知如此,孩子与我大可不必受尽折辱。」那是怎样的经历,怎样的悲痛,方能使怀着青春华梦的芳菲少女变成心如死灰的颓丧怨妇。
她的孩子。
那群小孩在海边堆着沙堡,吵着谁的城堡堆得最高。却有一个小女孩独自坐在大块的漂流木上面,静静地吹着白昼狂烈的海风。
我瞧了瞧这个离群独行、和她形貌如出一辙、褐髮微捲的小小女孩,有着熠若星辰的大眼、温婉如月的唇线、小巧的鼻头、细细的柳眉,尤是风大扑得她面颊微痒时,她的笑靥与她一模一样,不经意间露出了自己白净漂亮的牙齿。
我不禁微微一笑,或许回忆中的人并不会就这幺随着流光从指缝间悄然消逝。
至少她的影子,现在正投射在这个不到七岁的女孩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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