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踏过松软而潮湿的泥土,朝着迷雾的深处走去。
稍远的地方,乌压压的人影迎着亚瑟的方向走来。数百人组成的亡灵大队迈着蹒跚的步子,就像是早已忘记如何行走了一样,动作僵硬而缓慢。他们的眼中冒出苍蓝色的火焰,如同是幽幽燃起的鬼火一样,于白雾中若隐若现。
如果让正常人看到这副场面的话,可能会吓得说不出话来吧。可亚瑟早已习惯了,况且,正常人也不可能看得到这些亡灵。
亚瑟从小有一种奇特的能力——和已死之人对话。
三岁那年,她在自家的花园中见到了一个满身补丁的男人。那男人在花园中一遍又一遍地转着圈,嘴中一直念叨着什么含糊不清的话。
她从未见过那个男人,毕竟她们家是不会有满身补丁的人的。她问那个男人是谁,男人露出了一个有些缥缈的笑容,只说自己是这片土地曾经的主人。
她和那个男人聊了很久,男人的逻辑并不是很清楚,经常出现答非所问的情况。尽管如此,那男人还是告诉了她很多的故事,关于这片土地的故事,关于他自己的故事。直到夕阳西下,她的母亲来花园里喊她吃饭,这场没有茶的茶话会才宣告结束。
她本想向母亲介绍自己古怪的新朋友,可正当她准备开口的时候,男人却突然像是遇见鬼一样,一溜烟地跑掉了。
“你在和谁说话呢?”她记得她的母亲这么问道。
“一个有趣的叔叔,他叫卡斯帕!”她指着男人逃跑的背影道,“你看,他正在往那边跑呢。”
接着,她见证了一个此生都无法忘记的表情。
那表情饱含着疑惑、痛苦,以及恐惧。
后来她才知道,不是那个男人碰见鬼了,而是自己碰见了。
再后来,她多次遭遇了这种情况。她总是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人,那些人表情呆滞,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又像是在漫无目的的徘徊。亚瑟和他们打招呼、攀谈,可在旁人看来,她只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罢了。
她的母亲带她走遍了安特利维奇所有的医生,可就连知识最渊博的那一批也对这个怪病无可奈何。亚瑟的事情逐渐传了出去,慢慢地,她被逐渐失真的流言蜚语传为——
被诅咒的孩子。
亚瑟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只觉得胸口发紧。只是因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被兄弟姐妹们疏远、被父母疏远、被本应爱着她和被她爱的人疏远——唯有蒙多拉尔一直陪着她。
“蒙多拉尔。”亚瑟侧过头来,冲着自己的护卫莞尔一笑,“如果有什么危险了,记得保护我。”
蒙多拉尔俯下身子,“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亚瑟。”
——就是这样。
亚瑟内心的某块空洞被暂时填补上了。
——用你的生命保护我吧,我最爱的蒙多拉尔。
亚瑟向后望去,确保等在原地的其他人不会看到白雾这边的情况。她轻声吟唱起来,暂时变回了女儿身的状态,在蒙多拉尔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接着,她朝逐渐接近的亡灵走去,直到距离对方不足5米。
亡灵们也停下了脚步,像是一颗颗干枯的树那样一动不动,空洞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但绝不会是在亚瑟的身上。
亚瑟屏住呼吸,观察起眼前之“人”,那些人穿着老式的盔甲,满脸都是污垢和血渍,不少人缺失了身体的某一部分,断肢间淌下虚幻的血液,又在滴落的那一瞬悄然消解。
亡灵的模样通常是其死前的状态,看来这些人曾是士兵,而且是很久以前战死于此的士兵。
“你们好,摩根的战士们。”亚瑟喊话道。她不太确定这些人是否会回应自己,她曾遇到过很多无法出声的亡灵。
那些亡灵静静地等在原地,无一人说话。一声浑厚的号角响起,他们突然默契地向两侧列队站开,留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之间,一个身披血染披风,头戴开裂全盔的男人走上前来,那个男人的鼻子被削去了一半,露出了枯白的鼻梁骨。他的锁子甲下可见多处伤口,鲜血淳淳流出,在空气中化为虚无。
“你好,雷德拉.斯特洛韦尔的后裔。”男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但他说出的每一个词都具有十足的意义。
——雷德拉.斯特洛韦尔。
这个名字,在安特利维奇是人尽皆知的。正如太阳从东边升起,月亮从西边落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是安摩战争中的英雄,传奇的王国元帅,真王的守护者。
“你认识我的祖先,”亚瑟平静地确认道,“你也认出了我的身份。”
“你的身上流淌着斯特洛韦尔的血脉,那是……”男人的嘴唇蠕动着,死灵火于眼中闪烁,“十分强大的血脉。”
“你们……是百年前在安特拉加岭惨遭全灭的摩根第七军团,对吗?”亚瑟看着男人胸前的标志,双头猎犬的外型上以粗犷的字体印着数字“七”。
“正是,”男人站直身体,行了一个传统的摩根军礼,“我是第七军团的军团长,西恩.坦斯乔德。”
“您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我听过您的事迹。”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爱国者,死在了你传奇祖先的手中。”男人的语气并无太多的起伏,“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侵略战争,我会很荣幸和他一起在边疆共饮烈酒。”
“我不否认我们的战争意图。”亚瑟垂下眼帘,随后看向那副燃着苍蓝火焰的燕窝,“那可否问一下你们的意图,为何要制造这场大雾,又为何而来?”
“雾?”男人显得有些困惑,“不,这雾并不是我们制造的。至于我们的目的……”
男人抬起了头,目光穿透白雾,穿透丛林,触及了天穹。许久的神游后,他才收回了目光。
“斯特洛韦尔的后裔啊,”男人的目光显得异常灼热,“你难道没有发现,正有两位神明和你同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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