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一百一十五章 二刘

    长安,城东街道上,几匹马在路边停下,其中一匹马上坐着年逾花甲的老者,是为学者刘臻,他今日要拜访好友刘讷,不过只知道对方住在城东,却不知具体地址。

    所以刘臻吩咐随从去找人问路,奈何那人什么也问不出来,看着坐在马上闭目养神的老郎主,他硬着头皮说再去问问,转头和同伴商量起来。

    怎么办?郎主一向不问世事,虽说和刘仪同交好,可从未登门拜访过,我又如何知道刘仪同到底住在何处。

    呃,要不随便转转吧,差不多了就说找不到。

    唉,还说是好友,连人家住哪里都不知道,这都什么事啊!

    他们的郎主刘臻,如今六十有一,平日里嗜书如命,尤其擅长两汉书,时人称之为汉圣,周武帝时为露门学士,待得杨坚以隋代周,成了太学学士,与学士刘讷交好。

    刘臻终日里沉浸在经史子集之中,不问世事,许多人情世故都不太懂,仆人们私底下都腹诽,说老郎主与其说是汉圣,还不如说是书呆子。

    既然是书呆子,那就很好唬弄,两个随从一计较,决定直接打道回府,反正回到自家府邸之后,老郎主大概也会放弃拜访另一位刘学士的想法。

    人家的住址都搞不清楚,还好友!

    随从带着刘臻绕来绕去走了一会,径直转了方向往城南前进,不久之后回到自家府邸,刘臻居然不知,命随从上前拍门,他则大声喊道:刘仪同在家否!

    仪同三司,是刘讷于隋国时朝廷所授的散秩,而刘臻亦授仪同三司,所以两位刘学士,同样是刘仪同,当然,如今隋国灭亡,老东家周国可是不认‘伪职’的。

    门房见着是自家郎主在外面叫门,又喊着刘仪同,心中惊疑不定,觉得莫非是老郎主癔病,赶紧把大郎君找来。

    大人!刘臻长子出门相迎,当然,他口中的大人,即是这个时代大人的常见用法——指代父母。

    刘臻见着儿子从‘刘讷家’出来,不由得惊讶道:咦?大郎你也在刘仪同家做客么?为何方才不与为父一同出行?

    刘臻长子无语,老父读书读得糊涂也就罢了,居然连自家府邸大门都认不出来,好容易解释清楚后,刘臻恍然大悟,看着随从责备道:你们呐,我是要去刘仪同家,为何又转回来了?

    两名随从赶紧告罪,刘臻摆摆手转身又要上马,长子好说歹说将其拉住,说如今要避嫌,就莫要给刘学士添麻烦了。

    为父不过是与刘仪同谈书论经,何来添麻烦一说?

    这只是刘臻长子的托词罢了,他也不知道刘讷家在何处,所以不希望父亲折腾,万一让自己带路,那就是自寻烦恼。

    刘臻不问世事,自从周军收复长安后,罢‘伪太学’,所以他的学士一职自然没了,当年在周国时的爵位散秩,也不知如今朝廷会怎么处理。

    反正一年多以来就是赋闲在家,另一位刘学士亦是如此,又不好擅自离开长安,以免朝廷某日想起来时找人找不到,所以刘臻长子觉着父亲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看书为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老了,就有些小孩脾气,老刘一个劲要去拜访‘刘仪同’,小刘一个劲劝着改日再说,就在两父子在自家门前较劲之时,刘学士来了。

    宣挚!许久不见!

    两位老友许久不见,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两人相交,除了在太学经常碰面外,一直以来都是刘讷登门拜访,今日刘讷兴致不错,寒暄结束之后便开门见山:宣挚,我要考你两个问题。

    请讲。

    你可知金城郡是于何时始置?

    刘臻闻言捻了捻胡须,只是数息便开口说道:汉孝昭帝始元六年始置。

    刘讷闻言点点头,又问了一个问题:宣挚可知瀍水于两汉时从何处所出?

    这个问题有些偏,但依旧难不住刘臻,他熟读两汉书,所以很快便开口说道:《汉书·地理志第八:榖成(城),《禹贡瀍水出其亭北,东南入雒(洛)。

    《后汉书·郡国一:榖城,有瀍水出,入函谷关。

    故而瀍水于两汉时,当出榖城。

    话音刚落,刘讷抚掌大笑:妙,妙!宣挚果不愧为‘汉圣’之名!

    言毕,他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来,刘臻接过一看,书名为《古文尚书真伪初探,这书是如今流行的线装书样式,刘臻并不陌生,所以他很快便看到了序。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方才你也说了,金城郡是汉(孝)昭帝始元六年始置,瀍水于两汉时,出榖城,那东晋梅赜所献《尚书传里,这两处的破绽太明显了!

    书后有附件,你可以看看,那是梅赜所献《尚书传,看看里面内容是不是如此?

    刘臻翻看着手中书籍,越看越入神,有时为沉思状,有时为恍然大悟状,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一炷香时间,他长子在旁边看不下去便咳嗽一声。

    然而老刘却没回过神,小刘无奈只能又咳嗽数声,好歹让父亲想起面前还有客人。

    这书果然不错!刘臻赞不绝口,刘讷点头称是:那当然,长安书肆刚把这书摆上柜台,没多久便被抢购一空,若不是掌柜为我留了一本,怕是就此错过。

    掌柜留书?掌柜如何知道你会看这本书?

    实不相瞒,我这一年多来闲居在家无所事事,又不好随意走动,所以时不时去书肆转转,故而掌柜与我相熟,这本书证得梅赜《尚书传是伪作,店家自然要留我一本。

    说到这里,刘讷说明来意:刘士元托店家送来一封书信,邀我到山南黄州西阳走走,如何,是否一起去看看?

    山南啊刘臻沉吟着,倒不是担心什么,而是想起往事来。

    他是南朝梁国人,十八岁时举秀才,因为侯景之乱故而避祸江陵,后来梁国成了西魏(周国)的藩国,他被周国晋王宇文护辟为中外府记室,从此定居长安。

    晋王府军书羽檄,多出刘臻之手,后来晋王被诛,刘臻未受牵连,成为周国太学学士露门学士,这几十年来都在做学问,却再未能回家乡。

    虽然黄州不是他的故乡,但是同在长江边上,风土人情想来也有些相似,所以

    大人,若是去西阳,家里囊中羞涩,恐怕

    刘臻长子提出了很实际的问题,他不可能让父母独自前往黄州,所以一大家子人也得跟着去,那么到了人生地不熟的西阳,一家人的开销怎么办?

    无妨,刘士元在信中说,他会承担相应费用,况且刘讷缓了缓,继续说道:况且黄州书肆急需校书之人,宣挚精通两汉书,不怕没事做。

    黄州书籍在长安热销,大家有目共睹,长安书肆聘请校书之人,每月薪酬优厚,而黄州书肆则尤在其上,凭此收入,一家人必定衣食无忧。

    刘士元在黄州如鱼得水,而刘光伯亦已抵达黄州,就我们算在西阳无所事事,和这两位谈书论道,岂不快哉?

    刘臻不通世事,家中的柴米油盐从不过问,所以他脑子里根本没有想过一家人在黄州如何生活的问题,但是一说到能和闻名天下的‘二刘’谈书论道,瞬间就精神了。

    见着老友心动,刘讷趁热打铁:宣挚!刘士元与刘光伯并称‘二刘’,我两个也是‘二刘’,既然二刘在黄州西阳,那另两个二刘去西阳,又有何不可?

    大人,若是去西阳,就怕官府这边不好办。刘臻长子再次提醒,父亲虽然赋闲在家,但毕竟也算是‘附逆’2臣,要是不辞而别,就怕有小人嚼舌。

    对于这个问题,刘讷已有计较:此事自然是要向官府报备的,不过想来问题不大。

    雍州牧和黄州总管是伯侄,想来不会有什么意见。

    再说了,那个臭不可闻的郑译,之前一年多都能在黄州暂居,我等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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