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三军之下,便是各营,营下有部,部下有队,队下为排,排下是伍。裴该把各排都编了序号,既方便标识调动,顺便也算是教士卒识数了。
最初一营二十五排,什么问题也没有,但后来营的规模逐渐扩大,排的数量直线上升,士卒们就有点儿计算不过来啦——这年月的普通农人文化水平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竟有很多文盲连三十都未必能够数清楚!
故此首先由营督们自作主张,后来裴该也追认了,在营与队之间又加设部,初为左右两部,如今则多数增加到了前后中左右五部,排的序号按部论,最多不过三十,方便士卒记认。
周晋率以防守夏阳的只有半营,主要来自于厉风左营前中左三部。杨清询问之下才知道,他新任排长的这一小队人,原本竟然分属三个不同的排——加其本人是四个——不禁惊问道:汝等原有的排长,难道都死殉国了不成么?
方才答话的老卒摇头道:还好,只有我排排长战死,前部第六排的排长重伤,至于左部十七排排长临阵惊慌失措,被司马下令斩首示众了。
杨清两眼一扫,只见几名士卒垂下头去,面露羞愧之色——想必都是左部十七排的了。
就听老卒探问道:排长原本领哪一排?
杨清随口回答:左部十四排。
老卒皱皱眉头:我听闻左部十四排护守渡口,都死绝了呀,怎么抬眼打量杨清,见他伤在背后,不禁咧嘴哂笑道:原来排长一人逃出来了么?
杨清大怒,当即跳将起来喝问:汝以我为怯懦逃亡之辈么?!随即辩解道:我排护守渡口,然而胡寇势大,必须将军情禀报渡垒及周督知晓,我这才侥幸逃厮杀出来!我若是逃兵,周督和司马如何容得,恐怕首级早便悬于高竿之上啦!
他这最后一句解释,倒是得到了普遍的认可,那老卒也赶紧笑着拱拱手:我便是嘴臭,人送诨名‘该死张’,排长休要与我一般见识
杨清呵斥道:汝便当死,也不可犯了大都督的名讳!
老卒猛然间省起,赶紧抬起手来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说:都是旁人浑叫,我再有人这般叫来,小人上去便给他两个嘴巴。排长说得是,大都督的名讳也是可以冲犯的么?
说话间,饭食已熟,一名青壮先盛了一碗,过来双手奉与杨清。杨清接过来一瞧,是碗粟米高粱和糙米的杂合饭,上面还铺着一根小指粗细的腌萝卜。他一边提起筷子来,一边问道:我久驻渡口,不知这城中的粮食,可还足用么?
那青壮回复道:据小人所知,秋粮多已入仓,应当足用小人方才从军,有一事不明,正好请教排长。
杨清这才上下打量此人,见他虽然身着短衣,皂巾包头,但肤色甚白,手上也少老茧,不象农夫,随口应道:何事?
那名青壮笑笑说:我知军中有伍有什,却不明白何以有排啊?
杨清一翻白眼:大都督所设,我如何知晓?随即便问:汝是什么出身?
对方急忙回答:小人本是城中常大户的家仆,因为识得几个字,专责核算出入
旁边老卒插嘴道:汝若不问,我也想不到,这个‘排’字,还是从军后才听说的,排是啥咧?难道是大都督河东老家的方言么?
当即有人举手,说:小人老家便在河东安邑,距大都督祖籍闻喜并不甚远,乃因胡寇肆虐,五年前逃来的河南随即这河东人表示,我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字。
那名青壮道:小人读过几天书,知道此字确乎是有的,并非方言俚语
杨清问:是何解啊?
对方回答:排有拥挤和推拒之意,譬如说‘排斥’‘排闼’
杨清说那就对了嘛——我等从军,听大都督号令,排斥敌寇,想来便是用的此意。
似乎也不甚通
其实不光他们不理解,更高级别的军吏乃至将领也都理解不了,这个排究竟是啥意思了?晋军中原本营下为队,队下什伍,但裴该既然明确了五五制,心说五伍若为一什,这并不是十个人啊,叫着多别扭?干脆,就叫排好了。
他也就光拋出了一个排而已,担心兵将不易理解,就没再把伍改成班,把队改成连
拉回来说,杨清还则罢了,其余士卒多数也都已临过一阵了,疲累饥渴之下,见饭好了便即一拥而上,风卷残云一般,瞬间就将一锅杂合饭和半钵腌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粒米不剩。杨清吃得慢了点儿,还想再添,那名大户账房出身的青壮却一摊手,说没有了——或者在锅中下两勺水,给排长煮碗汤吃?
杨清瞧瞧锅底,不禁皱眉摆手——算了吧,也没盐,也没油,这汤都能洗澡了,如何吃得?
——其实那青壮说得倒也没错,这年月,凡热水都可名之为汤,所以既有羹汤,也有茶汤,还有浴汤
正在此时,忽见一名军吏手执一片木牍,耳朵上簪着支小笔,疾步而来,到了面前就问:汝等饭可吃完了么?是哪一排?
众兵七嘴八舌,各报各排,杨清赶紧举起右手来,提高声音道:我等乃是左部第十四排,小人是排长!
军吏点点头,从耳上取下笔来,吐出舌尖舔了舔,先在木牍上勾画几笔,然后才道:胡营中炊烟渐息,夕食将毕,但周督以为,彼等趁着天黑前还会攻城——汝等尽快登城,护守西起第六段城堞。
夏阳城南面的城墙并不平整,西侧略向前探,东侧略往后缩,长度约为两里半——一里合三百步,总长七百余步。于是周晋便将城堞分割为东西各二十三段,约二十步一段,分排驻守。
杨清雅不愿上阵,但既然已被营司马亲自从伤兵休养处给提了出来,又分配了卒伍,再想退缩也不可能了。他只得整整身上衣甲,喝令士卒整列,然后排着队登上城墙,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这一排的责任段,替换下原驻的那个排。
二十步将近后世三十米,一排定额二十五人——他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排则加自己是二十七人——足够手牵手,沿着城堞站成一行。当然啦,护守城壁不可能这么稀疏单薄,在他们身后还有不少士卒围圈而坐,随时准备接应和替换。
杨清手扒着城堞才刚一探头,就听胡营之中笳声响起,他身子略一哆嗦,心道:真被周督给猜着了,胡寇还会来攻!抬头瞧瞧天色,昏濛濛的,但暗红色的日头确乎尚未落山,不禁暗恨:可恼啊,攻了一整日,黄昏时也不肯收兵,才用夕食又要来攻,这胡将倒也勤勉!
才刚缩回头来,城上也擂起了阵鼓,警告士卒们各安其位,准备接敌。杨清这才想起来问:伍长都是哪几个?
几名伍长——也包括那个绰号该死张的老卒——纷纷举手应声。杨清便将四伍顶在城墙边,自率那老卒所领的一伍,略略落后两步,方便指挥和随时接应。
城下笳声才停,便又响起了鼓声,杨清遥遥望去,只见无数胡兵出营整列,随即在两翼骑兵的卫护下,缓缓朝着城壁而来。前行数十步,已经踏进了城上弓箭的射程,于是一通鼓响,士卒们纷纷拉开步弓,搭上了羽箭。
弓箭手原本占守兵的三成强,但为了护守城池,周晋把府库中所有弓具和箭矢全都搬了出来,凡是能够射箭的,人手配给一张弓——反正夏阳毗邻敌境,迟早遇敌,事先的准备工作倒是做得很充分,物资也颇充裕。
杨清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会射箭的,但手里无弓他随手就把旁边那老卒手里的弓给抢过来了。老卒嗫嚅着道:这是才下发的,敌退后还需归还杨清一撇嘴:少时还汝,急的什么。
一通鼓十五槌,士卒们都随着鼓声在心中默念,候到最后一槌敲响,当即松指驰弦,一片箭雨便直向胡阵撒去。杨清远远望着,见多数箭支离弦之后,随风而飘,走的都不算是正常的弧线,不禁心中暗叹——这射术可不是一两天能够练得出来的呀,倘若是弓箭手选拔测试,估计将近六成都不合格。
倘若将胡军每个数百人的方阵都比作一个完整的人的话,那这轮羽箭就象是一群不,几只小飞虫而已,人都不惜得挥手驱赶,反正就算被叮咬了也不过稍稍痒上一阵罢了——中箭的胡兵寥寥无几,中箭而倒的就更加凤毛麟角。
杨清想一想,我是排长,可以跟后面站着,又无须立到堞前去,有必然执弓么?若等胡寇攀上城头,双方相距在十步以内,再拉弓也不赶趟啊于是把弓重新塞回那老卒手中。老卒假装笑笑,表情不是很友善,杨清当即冷着脸下令:汝端着弓到堞前去,换个不会射的来我身旁!
今日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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