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十七章 时代改易,肇造之初

    倭仁大为着忙:我说好,只是觉得,师范馆之师范,贴切雅驯,呃,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怎么就变成了力赞其事恢复唐宋旧制,开科取士,加时务策,加贴经墨义这整件事了?

    倭仁双手乱摇:啊,不,不

    关卓凡满脸讶异:怎么,不好?

    倭仁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赶忙放下了手:不是,不是,呃,好的,好的!

    艮翁,关卓凡微微一笑,你把我弄糊涂了,到底好还是不好?

    倭仁的一张老脸,再次涨红了:这话堵的叫我怎么说啊!

    呃,我是说呃,王爷在前,我怎么可以僭越?这个折子,自然是由王爷领衔,我附

    议字还没有说出来,就知道不妥了,可是,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哎,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啊!今儿是怎么回事?嘴巴不听脑子的使唤!

    关卓凡点头叹道:艮翁,有了你的襄赞,这个事儿,我心里就有底气了!至于说由谁领衔出奏艮翁,若是别的事儿,我打这个头儿,倒也无妨,可是,这一回,关系开科取士啊!艮翁士林宗镜儒学领袖,你不领衔,谁领衔?我的爵衔虽比你高,但学问一道,艮翁面前,我实在是后生小子,这道奏折,你的名字,若居我之后,僭越的,可就是我了!天下士人,何以目我啊?

    好,这下子,想推脱都不晓得怎么推脱了。

    倭仁嗫嚅了两下,啥也没有说出来。

    艮翁是否认为,折子递了上去,有人对你有什么说法?咳。怎么会呢?你想啊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说道:加不加‘时务策’,翰詹科道的位子,都是要由进士出身的人来坐的;加了‘时务策’。则这些清贵的位子之外,许多实务的位子,进士出身的人,也可以坐了!那么,读书人的出路。不是更多更好了吗?难道世上竟有人,不愿意自己将来的出路,更多更好?

    呃,王爷所言甚是。

    加‘贴经墨义’,道理是一样的。目下之开科取士,犹如‘千军万马走独木桥’,加了‘贴经墨义’,就是‘千军万马走双木桥’了!这桥,足足宽了一倍,难道。世上竟有人,不愿意自己走的路过的桥,宽绰一些?

    千军万马走独木桥?这个说法,倒是挺新鲜的。

    王爷所言极是。

    嗯,甚是变成了极是。

    就算有人真的糊涂到家了,好赖不分,脑子死活转不过弯儿来,那又如何?

    关卓凡一笑:艮翁,林文忠公的《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其中两句。我尤其欣赏:‘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生死祸福,尤不在话下,一点点虚名。又算得了什么?

    倭仁脑子中微微嗡的一声,额上立时见汗,他站了起来,躬身说道:王爷教训的是!倭仁汗颜!林文忠贤者楷范,原应为我辈追摹!我,唉。是想的太多了!这,真是惭愧,惭愧!

    关卓凡也站了起来,将手一让,说道:不敢,艮翁请坐!

    两人重新坐了下来。

    艮翁,关卓凡用极恳切的语气说道,不瞒你说,改革八旗的时候,我是抱了‘粉身碎骨’的宗旨的,现下看看如何?天没有塌下来嘛!非但如此,说好话的,愈来愈多了!愿意‘出旗’的,也愈来愈多了!为什么?事实摆在眼前:‘出旗’的,比‘在旗’的时候,辛苦是辛苦些,可日子过的好多了!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其中发到东北去的,朝廷‘协助生业’,给种子,给农具,给牲口,嘿,开荒开得最多的一户,足足开出了好几百亩!‘在旗’的时候,这户人家,真正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现在呢?不但一家子吃饱穿暖,还雇了长短工,正经一不大不小地主了!

    艮翁,只要路子是对的,咱们就去走!走上去了,后边儿的人,看这条路果然走得通,自然就跟了上来。到时候,竖大拇指的,说车轱辘奉承话的,不要太多!

    不要太多四字,听来虽然古怪,但倭仁不及细辨,在理在情在势,他都不能不心服口服了:是,倭仁谨遵王命!

    好,你终于入我之毂了。

    倭仁的那种模糊的不安感,并非杞人忧天,关卓凡的恢复唐宋旧制,确实包含着更加深刻的不能明示于他更不能公之于众的用心。

    确实不是恢复,而是改易,且是脱胎换骨的改易,恢复神马的,仅仅是一个幌子。

    时务谈不上什么具体的定义,就是一个大筐,不管是什么,只要有需要,就可以往里边儿装。

    关卓凡要往时务这个大筐里装什么呢?

    除了时政地理,自然是近现代科技知识近现代文明观念。

    这些东东,等到读书人进士出身之后再去灌输就像恭王办的同文馆那样,就已经晚了。人家都已经是天子门生了,你还把他当做啥也不懂的童生来对待,别说新旧之别华夷之辨等等观念问题了,就是自尊心,也接受不了啊。

    关卓凡要从童生阶段,甚至更早,从读书人还没有任何名头一个铜板也不值的时候,就开始给他们灌输这些东东。那个时候,正是一张白纸好画画。还有,也是更重要的,这些东东都是必考题,是读书人出人头地的必由之路,如此一来,一个个读书人,还不抱着时务精义,如饥似渴的大啃特啃?

    如此一来,无需太长的时间,也就十年八年下来,一代人的思想观念知识结构,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最妙的是,这个极其重大的改易,确实没有动读书人的奶酪:我还是用你们用另有所学的你们。从童生甚至更早的时期就开始学,推倒重来的痛苦大大减轻,学什么不是学啊?

    是不是什么奶酪都不动呢?

    不是的,应该动的必须动的,还是得动,这就是时文八股文。

    人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继续允许无用的时文当道,有用的时务的路,走起来就不会顺畅,关卓凡必须把时文这块拦路石搬开。

    关卓凡的招数,就是用贴经墨义来打时文。贴经墨义只需死记硬背,中式的难度,远逊时文,则读书人在其上所费时间精力,较之时文,就大大减少了,多出来的时间精力,自然就会放到时务上面。

    贴经墨义和时文二择其一,任一中式,即可算经义中式,世上大约没有那个傻瓜,会弃易就难,则时文八股文,很快就会衰落下去,直至彻底无人问津。

    到时候,时文退出科举考试,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贴经墨义考的也是经义,也以朱熹的注释为本,这一点,和时文无二,表面上,大方向完全没有改变,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关卓凡的恢复的。

    拿现在的话说,就是给考生减负罢了。

    这一切改变,都是在给读书人更好更多的出路名义下推行的,真有人想出声反对,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改造科举制度,使其尽量为我所用,固然是关卓凡所欲,但他还有更宏大的目标:借恢复时务策,向亲民之建治派驻时务训导,由此肇造,在全中国范围内,大兴近现代化之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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