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倭仁的灵堂出来,宝鋆回府除了素服,换回常服,即吩咐套车,出西直门,轻车快马,直奔西郊的香山
香山以及其间的静宜园,分别为三山五园的一山一园。三山的另外两山,一为万寿山,一为玉泉山,不同于万寿山只是清漪园内一个小小的人力堆砌的土丘,亦不同于玉泉山的低矮平缓,香山山势峻峭,苍翠连绵,静宜园随山就势,景界开阔,是一座真正的以山为基的山地御苑。
庚申之祸,三山五园,同被荼毒,但静宜园因为身处高山,受到的破坏相对较小,规模尚在。
宝鋆自上悬高宗御笔静宜园的牌匾的东宫门入园,一路来到了碧云寺。
碧云寺的主持了空在山门前亲迎,一见面,宝鋆就笑嘻嘻地说道:哟,大和尚,你的气色可真好,不大像是茹斋吃素的人啊六爷在哪儿?
宝鋆是笑谑惯了的,了空不以为忤,含笑说道:宝大人愈来愈诙谐了王爷现在水泉院,小僧引路,宝大人请跟我来吧。
进了寺北的水泉院,一眼就看见,院中的水池边,恭王光着头,短衣便履,正用一个小小木桶,从水池中打水。
脚边的地上,摆着一个木盆,里面是一方端砚。
宝鋆哈哈一笑,说道:水泉洗墨田六爷,你过的可真是神仙日子!
墨田是砚台的别称。
恭王抬头,淡淡一笑:你来啦?
了空极乖觉的,人带到了,便合十一礼,退出了院门。
青山绿水,暮鼓晨钟,明心见性,啧啧,阿弥陀佛!
恭王没搭理他的怪话,放下小木桶。直起身子,说道:倭艮峰的身后事了了?
嗯,宝鋆点了点头,收起了嬉笑。备极哀荣赠太傅,入祀贤良祠,辍朝三日,礼部尚书奉旨主祭。
赐谥是什么?
文端。
恭王也点了点头:赐谥的首字为‘文’,这不消说的了;次字为‘端’。这是理学大家独享的佳谥,也很合倭艮峰一生的人品和学问这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有一个事儿,六爷,一定是在你意料之外的。
哦?什么事儿?
今儿设奠开吊,灵堂内外,素车白马,茫茫一片,算得盛极一时,大学士以下。直到微末佐吏,不分品级,无不亲临一拜
倭艮峰位极人臣,桃李天下,道德文章,士林宗镜,这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宝鋆说道,吊客之中,有一个人。你怕是万万想不到的。
谁呀?
宝鋆伸出右手,曲起拇指和小指,竖起中间三指。
恭王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了十分愕然的神色。
你是说朝内北小街?
正是轩邸。
啊?啊
恭王的这两声啊,含义极其复杂。
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按照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规矩,向例是不与品官的红白喜事的,所以,倭仁的丧仪。恭王和其他亲贵一样,只是致送奠仪和挽幛,本人并不到场致祭。
关卓凡居然打破了这个铁律,这
没想到吧?六爷,还有你想不到的轩邸到场,竟然和其他吊客一般,在倭艮峰灵前,下跪磕头!
啊?!
之所以有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不与品官的红白喜事的潜规则,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祖训之外,也有避免礼仪上的麻烦的考量。贝子以上,就算礼绝百僚,正式见礼的时候,正一品的大学士也要对之行跪叩礼,但灵堂之上,自以逝者为大,若贝子以上的亲贵到场致祭,该对逝者持何种礼仪呢?
好嘛,这下子
恭王真正被震撼到了。
人家说得可好听了,宝云含笑,说什么,嗯,‘我今儿不是以亲王的身份来的,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的我早就视艮峰先生为我的老师了。’
顿了顿,六爷,你瞧瞧人家这张脸皮,瞪着眼睛说瞎话,颜色不稍变!再瞧瞧人家这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活了!
恭王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说道:那现场的人们,有什么反应吗?
那还用说?满堂吊客,个个目瞪口呆,其中颇不乏热泪盈眶者我冷眼瞅着,可不大像是为了倭艮峰轩邸到场之前,没见他们正经掉什么眼泪啊。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倭家的孝子们,就更不必说了,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我看,就是皇上亲临致祭,也不过如此!六爷,你瞧瞧人家这收买人心的手段,嘿,真正是绝了!
确实是绝了。
朝野上下特别是天下的读书人,该从此对此人死心塌地了吧?
恭王内心深处,无声的叹息着。
不错,关卓凡此举,确实有违制的嫌疑,可是,又如何?难道,还能有哪个不开眼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拿这个参他一本不成?那不成了千夫所指了吗?
再者说了,人家口口声声,我今儿不是以亲王的身份来的,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的我早就视艮峰先生为我的老师了。
还有,本朝恩泽深厚,就是君上亲临臣子的丧仪,也是有过先例的呢。
恭王沉默着。
不对,宝云微微皱眉,我方才打的比方不对咱们那位小爷,如果真的御驾亲临,恐怕,人倭家,还不见得乐意
说到这儿,冷冷一笑,打住了话头。
恭王看了宝鋆一眼,终于开口了:你是说
六爷,你不会还不晓得,倭艮峰是怎么走的吧?
略有耳闻,未知端详,听说是又摔了一跤?
六爷,你这个‘又’字用得好倭艮峰在家里窝了几个月,不就是因为摔了一大跤?伤还没有好利落,就挣扎着入直弘德殿,结果,‘复起’的第一天,就‘又’摔了一跤,这一次,运气不好,救不转了!
唉
邪门的是,宝鋆说道,上一回,是去弘德殿的时候,入景运门,下景运门内的台阶的时候摔的;这一回,是从弘德殿出来,出景运门,也是下台阶下景运门外的台阶的时候摔的!
这,难道有什么天意?
天意?宝鋆冷笑一声,‘天意’大约真是有的,不过,此‘天意’非彼‘天意’罢了。
恭王的眉毛微微一挑:什么意思?
宫里面都在传,宝鋆说道,当天,咱们那位小爷,不晓得为了什么,同倭艮峰大吵了一架,倭艮峰脑子懵了,昏天黑地,出景运门下台阶的时候,才一脚踏空的!
啊?
这可真是奇了,宝鋆皱着眉头,倭艮峰扳起脸来,教训咱们那位小爷,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之前,从没听说过咱们那位唉,没听说过,皇上驳过他倭师傅的嘴呀?那天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倭艮峰回来入直的第一天,师弟二人就开吵?咱们那位小爷,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恭王也微微皱眉:佩蘅,什么药不药的,你说话
宝鋆冷笑:六爷,你嫌我说话难听?哼哼,说到‘药’这个字,还有更难听的!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现在,外边儿都传开了都说,上一次倭艮峰摔跤,是因为在弘德殿‘上书’的时候,有人偷偷在他的水里下了药,结果老夫子上吐下泻,整个人虚透了,第二天入直的时候,才会摔那么一大跤!
恭王的目光一跳:你是说
如果真有下药的事情,六爷,你想一想,除了咱们那位小还能有谁?
不能吧
我也不晓得能不能?不过,现在外边儿都这么传,有鼻子有眼儿,活灵活现,嘿嘿,‘大不敬’什么的,没人在乎了!
恭王默然。
半响,他缓缓的吐了口气。
宝鋆盯着恭王,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说道:六爷,我看你的神色,听到‘下药’这个事儿,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不比方才听到轩邸亲临致祭倭艮峰的样子怎么样?‘下药’的事儿,你怕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吧?
恭王微微摇头,答非所问:这是无可究诘的事情。
‘下药’一事,过了好几个月,自然无可究诘,不过,皇上和师傅吵架,宫里宫外,都传开了,‘上头’可不能不问!
顿了一顿,‘东边儿’传了弘德殿其他的师傅问话,师傅们都说,当时不在殿内,如厕的如厕,替皇上寻书的寻书,反正,没看见,没听见!
太监呢?
太监?宝鋆说道,自然是在廊下伺候的,可是,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个个都说听不清楚人人都一口咬实了,头都磕出血来了,还是这句话!
据说,宝鋆冷笑,咱们那位小爷发过话了,‘哪个敢胡说八道,我亲政之后,第一个就杀他!哼,我就是还没有亲政,也不见得杀不了他!’
宝鋆微微捏起了嗓子,小皇帝的神情语气,学的惟妙惟肖,恭王不自禁的,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微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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