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第精神大振,放下了玻璃杯,竖起一根手指,摇了一摇,说道:第一,宝竹坡的折子,不能留中,不但要驳,且要痛驳!
是!不但要驳,且要痛驳!呃,请问先生,如何痛驳?
这就要靠王爷了刘宝第说道,面争于母后皇太后,晓以大义,剖析厉害,母后皇太后被人绕了进去,咱们得把她拉出来!
这醇王微微踌躇,上一次我和她,呃,已经吵过了一架
想到上一次闯殿的情形,醇王不由就微微气馁。
王爷为的是大清的千秋万代!刘宝第郑重说道,王爷高瞻远瞩,首倡立嗣皇帝之议,如果当初‘上头’听了王爷的话,及早绸缪,预为之备,哪里会有今天手忙脚乱为人所乘的尴尬局面?
说到这儿,顿了一顿,上一次,王爷不计自身荣辱利害,面争于母后皇太后,王爷直声,已震天下!士林翘首,朝野仰望!如今的情势,更是只有王爷,才可以一言出而九鼎安!
直声震天下?
士林翘首,朝野仰望?
一言出而九鼎安?
醇王被刘宝第捧得晕晕乎乎的,他心头火热,一拍大腿,说道:好!我就再‘闯’一次殿!
叹了口气:不过,唉,我是怕她又哭鼻子!传了出去,好像我多呃多什么似的
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措辞了。
刘宝第微微一笑,说道:王爷之虑,也有道理,这个,民间有‘踹寡妇门’之说,如果又把‘上头’逼哭了,倒好像咱们欺人太甚了。
踹寡妇门?
这个说法,成长于红墙朱门之后的醇王。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是,‘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民间谓之‘四大缺德’。
醇王哑然。
这个刘颂宇,满口之乎者也的同时。动不动就跳出一两个极其俚俗的词儿,这可有点儿
这也罢了,可是,我面争于母后皇太后,不论是为了议立嗣皇帝。还是为了痛驳宝竹坡的谬论,都是为天下请命,为社稷请命,呃,踹寡妇门?这未免太过拟于不伦了吧?
还什么挖绝户坟吃月子奶
醇王的心思,刘宝第并不晓得,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既如此,咱们就‘先礼后兵’!先上一个折子,就说嗯,宝某人‘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流毒于外,眼下坊间物议沸腾,人心动摇,这个,亟需睿断,明申继统承嗣之大道,庶几人心欣悦,天下安,不然国本动摇,臣恐天下解体。国亡无日!
这倒是正论,醇王精神一振,回过神儿来,赞道:好!寥寥数语。便听出一篇大文章了!那么,这个折子,就奉烦先生的如椽大笔了!
刘宝第心中得意,说道:不敢,原是分内之事。
不过,醇王又有点儿犹疑了。如果我这个折子,也给‘淹’了呢?
王爷的折子,‘上头’也敢‘淹’了?呃,不至于吧?
醇王摇了摇头:不好说。
当年,蔡寿祺上折攻讦恭王,恭王御前咆哮失礼,被逐出军机,开去一切差使,赶回府邸,闭门读书。文祥宝鋆曹毓瑛,联络惇王醇王,上折子为恭王说话。
那一次,两宫皇太后倒是把两位王爷的折子都发了下来,没有留中,可是,慈禧却加了这么一句:我也不晓得五爷是怎么回事,今儿个他上折子给六爷说好话,可辛酉年在热河,不就是他说的六爷要谋反吗?到底他哪一句话才是真的呀?
有了这句话,折子写的再好,也是一钱不值了。
于是倭仁就说,这两个折子,皆可置而不议。
于是,惇王醇王的折子,就真的置而不议了。
这比留中还打脸,还叫人难堪。
留中不代表你的折子没有价值,有时候,就是因为太有价值了,以致暂时无法处置,所以不得不留中。譬如,宝廷的为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仰祈睿鉴事一折,就是这种情况。
可发了下来,却得到一个置而不议的待遇,即是说,这份折子,毫无价值,根本不值得讨论。
这叫上折子的人的脸,往哪里搁啊?
醇王气得要死,他其实是被惇王连累了,于是更加不服。醇王没法子发作两位嫂子,便的找倭仁的麻烦,寻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上折弹劾倭仁,结果被慈禧骂瞎胡闹,弹劾倭老夫子的折子,自然不出意料的淹掉了。
醇王将这段公案简略说了,然后皱了皱眉,说道:‘上头’若故技重施,如之奈何?
这个嘛
刘宝第冷冷一笑,说道:‘礼’既然‘礼’过了,‘上头’若不受这份礼,咱们就只好‘兵’了!
兵?
醇王吓了一跳:你不会要我
自然不会的。
王爷是御前大臣,刘宝第说道,只要‘上头’在养心殿,随时都可觐见,连牌子都不必递的!王爷尽可带上‘折底’,当面念给‘上头’听!
顿了一顿,然后,告诉‘上头’,如果朝廷不肯下旨‘痛驳’宝竹坡,那么,咱们就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说?
学宝竹坡,传遍‘折底’于都门,叫天下人来评这个理!
哦,原来是这么个兵法。
醇王默谋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好,如此一来,‘上头’就没有法子再装傻了!
是!
顿了一顿,刘宝第说道,除此之外,亦俾天下人知晓,维护正统,巩固国本,有王爷做主心骨顶梁柱!如此一来,王爷一言一行,天下之士必翘首跂踵,王爷登高振臂,贞士正人,无分朝野,自然一呼百应,惟太平湖马首是瞻了!
这段话的意思是,除了影响引导控制舆论之外,醇王还可以借此把追随者聚拢到自己的身边,建立自己的班底。
醇王听得心潮澎湃,不过,刘宝第要他借此建立自己班底的意思,他并没有真正领会,他只觉得,天下之士翘首跂踵,登高振臂,贞士正人,无分朝野,一呼百应真正是过瘾的不得了!
轩亲王府后花园芙蓉榭,乾清宫内奏事处,醇王两番故作惊人语,都是要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以期引领风潮,可惜,两次都被恭王压了下去,这一次,六哥再也碍不了我的事儿了吧?
醇王的脑海中,冒出这样一番景象:赞誉如潮水般涌来,朝臣士子,奔走门下,自己呢,自然不以王爵傲人,礼贤下士,就算对白衣卿相,也是雍容揖让。
哈,这般动人景象,单是想一想,就叫人醺然欲醉了!
好,好,就依先生之言!
此其一。刘宝第伸出两根手指,得意洋洋地晃了一晃,其二,咱们既不能也不必单打独斗,宗室里言路上,都要找人出来说话。
顿了一顿,宝竹坡这个折子,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因为他既是讲官又是宗室?咱们还是那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嗯!
先说宗室六爷暂且不去说他了,八爷九爷两位,王爷应以长兄的身份,叫他们出来说话!
八爷是钟王,九爷是孚王。
呃
谈到具体行动,醇王又犹豫了。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在八弟九弟面前,自己可没有六哥那份说一不二的权威。
老九还没有成年,醇王迟疑的说道,说话没有分量,也未必肯说什么话;至于老八
说到这儿,醇王微微苦笑了一下:先生有所不知,他和关逸轩两个,一向走得很近,这个事儿,要他出头反对关逸轩,只怕
滞了一滞,呃,只怕有点儿‘与虎谋皮’了。
刘宝第一愣:钟王和关某人一向走得很近?这个,我倒是不晓得。
那远支宗室呢?
远支那边,醇王说道,我是想过的只怕更难!先生你想,仁宣一系,选不出嗣皇帝了,如果不立女帝,这个嗣皇帝,自然就得求之于远支,由远支来出头反对立女帝,岂非瓜田李下?
顿了一顿,不论哪一支的人出头,‘那边儿’的人,如宝廷之流,只消说一句:怎么,是你自个儿想当皇帝呢?还是想你们家的哪个人当皇帝啊?先生你想,这句话问了出来,叫人怎么回答?
刘宝第大大一愣:这个我倒是真没有想过。
咦,这位糊涂东家,脑子怎么突然间好用了?
还有,醇王说道,放在以前,远支亲贵,是没有资格参与议立嗣皇帝的,这一次是关逸轩的主张,把他们都叫了过来呃,我瞅着他们,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呃,在这儿事儿上,叫他们出头反对关逸轩,只怕
咦,咦,咦,这个东家,真的变聪明了!
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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