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八十四章 人生于世何所欲

    这样的一个人,放在正常的国与国之间,其实就是公使了,可是,中国和越南的关系,不是正常的国与国关系,是宗主和藩属的关系,目下的宗藩体制之下,中国没有在藩服派驻使者一说,如果真这么做了,必然会引起相关国家法国越南以及其他藩服的重大疑虑。

    可是,这个人,又必须有官身而不仅仅是官方背景,不然,就算越南的总督巡抚肯见你,越南的国王,也不可能见你啊。

    这个矛盾,怎么解决?

    还有,这个人,最好是读书人。

    越南和中国一样,以儒教立国,掌国大臣,多是读书人出身;目下在位的国王,在儒学上,也有非常好的造诣,读书人更容易得到越南君臣的尊重,彼此交通,往来唱和,雍容揖让,也更加顺畅自如。

    还有,如果不是读书人,也很难做到对越南的来龙去脉越南和中国的关系,都有全面清晰深入的了解。

    可是,此人又绝不能是读死书的。

    这不消说了,此人在越南,是要和上上下下各色人等打交道的,要察言观色,识人于微,必要的时候,折冲樽俎;同时,还要扮演一个大间谍的角色读死书的人,如何做得来这样的↘一份差使?

    就算上面的条件都满足了,也不一定就能够成行人家不一定愿意去越南呀!

    越南是什么地方?在当时中国人的心目中,那是荒蛮极边之地,气候溽热,瘴气弥漫,毒虫横行,我若去了,可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呀!

    这就不是单靠官位和银子就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事实上,应募之人,若真的只是为了官位和银子,富贵险中求,品性大多不会可靠到哪里去,实在也不是办理这种敏感复杂的重大特殊外交事务的合适人选。

    就是说,关卓凡必须找到一个既有冒险精神又有献身精神的人。

    这个人,还真得往张骞和班超的路子上走,才算靠谱呢。

    这个人,关卓凡名之为越南采访使。

    这个头衔,看似低调,其实大有深意,内里有何乾坤,容后再表。

    当然,这个头衔,是不公开的。

    因为越南采访使的任务的高度敏感性,寻找其人选,也是在低调甚至保密的情形下进行的,军机处内,由关卓凡和曹毓瑛两人专责,其余的大军机不予其事。

    曹毓瑛左寻右觅,皆无合适人选,正在彷徨无计,关卓凡说,有一位唐维卿,籍隶广西,年纪很轻,刚刚点了庶吉士,琢如,你去打听一下,看一看他合不合适嗯,还有,愿不愿意做这个‘越南采访使’?

    曹毓瑛微微一愕,籍隶广西年纪很轻庶吉士自然是合适的,可是,他能愿意吗?

    进士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庶吉士则是进士中的佼佼者,越南采访使的读书人的条件,满足的不能再满足了。

    天朝的庶吉士,对于越南的读书人来说,基本上就是士林宗镜般的存在呀。

    而且,最妙的是,庶吉士这个身份,还同时解决了官身这个难题庶吉士是理所当然的官身,却又不是实职,常驻越南,就算有人心中嘀咕,也应该不至于产生太过丰富的联想。

    可是,问题还是那个问题唐景崧愿意充任这个越南采访使吗?

    曹毓瑛没有贸然去接触唐景崧,先从侧面做了一番了解。

    咦,似乎还真有戏呢!

    这个唐维卿,刚刚点了庶吉士,就在翰林院发表了一番颇引起了一点儿波澜的言论。

    有一次,几个庶吉士,包括唐景崧,酒酣之余,谈起了散馆之后的去处。

    有人说,自然是留在翰林院,授检讨授编修,这个,清华贵重啊。

    有人说,留在翰林院,清华固然清华了,贵重可就不见得了,混得不好,是要借贷度日的,年下债主登门催索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还是到六部去,当然,要挑个好些的衙门或者吏部,或者户部,反正,不能去工部。

    轮到唐景崧了自述其志了,他说道:

    翰林院我是不爱呆的,清华也好,贵重也罢,不过皓首穷经而已!人生于世,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一辈子埋在故纸堆里,有什么意思?何况,眼下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在在都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再有大的征伐,譬如跨海赴美平叛,我愿意投身幕中,甚至,亲冒箭矢!

    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不就是有戏么?

    还有,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是关贝勒的口头禅,可是,翰林们大多都是卫道之士,极少会这么鹦鹉学舌的。

    嗯,确实有戏!

    曹毓瑛找到了唐景崧,委婉的讲了越南采访使的事情。

    唐景崧瞪大了眼睛,这不就是大清的班定远么?

    嗯不错!

    唐景崧激动了:景崧若有幸步武先贤,为国为民,断不敢惜身!

    说到这儿,一揖到地,恳请琢公成全!

    嘿,一拍即合啊。

    曹毓瑛虽然想到了有戏,可没有想到顺利如斯,他不由困惑:关贝勒怎么会知道唐维卿其人?他看人,怎么就介么准涅?

    真正是不可思议!

    不过,常驻越南,除了庶吉士之外,唐景崧还需要更多的身份和籍口。

    朝廷下了一道旨意,着唐景崧往云贵总督刘长佑处以六品卿衔听用,就是说,在名义上,唐景崧入了刘长佑的幕了。

    庶吉士做疆臣的幕宾,是比较少见的,这倒不是说庶吉士还在实习期,尚未毕业,因此不能提前就业,而是因为,庶吉士是未来的翰林,身份清华高贵,没有哪个疆臣有资格屈以笔札之役即便曾国藩刘长佑这种老资格的疆臣,也不行。

    可是,架不住人家你情我愿呀。

    再者说了,唐维卿肯屈身服笔札之役,也是有好处的,没看见人家一出京就六品卿衔了么?要知道,即便庶吉士散馆即毕业成为正式的翰林,授翰林院检讨,不过从七品;翰林院编修呢,亦不过正七品。

    这个人各有志啊。

    彼时的掌院学士倭仁,虽然曾对唐景崧皓首穷经故纸堆的高论大大不以为然,但在唐景崧就刘长佑幕的问题上,却特别通融:三年之后,回北京考试就成了,考过了,一样散馆,一样是翰林的身份。

    对外,唐景崧和刘长佑是一个口径的:唐维卿熟悉边事,因此,刘子默卑辞厚币,终于说动了他,延入幕中。

    哼,熟悉边事?唐维卿小年轻一个,怎么就熟悉边事了?

    呃,等等

    唐维卿是广西灌阳人。

    刘子默之边事,自然是指中越之边中国和越南接壤的疆域,除了刘子默治下的云南,可就是广西了。

    咦,说不定,唐维卿真的熟悉边事?

    还有对了!刘子默的治下,可不止云贵,他还有个钦差督办云黔桂三省军务大臣的头衔广西的政务,归两广总督管;军务,可是归他刘子默管的!

    嗯,如此说来,延请唐维卿入幕,也在情理之中啊。

    除了关卓凡曹毓瑛刘长佑等寥寥数人,没有人晓得,唐景崧出京迄今,一天云南都没有去过,一天刘长佑的幕,都没有真正的就过。

    唐景崧出京之后,先到天津,在天津乘坐轮船招商局的汽轮,南下广州;然后,在广州换乘法国的丹枫白露号海轮,继续南下,终于到达了越南的京城顺化。

    唐景崧虽然未至云南履任,手头却有云贵总督衙门的公事他到达广州的时候,昆明方面的来人,已经带着公事,在广州等着他了。

    这份公事,用现在的一句流行歌词来说,就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所谓清醒,是说唐景崧的科名和庶吉士的身份,介绍的十分详尽;醉呢,是说唐景崧赴越潇洒走一回,到底有何公干,公事上始终含糊其辞。

    这虽然是一份加盖了云贵总督关防的公事,不过,给人的感觉,却是身为宪幕的唐某人,其实是总宪大人的私人,来越南,是为总宪大人办理什么私人事务的。

    那么,总宪大人到底有什么私务要办呢?

    嗯,要好好的揣摩揣摩。

    如此一来,唐景崧在越期间,就是一种半遮半露半公半私的身份,这个身份,不足以拨动绷得紧紧的宗藩体制的弦,亦不足以叫有关方面生出强烈的戒心,却足以叫越南君臣对他另眼相待

    不说庶吉士的耀眼光环了,就是为云贵总督办理私务这一条,就很有分量了毕竟,越南和中国之间的大部分事务,向由云贵和两广代理,某种意义上,云贵总督和两广总督,几等同于越南的两位太上皇了。

    所以,对待天朝上臣唐大人,可是轻忽不得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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