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楼上有人探了一下头,立即又缩了回去。
阮知方张庭桂等了好一会儿,却一直没有等到进一步的动静,火气不由都上来了:大宫门虽然顶了一个大字,但毕竟只是宫门,不是城门,也不是午门那种城门式的宫门,并不算太高,门楼上的人,绝不可能听不见门外的喊话,看不清门外喊话者是何许人也?
换做平日,守门军卫,如何敢对两位大学士如此怠慢?
阮知方提了提气,嗔目厉声大喝:门后楼上听者!吾等乃勤政殿大学士张庭桂!武显殿大学士阮知方!守门军卫,速速开门!不然,严惩不贷!
四柱大学士之中,张庭桂的勤政殿大学士居首,阮知方的武显殿大学士排名第三,因此,虽然阮知方实际的权力要大过张庭桂,报名之时,依旧把张庭桂摆在自己的前头。
门楼上又有人探了一下头,阮知方眼尖,认出其人谁何,不容他缩了回去,厉声喝道:黄太!你给我定住!我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那个叫做黄太的校尉,果然定住,过了片刻,尴尬的直起了身子,陪着笑脸,扬声说道:回中堂,卑职只是奉命行事,中堂万勿见怪
什么‘命’?!谁的‘命?’!
什么‘命’黄太继续尬笑,呃,这个,‘关闭宫门,不论何人,皆不得出入’至于谁的‘命’,中堂晓得的,自然是‘上头’的‘命’了
‘上头’?‘上头’哪一个个?胡威?瑞国公?抑或杨义?
黄太不说话。
胡威是黄太的顶头上司,奉胡威的命,是理所当然的,阮知方扯上瑞国公杨义,只是一个试探,而黄太不说话,等于默认此事有瑞国公杨义的首尾在内
胡威和瑞国公杨义,真的勾搭在一起了!
阮张二人都是又惊又怒,张庭桂大喝:瑞国公典学未成,有爵而无职!杨义更不过是一个阉人!他们两个有什么资格下这种命令?这是乱命!乱命!这是要乱政!乱政!黄太,你居然奉乱命行事,你的脑子,烧坏了吗?你也要乱政吗?
张庭桂这番话,有相当的杀伤力,门楼之上,隐隐约约的,起了些骚动。
黄太转头,对着部下大吼:瞎嘀咕什么?哪个再在下头嘀嘀咕咕,老子砍了他的脑袋!
军卫们不吭声了。
黄太转回头来,脸上的神情,变的冷漠了,张中堂,您说的这些,都是国家大政,我一个小小校尉,哪里晓得这些?我只晓得奉命行事!
微微一顿,我再说一遍我只是奉命行事,请两位中堂不要难为我!
张庭桂:你!
好!阮知方说道,我问你,关闭宫门,连‘四柱大学士’国家宰相都拒之门外,所为者何来?
阮中堂,黄太说道,‘上头’‘所为者何来’,我一个小小校尉,哪儿晓得呀?再者说了,我又岂敢拒‘国家宰相’于门外?我接到的命令是,‘关闭宫门,不论何人,皆不得出入’并不敢单单针对‘国家宰相’啊!
黄太的语气,虽然貌似恭顺,但连说了两个国家宰相,就很有点儿讥讽的意思了,阮知方不由气结,厉声说道:我不和你嗦了!你把胡威找来!我们跟他说话!
这个卑职不敢擅离职守。
阮知方更加恼火了,你走不开,你手下的人呢?都是死人吗?
啊这倒是!
顿一顿,黄太转向部下,喂,你们有哪个不是死人的,还能喘气儿的,去请掌卫大人过大宫门来一趟!
这个话,是明显的戏谑,军卫之中,便有人笑出声来,却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的。
你!
阮知方气的浑身发抖,正要喝骂,身后午门方向,隐隐约约,人声马声,此起彼伏,阵阵喧嚣。
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不多时,马蹄声整齐落地的脚步声,朝着禁城的方向过来了。
皇城出现马声倒不稀奇,太和殿前的广场大朝院的东西两侧,就是马厂和象厂御马御象,都养在这儿。
可是,这个脚步声有异实在太齐整了!
门楼上下的人,正在转着念头,一队人马,已转过太和殿,现出身来。
阮知方看得清楚,为首二骑,左手边的那一位,顶戴袍褂,正是大清国钦差周莅属部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也。
右手边的一位,一身蓝色戎装,相貌朴实,却是没有见过。
后头跟着一小队步兵,大约七八十人的样子,亦是一水儿的蓝色戎装,排着极齐整的队形,一路小跑脚步划一,抬脚一起抬脚,落脚一起落脚,异常齐整的脚步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阮知方还怕张庭桂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低声说道:登翁,唐维卿大清的钦使到了!
张庭桂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怎么这么快?还有,怎么骑着马?还带了兵进皇城来?
阮知方答不上来,事实上,这也是他自个儿的疑问。
他派了一个佐吏,带着那个小太监,去给清国钦使报信,算一算时间,紧赶慢赶,目下也不过刚刚到达钦使驻节的玉溪寺啊!
至于钦使护卫团的驻地,就更远了玉溪寺在京城之内,钦使护卫团的驻地,却在京城之外的御屏山麓。
前文有过介绍,越南的京城,不等同首都,而是特指环绕皇城的外城其主要功能有二,第一,用于皇城的防卫;第二,政府机构,只有最重要的内阁和枢密院设在皇城之内,其余六部等衙门设在在皇城之外京城之内。
某种意义上,越南的京城,更接近于中国的皇城。
至于首都,越南人一般称其为京师或京都。
清国钦使的动作,何以如此之快,固然不可索解,更意外的,是张庭桂说的怎么带了兵进皇城来?
之前,唐景崧入觐之时,自然也是带有护卫的,不过,少不过三五人,多亦不过七八人这一次,可是七八十人!
阮知方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样的一支兵,守午门的军卫,居然就轻轻放他们进来了?
不过,也未必是轻轻
方才,午门那儿很喧扰了一阵子发生了什么?
至于皇城里跑马,反倒不算什么了唐景崧是嗣德王亲赠紫禁城骑马的人,别说皇城了,如果高兴的话,把马一直骑到禁城里头去,也是可以的。
唐某人是天朝上使,这个紫禁城骑马,只能赠,不能赐或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紫禁城骑马之厚遇,是只赠给钦使一个人的,他旁边儿的这一位,何许人也?也在皇城里跑马?
念头尚未转定,人马都已经到了大宫门前,阮知方重重咳嗽了一声这是在提醒张庭桂,然后快步迎上,仰着头,拱了拱手,维公!
唐景崧就在马上拱手回礼,然后,将手向身旁的军人一让,含翁登翁,我给二位介绍,这一位,就是钦使护卫团团长姓郑,大号上国下魁,表字栋星,爵骑都尉,提督衔,赏戴头品顶戴穿黄马褂!
这一大串头衔报了出来,阮知方张庭桂都吓了一跳钦使护卫团团长?难道不应该是钦使的下属吗?可是,这个郑国魁,看上去貌不惊人,却居然是位一品大员?这个衔级远在唐景崧的四品京堂之上啊!
这是咋回事儿呢?
呃,越南多久没有过这样高衔级的天朝上使周莅了?
阮知方张庭桂的膝盖,便不由得都有些发软,齐齐连连拱手:栋星将军,久慕英名,得睹风采,幸何如之!
事实上,栋星将军最重要的一个身份,唐景崧还没有介绍,不然,阮张大约会更加紧张一些敕命轩军松江军团第六师师长。
郑国魁举手齐额,回了一个军礼,庄容说道:二公的清名,我亦久仰了!
郑国魁的久仰,仰是客套,久是实情,而阮张的久慕英名,却是纯粹的套话郑国魁三字,他们其实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记心好的书友,应该记得郑国魁的履历:
郑国魁原在吴建瀛部下,随吴建瀛一起投了关卓凡,其为人,关卓凡评介为沉毅质朴而极具胆色,第二次上海之役,孤身喊城,两入青浦,说降太平军守将纳王郜永宽的,就是郑国魁,也是在该役之后,郑国魁正经入了关卓凡的法眼,之后屡立战功,一路升迁,在美国的时候,轩军大扩军,郑国魁升任第三师副师长,同伊克桑搭伙计;圣母皇太后天津阅兵之后,轩军再次扩军,郑国魁升任第六师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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