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三零九章 天朝的归天朝,藩属的归藩属

    我能够想到的,唐景崧说道,拢共大约三条

    顿一顿,第一条,新君冲龄即位,朝廷端赖老成,必得有肱骨之臣,‘赞襄政务’,含翁登翁,二公老成谋国,威望夙著,依我之见,‘赞襄政务’,当以二公领衔!

    张庭桂一张老脸,立即放出极灿烂的光芒来,好像在鼻头之上,点起了一支牛油蜡烛一般。

    阮知方亦是双眼放光,本想谦虚一番,一转念,这里还牵扯着张庭桂,自己如果谦辞,张庭桂不能不跟进,嘴唇微微动了一动,忍住了。

    见张庭桂阮知方都没有推辞,唐景崧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第二条,目下,内阁枢密院,虽在皇城之中,但距离禁城太远了!一旦有事,呼应不及,乃至为不逞之徒‘隔绝内外’!所以,从明天开始,内阁枢密院,就应该搬进禁城!

    啊?

    嗯,我看,唐景崧继续说道,勤政殿的左庑,拿来做内阁枢密院的‘直房’,十分合适,二公以为何如?

    张庭桂大声叫好,好!维公高见!如是,内阁枢密院本就位处内廷,再也没有人可以‘隔绝内外’了!

    阮知方亦是心中大大一跳:如是,内廷外朝,全在赞襄政务的大臣即顾命大臣的直接掌握之中了!

    这个权力,太大了!

    可是,这个权力,是交到自己手上的啊!

    他内心深处,虽然隐隐觉得不安,可是,终究不能抵抗这个诱惑,异议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唐景崧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同样的道理,天朝钦使,目下驻节玉溪寺,虽在京城之中,却在皇城之外,距离禁城,更是太远了些!一旦有事,更是呼应不及!

    呃?啥意思啊?

    所以,唐景崧朗朗说道,钦使驻节之地,就由玉溪寺搬到勤政殿右庑吧!

    什么?!

    如此一来,唐景崧呵呵一笑,除了呼应自如,杜绝再有瑞杨胡之类的逆贼作乱的可能

    顿一顿,另外,登翁含翁,咱们可就做了面对面的邻居了彼此往来,不论办什么事情,都方便的很了!呵呵!

    阮知方张庭桂都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张庭桂的脑子乱糟糟,还没完全回过味儿来,阮知方心念电转,片刻之间,却已是心思清明:

    如是,直接掌握内廷外朝者,可就不止于顾命大臣了还有天朝钦使!

    而且,所谓顾命大臣,亦在天朝钦使直接掌握之中!

    还有,钦使不可能一个人驻节勤政殿右庑,必定是要带一部分钦使护卫团进宫的,则连禁宫的关防,也在钦使的直接掌握之中了!

    一个念头跳了出来:

    这不成了驻越大臣了么?

    不,只怕还不止于驻越大臣!

    如此安排,较之驻藏大臣,犹有过之啊!

    至少,驻藏大臣,没有驻节在

    呃,这个,这个

    那边厢,张庭桂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不由自主,重重的啊?了一声。

    然后,看向阮知方,二公相互以目,不晓得说什么好?

    我是这样想的,唐景崧缓缓说道,大战在即,越南‘亲富’的宗室大臣,却如此之多,战端一开,哪个敢保证,这班人里头,没有里通富夷,给朝廷下绊子的?若以‘谋弑’之罪名,加于某公某公某公,将潜在的不逞之徒,一网打尽,其实,就未必需要这三条来‘亡羊补牢’了

    顿一顿,咱们既不肯斩尽杀绝,就不能不多加提防!因此,‘亡羊补牢’之举,必不可少啊!

    阮知方张了张嘴,没说出啥来,再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啥来。

    首先,唐景崧的这三条,尤其是第三条,在口吻上,是直接作出决定,而不是跟他们商量。

    其次,唐三条是一个整体,如果异议,唐景崧提第一条第二条的时候,就该异议了可是,自己没有异议,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第一条第二条大大的加强了自己的权力?

    有好处你就默认,没好处你就异议?

    张得开这个嘴吗?

    再次,因为唐三条是一个整体,自己若反对第三条,则第一条第二条也就不作数了

    顾命大臣固然做不成了,掌控内廷外朝什么的,更是无从谈起。

    扪心自问:舍得吗?

    自己舍得,张庭桂舍得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唐景崧的话里,隐含着浓重的威胁:

    你们如果不同意我的唐三条其实是第三条我就对亲富宗室大开杀戒!

    二择其一,你们选罢!

    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张庭桂首先表态了,维公睿见,‘亡羊补牢’呃,必不可少。

    唐景崧微笑,看向阮知方。

    阮知方心头,涌起一阵苦涩,然而,形格势禁,不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是,他涩声说道,此确为万全之策。

    北京,紫禁城,军机处。

    大军机们传看过唐景崧郑国魁联名的电奏,个个神采飞扬。

    好!文祥拿手在奏折上轻轻的拍了一拍,含笑说道,自此以后,王爷加于唐维卿的‘大清班定远’,便不为虚誉了!唐维卿尽可居之不疑了!

    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笑了起来。

    大清班定远,是文许郭在朝内北小街第一次见到唐景崧的时候,关卓凡对唐的称誉,这顶大帽子,唐景崧当然不敢居之不疑,当即逊谢不遑,那个时候,唐的身份,还只是越南采访使,衔级亦不过六品京堂。

    郑栋星的这一炮也打的好!曹毓瑛说道,极干净极利落!一炮即定乾坤!多少宵小,震撼莫名,再不敢生出异心?

    文许郭都点头,曹毓瑛一炮即定乾坤之说,确为的评。

    彼时,攻入禁城,可架梯越墙,可以大木撞开宫门,甚至,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必攻城,只攻心,守门军卫,就可能投降,但郑国魁选择了最直接最迅捷也是最激烈的一种方式炮击。

    这一炮,除了叫禁城里头的乱党来不及做进一步的反应外,更给相关人等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震撼胡威为其把兄弟和部下缚送到案,阮知方张庭桂对唐三条不能置一辞,都和这一炮,有着直接间接的密切关系。

    确实是多少宵小,震撼莫名,再不敢生出异心。

    唐维卿郑栋星所可贵者,许庚身说道,尚不止于当机立断只有早已成竹在胸,事发之时,才能够当机立断!

    这也是的评,不过,军机处为大政所出之地,这个话头,只宜私下底深入,在此,点到为止就好了。

    因为,所谓成竹在胸,是指唐郑对于嗣德王之薨,是有预期乃至预案的即是说,赤灶丸是个什么货色,嗣德王的身体状况何如,以及以他这个身子骨儿,大剂量服用赤灶丸,可能导致什么后果,唐郑都是心里有数的。

    这一层,自然不宜深入,不然的话,就诛心了你们明知嗣德王这么瞎折腾,可能有不讳之事,身为天朝上使,为什么不加干涉?

    所谋者何?

    当然了,也可以这样辩解:就有心干涉,可是,帷幄之私,叫俺们如何措手涅?

    唐维卿郑栋星的话,说的虽然委婉,郭嵩焘说道,不过,我看他俩的意思,似乎,这个新君的人选,正蒙堂养善堂两者之中,养在正蒙堂的那一位,叫做阮福膺祺的,更加适合一些?

    应该是这个意思。关卓凡点了点头,正蒙堂的阮福膺祺养善堂的阮福膺祜,其本生父,大致上都可算是‘温良恭俭谦虚退让’,不过,阮福膺祜的本生母,却是一个极泼辣的角色,若阮福膺祜做嗣君,这位本生母,未必不会生事,如此权衡过来,这张宝座,由阮福膺祺来坐,自然就更加合适些了。

    顿一顿,还有,这两个小孩子,经医生检查,都算健康,不过,阮福膺祺毕竟大了一岁。

    意思是,养大成人的概率,要高一些。

    我想,曹毓瑛说道,这一回,越南新君登基,可要好好儿的讲究一番了!

    琢如‘讲究’二字,文祥微笑说道,听上去,大有讲究啊!

    许庚身有些心急的样子,探了探身:琢如,请道其详!

    越南新君,曹毓瑛目光炯炯,不论正蒙还是养善,皆为天朝上使所扶立;登基典礼,天朝上使也一定是在场的,因此,最大的一个‘讲究’

    略略一顿,加重了语气,不论对内还是对外,这位新君,都不能称‘皇帝’了吧?

    不错!许庚身大声说道,而且,从今往后,越南历代君主,不论对内还是对外,都再不能称‘皇帝’了!

    对!文祥沉声说道,天朝的归天朝,藩属的归藩属各归其位!这才是真正的宗藩制度!

    天朝的归天朝,藩属的归藩属关卓凡微笑说道,博川这个话有味道!

    顿一顿,不称皇帝,称什么呢?

    几个大军机都转着念头,曹毓瑛慢吞吞的:仿朝鲜例?

    文许郭一起看向关卓凡。

    嗯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就仿朝鲜的例吧!越南的君主,对天朝,称‘国王’;对内,以及对其他国家,可称‘大王’。

    郭嵩焘:庙号谥号呢?

    这个嘛准其保留吧!

    郭嵩焘想了一想,说道:那就成了嗯,‘世祖高大王’‘圣祖仁大王’‘宪祖英大王’了!

    几位大军机都笑了起来。

    阮朝开朝的嘉隆王,庙号世祖,谥高,越南内部称之为世祖高皇帝;继之的明命王,庙号圣祖,谥仁,越南内部称之为圣祖仁皇帝;继之的绍治王,也即嗣德王之父,庙号宪祖,谥英,越南内部称之为宪祖英皇帝。

    明命王庙号‘圣祖’,谥‘仁’,文祥微微皱眉,完完全全,重了本朝的圣祖仁皇帝

    话刚说到一半儿,就听门外卫兵唱名报告:军机章京领班徐用仪求见!

    徐用仪进来了,手里捏着封电报,王爷,日本长崎的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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