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日》第四十七章 风波

    燕北知称得上年少有为,堂堂禁军总统领,四品武将,曾东宫伴读,曾北上边疆,可惜到头来还是要规规矩矩地站在赵樵苏身边,听着这段六年来从未变更过的长篇大论,看一眼时若闻面不改色,不禁有些佩服这位神捕的功底。

    而时若闻心中的异样感觉越发浓郁,总感觉这太子寝宫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却又找不出来在哪,只好一边听着赵樵苏介绍这座宫殿从初建到如今的一应历史,一边仔细观察。

    太子寝宫格外朴素,本朝虽从未有过奢侈之风,但如此节俭实在有些不合储君身份,除却紫禁城必有的皇家威严外,这座寝宫唯有几件朴素家具。赵樵苏对此倒是颇为满意,谈及太子自幼在这寝宫中,“衣食皆与百姓无二”时,时若闻倒是很好奇这位大儒究竟有没有去过民间,毕竟百姓家中可没有铜人捧烛台。

    朴素也是比较而言罢了。

    赵樵苏年轻时通读百家,曾执笔写下《治世书》,声名大噪,就连时若闻都听过那句“天子乃民之共主”,只是却不知道是赵樵苏所写,当初周庭夜读此书后,时而说它好,时而说它不好,但时若闻问他哪里好哪里不好,周庭却只是摇头不语。

    大殿之中的内侍已经被勒令在殿外等候,大殿之中空空荡荡,时若闻耐着性子听完赵樵苏的方正雅言后,问道:“赵先生,巡防不可轻视,可否容我四处走走”

    赵樵苏答应的爽快,“时大人奉皇命而来,自可随意。只是还请不要去前殿,以免惊扰学生读书。”

    燕北知没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只是不停地扶正自己本就端正的头盔。

    时若闻道一声谢,缓缓走到一张漆黑木案前,神色平静。

    木案是贡品乌金木的材质,那层黑漆近看其实是铜色,两个清晰可见的印痕说明主人常在这儿保持一个姿势读书。时若闻把视线转移到案几上那本快要被翻烂的《韩非》,上边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内侍打扫寝宫时,不清扫灰尘吗”

    赵樵苏的回答是:“这是太子殿下最珍爱的一本书,旁人是不许动的。纵使染尘,也要他自己拂去。”

    时若闻颔首,表示自己了然,随后迈步绕着大殿走了一遭,十足的敬业爱岗,十足的不耻下问。

    “寝宫修缮是工部负责吗”

    “梁柱是什么石材”

    “东宫燃火可有常备的水源”

    “藻井是何规格”

    行走间又停步在那木案前,指着那尊半身高的铜人,问道:“这灯用的是哪种灯油不会有火险么”

    赵樵苏一一回道,答到这灯油时,说道:“这灯油是宫中所配,按理不会有危险,时大人若是有心,可去内务府查询。”

    时若闻笑着道:“随口问问,既然宫中统一,我也无须担那份心。”随即又问了些宫中隐秘的事情,诸如东宫暗中的护卫,密道,种种针对江湖的防备,这倒也是巡捕司的职责,赵樵苏答得仔细,可惜燕北知听得直翻白眼。

    不过这回答倒是出乎时若闻意料,中原南北的情况他不知道,然而只论西域,但凡有点家业的,都免不了密室、暗道、后手防备一类的措施,这中原最大的一家怎会没有

    只是他很快便自嘲一句“乡野村夫”,若是有人进的了紫禁城,入得了东宫,那这密室暗道又有何用,无非几剑毁去的功夫。

    赵樵苏涵养极高,并无半点对时若闻想象中儒生对江湖武夫的不屑,认真解释道:“东宫乃储君居所,要讲一个光明正大,若是尽埋些伏笔手段,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如何能担大任。”

    时若闻表面虚心受教,连连称是,实则悄然瞥了一眼那捧着长明灯的铜像。

    这尊宫娥铜像并不精致,瞧着有些年头,但从尚未被岁月磨平的那一抹衣袖上,可以看得出来这是极其珍贵的粟阳铜,铸匠将之尊为至宝,求之而不可得。而宫娥广袖玉带,手捧灯盏,烛火不灭,却没有青烟熏染,大概是工部手段精妙。

    但再精妙也精妙不过那灯盏当中的碧绿灯油。

    时若闻很难把太子和福海堂联系起来。若是放到百年前的乱世中,这种勾结江湖邪道的做法或许还有,但本朝之所以设立巡捕司,除却维护治安外,更重要的是给江湖和朝廷立个界限,否则如同百年之祸中那般,江湖高手勾结高官把持朝政,成何体统。

    福海堂是什么地方,福海堂是这中原青楼生意的一把手,大掌柜刘千财建的青楼不比工部建的堤坝少。何谓青楼,不过是文人雅士给妓院起的美名,但名字清高雅致又如何,破开那一层窗户纸,不过是下作的皮肉生意,巡捕司山海楼中拐卖人口、强买强卖的无头案件,都不须如何查探,便知道这与福海堂离不了关系,太子与

    福海堂扯上关系,不知赵樵苏若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时若闻暗自运功护住心脉,闻了闻那灯油,果不其然,和西山福海堂的味道一模一样,他不信这是内物府的物件,借内物府十个胆,他也不敢把这种东西放在宫里。

    赵樵苏不知道时若闻心中所想,反倒对这个巡捕司的新神捕颇有好感,别的不提,时若闻问的那些问题一针见血,不像燕北知这个学生,当初就不认真,现在身负重责还是不好好听,真当自己瞧不出来他不耐烦。

    在这儿周转几刻钟,时若闻终于问完了所有问题,与赵樵苏客套几句,便告辞离开。离开时并未原路返回,而是沿着谦抑宫的宫墙出去,美其名曰“检查”。

    赵樵苏没多想什么,只当时若闻新官上任,燕北知也没多想,他对时若闻已不像昨日那般不满。

    时若闻想的多,时若闻在想自己要尽快来这谦抑宫一趟,看一看这偌大东宫是否真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光明正大,他很难把陈耐轩所说的事情放下,如果太子与陈耐轩、福海堂都有关系,那周庭之女的踪迹极有可能在此地寻到线索。

    两个巡防长官离开谦抑宫,已经快要到午时,紫禁城城高池深也拦不住烈日当空,好在四周高墙之下尚有余荫,行走宫中的内侍也大多贴着墙,饶是如此,礼部的诸多官员还是汗流浃背。时若闻与燕北知一前一后,打道回禁军营地,倒不是要偷懒休息,而是巡罢东宫不能绕过紫禁城东往西边去,那样会进到后宫,这是无论何时都要小心的。

    何况时若闻年近不惑,相貌堂堂,却没妻儿家室,活的像个和尚——这是魏远书的原话。

    而燕北知回来则有件十分想做的事情。在获得太子禁卫统领秦望的首肯后,憋了一肚子火的燕北知十分想看看禁卫的手段。

    大营前那尊睚眦石像前爪伏地,蓄势待发,而禁军营地中,禁军刚刚结束今日的早练。

    陆雨降是山南西道开州人士,进到禁军已经两年,家世清白,体态魁梧,能拉开三石的弓,百步穿杨不在话下,铁衣功已经练到第七重,却打不过一个内力初成的毛头小子,气到跺脚。

    崔览是河南道贝州人士,去年从贝州一个大头兵变成了太子禁卫,无父无母,相貌平平,剑术一般,轻功不错,内力初成,连败八名禁军,得意洋洋。

    禁军虽在繁华长安,但军规森严,一个个血气方刚的汉子自然整日。恰巧万寿节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的禁卫暂时调入禁军营中协助城防一事,刚一报到,便借着切磋的名义耀武扬威,这让禁军如何能忍

    而在禁卫看来,自己身为储君亲信,将来最不济也是将军统领,而禁军无非是深宅大院里的看护,依着崔览的想法,禁军是护院,自己是教头,怎可屈居人后

    这种说法倒也不是全然没有依据,但真正让崔览敢挑事的,还得是禁军好面子这一点。

    自紫禁城初建之日起,禁军便享受着不同于寻常军队的待遇,工部的器械、户部的饷银、兵部升官的机会、礼部的褒奖,一个不缺,但如此法子养出来的兵,无疑有他的傲气,傲气若是放在战场上,便能成为士气,但放到平日作风,就不免有些过分了。此次禁卫与禁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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