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分卷阅读36

    东方闻言,小跑几步赶上前去。连翘依旧慢慢走着,见同东方交谈的那位大人回头看了眼这边,视线正对上,他含笑点了点头。

    “这不是裴大人么?”

    “原来是郎大人,”连翘走上前,鞠了鞠手,“郎大人这是要去哪里,怎的还带了官兵?”

    那人恭谨地笑了笑,解释说:“昨日暴雨,河道涨水,垮塌了户农家,听说死了人,下官这不是带着人先过去看看情况。”末了,又加了句,“裴大人这是要出城?”随扈跟在左右,一副要出城的模样。

    “正好同郎大人一处。”

    “这……”那人一愣,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裴大人也是要去看望那户农家?不知裴大人是听谁说的这事儿……”

    连翘微微一笑:“晨间的时候随扈偶然听闻此事便回报于在下,所以在下才想出城去那农户家看看,了解下昨日的情况,不知郎大人可否让在下同行?”

    这事分明说不得不可。郎大人干笑着点了点头,侧身给连翘领路,心里却难免没在腹诽他的多事。连翘回首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青竹三人,微微颔首,再转头,仍是那一副笑盈盈的面容,一边走着一边同人交谈一二。

    一行人出城走了三四里路,沿着之前连翘进城时走过的那片田地那条河道,一直往前走,依照弯曲过去的河道,眼前豁然出现的就是一个不大的村庄,三两茅屋依着河道而建,离得最近的就是出事的农户,这么远远看着就能瞧见坍塌的房屋,跟着大半松软的土壤搭在河里的竹篱笆,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百姓。

    连翘眯着眼望去,最里头的那妇人年纪不过三十,抱着一身是泥的孩子嚎啕大哭,一旁还有具尸体就如东方所言,被人盖了白巾,尸体的旁边还有两位正在抹眼泪的老人,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怪可惜的,才二十多岁,就这么被房梁砸死了。”

    “被房梁砸死的,总比被冲进河里淹死的好,淹死的人整个都是浮肿,还不一定能马上捞到尸体呢。”

    “这倒也是,不过苦了他家的媳妇儿,童养媳出身,好不容易圆房了又好几年没生养,等到孩子生出来了这才几岁,男人死了。”

    “啧啧,命硬吧。”

    那头的议论纷纷还没停,这边东方倒是气恼地握起了拳头念叨着:“一群龟孙子,人刚死了男人就在那欺负孤儿寡母的,也不臊得慌!”

    “乡下人,没什么大的远见,嘴碎得很。”郎大人显然也是听见了人群的闲言碎语,皱了皱眉,挥手让官兵将人驱散开。

    “都让让,让让,郎大人来了!”

    一听官府的人来了,围观的人群马上向左右散开,空出一条道儿来。

    郎大人背着手几步走上前,站在妇人身前,左右仔细看了下,询问道:“这屋子是昨晚塌的?”

    妇人抹了抹眼泪,抽搭地回话:“是鸡打鸣儿的时候突然一下塌的。”

    “那这地又是怎么回事?”他指了指边上还在一点一点往河里滑的地问。

    “也是差不多的时候,公公婆婆起早撒尿的时候瞧见那地有些不对劲,就喊我家男人赶紧起来看看到底怎么了……我那男人是个庄稼人,一看这地不对劲就赶紧喊我和儿子起来往外头走……本来一家人都已经走出去一两里路了……想去城里找亲戚住几晚看看情况,结果我男人说……说要回去一趟,儿子也跟着去了,我们就在路边等,等等觉得时间有点长了,就往回赶,赶到的时候……”妇人边说边哭,一张脸都哭花了,泥痕一道一道的,“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屋子一角塌了,那半边的地儿都在往河里滑,把人挖出来的时候已经那气已经只出不进了……”

    ☆、第三十九章 水祸(2)

    到底是个妇道人家。那嚎哭的妇人已经声嘶力竭,抽气声嘶哑着,一双眼睛哭得都红肿了。她怀中的孩子浑身是泥,闭着双眼,感觉已经气若游丝,命不久矣,身旁的一双老人一身单薄的衣裳还都在湿哒哒的滴着水。

    连翘有些不忍看,伸手对着药师琛挥了下。

    “这孩子可否让在下看看,若是迟了可能救不回了?”

    了解了公子意思的药师琛几步上前,对着妇人恭谨地鞠了一礼,不等妇人回应,旁的人却纷纷叫喊起来。

    “算了吧,刚才已经有人请大夫来给看过了,她儿子没救了。”

    “这孩子发现的时候半条命早没了,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的,早早葬了吧!”

    “可怜哟……”

    围观的人群还在纷纷发出啧舌声,那走上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却丝毫不见气馁,依然好脾气地在那行礼询问妇人意见。

    到底是血亲骨肉,没了丈夫,总还是希望保住儿子的。妇人一听药师琛自称是个还算拿得出手的大夫,立马扯过衣袖给孩子擦了擦脸,一边擦一边急急地道:“大夫!您给看看,这孩子真的还有救么?”

    之前的大夫过来只匆忙看了一眼,就一脸碰到脏东西表情晦气地说儿子没得救了,回头准备棺材,大人小孩一块找个地儿埋了吧。她一个女人家,除了下地干活、生火做饭,什么都不懂,大夫说没得救那就是没得救了,可没想到,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公子却说可能还有的救?

    “大夫,你救救我孙子!”老人也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扑过来抓着药师琛的衣袖大哭,“老太婆已经没有儿子了,可不能连孙子都没了!”

    连翘站在一旁,看着药师琛游刃有余地安抚好焦躁的两位老人,一撩下,蹲下身去仔细看那孩子的面色。他捏着孩子的下巴,左右看了下孩子的侧脸,又翻开孩子的眼皮查看,最后这才卷起衣袖给孩子诊脉。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细致的很,小心翼翼劈开孩子身上明显可见的几处淤青——想来,应该是出事的时候一不小心磕到的。

    “大夫,我儿子还有救么?”见药师琛收回手,妇人不由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真的没得救了,可要她还怎么活得下去。

    药师琛起身,掸了掸衣摆,并未直接回答妇人,而是回过身几步又走到另一人身前,凝重的表情略显轻松:“公子,那孩子不会有什么事,只要服用几贴活血化瘀的药剂,再好好敷几日膏药就行,并不是太严重的伤。”

    “嗯,那边去城里买吧,记得选用上好的药材。”

    “琛明白。”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那年轻大夫恭敬对待的人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容颜漂亮,一身不俗的穿着,想来是这大夫的主子才是。

    见药师琛回城买药了,那妇人赶紧起身,擦了擦脸,几步走到青年身前又“扑通”给跪下磕头道:“谢谢这位公子……”

    “大姐,你这是何必。”

    连翘本不是为了得人感激才让药师出手相救,妇人这么一跪倒是把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就去扶她。

    尽管他一身锦衣,却丝毫不去计较那妇人身上的粗布麻衣乌漆麻黑都是泥渍。旁人见了,一时议论纷纷。郎大人同身后的官兵交耳细谈了几句,回头见连翘的动作,又听了那些细碎的议论,站直身子,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喉咙,咳嗽几声。

    “大人可是嗓子不舒服?”连翘笑问。“待阿琛回来,就让他瞧瞧吧。”

    “让裴大人担心了。”

    一声“裴大人”多少是有意为之。连翘但笑不语,一双眸子笑盈盈地看着有些尴尬的郎大人。他来这,不就是想趁机表明身份,一来方便日后行事,二来么,到时若一个朝廷命官在潮州城内出事,总不会就那么轻易地一句话交代了吧。

    “裴……裴大人?”

    人群中有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若有所思地嘟囔了几句,蓦地提高声音叫道:“哦,你就是那个提出‘造堰说’的布衣书生裴楚?可是当真来我潮州造堰利民的?”

    连翘眉眼微扬,拱了拱手:“在下正是裴楚,也当真是来潮州造堰的。”

    虽有千山万水之隔,京城有一裴姓书生任工部郎中赴潮州造堰的事,却早早传遍他地,文人墨客无不纷纷议论这尚不曾参加过科举却平步青云的书生。据说,他是由朱雀王爷力荐的人才。

    “裴大人,你看这……”

    眼见着人群因为连翘的身份开始躁动起来,郎大人慌忙疾步走到连翘身前,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大人,你看这里刚出了事儿,不干净,还是先回城吧,药呢下官让人赶紧给送过来就是……”

    “郎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连翘分明还是一脸笑而不语的神色,他身后矮小的男人乐呵呵地先开了口,“我家公子既然是奉命来潮州造堰的,自然要先明白这里的水利地势,我家公子可不是养在深闺的娇贵主儿,老图代公子先谢过郎大人的好意!”

    东方的话字字在理,再看连翘脸上分明是“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的神情,郎大人只觉得自己之前分明就不该让他一起来这边,就是骗也该把他骗走。“咳咳,哪里哪里,下官不过是觉得这里路面泥泞*,担心裴大人不小心摔了去……”

    “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郎大人的好意。”

    连翘终是慢悠悠地开了口。他平日里就总一副笑脸,仿佛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头疼的,只是这回他的笑里意外多了些深意,旁人或许看不清楚,他身边的东方和青竹却是再明了不过了。

    “诸位。”他走到正中,对着人群行礼,“在下裴楚,奉皇命来潮州为诸位造堰。造堰一事,利国利民,在下以头顶官帽担保,若堰成,潮州将不再受那每年的水祸之扰。然,造堰毕竟不是凭借一人之力便可成功,裴某初来乍到,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能从旁协助,方可早日堰成。”

    ☆、第四十章 薛颙(1)

    不消一日的功夫,奉命造堰的工部郎中裴楚已经潮州城的消息传遍了十里八乡。在所有百姓都带着期盼的声音议论纷纷的时候,州牧府却一片死寂,几名女婢端着羹轻轻叩响书房的门扉,直到里头传来声响,这才大着胆推开门,低头走了进去。

    “老爷,夫人晓得老爷和几位大人还在商议要事,特地煮了百合莲子羹来给各位大人做夜宵。”

    宽敞的书房里,左右坐着好些人,明暗不定的烛光照着他们同样明暗不定的脸。女婢不敢多说什么,低着头依次在他们手边摆上莲子羹,然后躬身离开,末了带上了门。

    直到门扉阖上,方才有人发声。

    “如今,可是有想到什么对策?”

    说话的人正是白日里被连翘不声不响坑害了一把的郎大人,此刻他皱着眉,实在是有些懊悔不及。

    “还能有什么对策?你倒是现在觉得悔了,怎么白天的时候就不拿借口支开他,还让他跟了去?现在好了,全潮州城都知道,朝廷派了人下来专门负责造堰,这可是造福一方的大工程,他要是成了就是潮州方圆百里所有人的大恩公!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板上钉钉的蛀虫,在潮州这么多年愣是让这地方年年水患年年死人!”

    坐郎大人身旁的官员气竭,抬手就一直在戳着他的头,年岁较长,满头的华发。

    “岳父大人……小婿……小婿这不是没有想到那娘们似的小子会出这招么……”虽官阶相对而言略高,但郎大人一开口着实有些没底气,委屈的话说了一半又囫囵吞了回去,只能低着头,想把自己塞进地缝里。

    “曾老莫气,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好。”

    “是啊,曾老,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您再责难郎大人也于事无补啊。”

    “来来来,曾老喝口茶,消消火。”

    廖昌隆一直坐在案前,女婢端来的莲子羹他连掀开杯盖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只皱着粗黑的眉毛,若有所思地轻敲桌面。他身旁站着的人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轻轻拍到掌心。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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