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分卷阅读44

    连翘掸了掸衣摆,起身双手接过圣旨。安公公看着他的动作,一改刚来时的阴阳怪气,笑了笑:“咱家在这恭喜裴大人了。”

    本来想问喜从何来,连翘转念想到一早听到的传言,低头笑笑,规矩地行礼:“下官谢过安公公。”手一摆,身后的青竹奉上碎银。“平日里还得多倚仗安公公照顾。”

    都是有眼色的妙人。安公公收了碎银,转身告辞。

    “爷,那阉人的态度变得真快,圣旨一宣立马就想要巴结你了呢。”

    身后碎嘴的是被人塞进来的仆从,连翘没回头也知是谁,面色瞬间冷了下来:“闭嘴!”安公公是什么人,真以为方才那些笑是恭维么。这话他却是不愿和那人多说的,吩咐了青竹几句,便回头继续指点冬儿习字。

    比起那些仆从,冬儿倒是更加懂事的多,见连翘表情有些严肃,不由压低声音,拽了拽他的衣袖,问道:“连翘叔叔,秋狝是什么?”

    连翘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笑眯眯的解释:“就是皇帝在秋天的时候带着百官去围猎。”

    “所以,叔叔要陪皇帝去打猎么?”

    “嗯,过两天就启程。”

    “要去多久呢?”

    大瀚的围场在北方的广宣,从京城到那,需要经过数十日的长途跋涉,这一走一个来回,转眼就要过于月余。连翘低头,看着身前孩子水汪汪的眼,有些不舍和心疼:“好冬儿,叔叔可能要去一个多月。”

    他真想把这个孩子也一并带走,可是青竹说过,那位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正四品的他随行已经惹得满朝风言风语,这一去还不知会遇上什么事,他怎么敢再去请求带上冬儿。

    似乎感觉到连翘的为难,冬儿体贴地搁下笔,扑进他怀里,小手臂一开,抱紧他的腰。因为脸贴着连翘的身子,小家伙的声音闷闷得传来。

    “冬儿知道叔叔不放心又留下冬儿一人,可是京城还有蓝伯伯和杳姨,叔叔可以放心随驾的。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叔叔能不能给冬儿带一只兔子,听杳姨说,叔叔曾经养过一只胖兔子,不仅胖,还会吃肉!”

    小小的一个心愿,听得连翘不由得一愣。

    三年前初到京城时,他把名叫“肉肉”的胖兔子带在身边,旁人差异的眼神他完全能够理解。养吃肉兔子,那是萧玉琮的爱好,不是他的。所以走时,虽有些不舍得那团暖融融的家伙,倒也没想太多。后来再回京,他无意间和沈如提起肉肉,意外被告知因为太贪玩等他们找到兔子的时候,肉肉已经被做成全兔宴上了别人家的餐桌。这么一想,倒有些怀念那贪吃贪玩的胖家伙了。

    “好,”他垂下眼,搂紧怀中的冬儿,“叔叔给你带一只雪白雪白的胖兔子来。”

    如龙的秋狝队伍,从大明殿一直排到了正德门,再往前就要出了皇宫。从宫女太监,禁军护卫,再到文武百官,后宫嫔妃,随行的人数不少。蓝衣银甲的军队列兵站在队伍的最前头,皇宫禁军则立在圣驾左右,随驾的嫔妃由左右近侍搀扶着依次上了马车。

    在准备启程去往广宣围猎的前一日,一道圣旨昭告天下,立大皇子亦为大瀚储君,天子秋狝储君监国。

    站在百官队列里的连翘,微微抬起头看去,只见初立为储君的大皇子亦正同天子轻声交谈着什么,神色略显拘谨,似乎对监国有些感到紧张。这对父子长得极香,只是皇子亦更文质彬彬一些,比不上他的父皇,有时候一个错眼,竟觉得他与沈如又几分相像。连翘低下头,不大好意思地叹了口气,皇子亦的生母是沈如的表亲,会有那么几分相像,实在正常的很,只是有了这一层关系,他的储君之位又能坐多久呢。

    连翘不敢多想。入宫前,冬儿已经托付给了杳娘,云雀也表示会时常接冬儿去她夫家暂住,沈如又将玉珠宝珠拨到冬儿身边,对这个孩子的所有后顾之忧已然被打消得一点不剩。于他而言,如今需要好好应对顾虑的,只有这月余的秋狝。

    “起驾!”

    安公公尖细的声音自大明殿前圣驾旁响起,一道一道传递至正德门。

    ☆、第四十七章 广宣(1)

    广宣围场有着“千里松林”的美称,又因为南拱京城,北控漠北,山川险峻,里程适中,自前朝太祖皇帝始便一直作为皇家围场,供帝王每年练习骑射,锤炼将士。广宣一带,环境秀美,林壑幽深,林中有猛禽野兽,也有珍奇花草。

    秋狝的队伍行至广宣,视线所及之处,一俱是一片金黄,犹如万点金星坠地,如织如锦,漫野铺开的金黄。连翘坐在车中,被风吹起的车帘外,正好能看见这满目的金黄。他有些好奇地探出头,车旁随行的士兵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大人是第一次随驾秋狝么?”

    连翘点头。那些金黄色的花草,实在是好看的紧。

    士兵左右探了探,大着胆子往旁边走了几步,摘下几株花草又赶忙跑回车旁把东西递给连翘:“大人,你是好奇这个吧?”

    看着年轻的士兵憨直的表情,连翘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这个叫什么?”

    “金莲花。”

    凑得近了才看清,这一朵一朵的金莲花花茎柔软,叶圆似荷,花形其实更像是喇叭。然,远远的看,大片大片的金黄倒是美得煞人。

    “金莲花么,长得真好看。”

    他拿着花喃喃自语的模样看得那士兵不由红了脸,咳嗽几声,说:“这个金莲花听御医说还能入药的。又能制成茶,又能入药,是个好东西,大人要是喜欢,小的等轮休的时候帮大人去采摘一些?”

    “那多谢你了。”

    见他笑得温和,士兵壮起胆子继续说:“广宣这儿还有不少好东西,林子里有好多白蘑,做汤做卤都很好吃,随行的御厨一定会去摘白蘑做菜,大人就等着饱口福吧!”

    连翘被他这么一说,倒是真有了兴趣。不管是这金莲花,还是林子里的白蘑,或者是别的什么,他现在都很有兴趣,心里直盼着快点到广宣行宫,好赶紧下车舒展舒展酸疼的筋骨,最好能同宫女太监一起去林子里转转。

    广宣行宫在围场的南面,自萧玉潼登基以来,已经接连进行过三次整修,亭台楼阁,深宫殿宇,伴着湖泊山河而建,分东南西北四方宫殿建筑,东面为各嫔妃的住所,西面是随行军士和官吏,北面的“颂圣朝影”殿,是行宫主殿,再往后走就是天子住的寝殿“金明池”,而南面宴请各方使节的地方。

    到了行宫,随行的嫔妃下轿后由太监宫女领着去了各自分好的居所,而后才是各位大臣陆续找到住处,只轮到连翘时,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头低得都要埋进地里的小太监,抬手揉了揉额角,回道:“那么,公公的意思是,下官只能以天为盖地为庐了么?”

    “奴才……奴才也是没办法……要不,裴大人问问有哪位大人愿意同房挤挤的……今次陛下的名册多了好些人,一时不察竟然……竟然少了一间房……”

    为难一个领路的太监总不是什么好事。连翘闷闷地嗯了一声,开始思考这十余日到底要住到哪去。

    要找人合住并非一件易事,尤其随行的官吏大多是正三品以上的大人,在家住的都是大屋,一张榻上除了能允许妻儿躺上去,只怕就剩下侍妾了。加上此番随驾,连翘已经是惹了众怒的,他实在不好意思提出要同哪位大人合住。一时间真的有些头疼。

    等到事情传到天子耳里,难得有空的萧玉潼更是直接在颂圣朝影殿召见了吐不出苦水的连翘。大殿之上,年轻的帝王笑得没了眼睛。“这可如何是好,裴大人?”

    “陛下……”

    萧玉潼原本是正在殿中同沈如他们谈话,后来听闻连翘的事,便立即召见他,可人才刚进大殿,已经笑得停不下来了,直笑得连翘的脸都快没了,这才清了清嗓子,问:“可有找到愿意同你合住的同僚?”

    连翘摇头。

    “这样啊,”他拉长了声音,若有所思地斜睨了一眼身旁的两人,“沈丞相,李将军,你二人可有什么主意?”

    方到这时,连翘才注意到,萧玉潼身边那半身都隐在阴影中的人竟然是多年不见的李荥。李勋隆的死,汴凉西京侯府灭门,他和李荥隔了这些事,此时再见,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尴尬。连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再是萧玉琮的那张脸,他又在害怕什么。

    李荥如今已经是子承父业,继了护国公的封号,手握兵权,早早处理好汴凉的政务来广宣行宫部署军队护卫。自从那日和沈如把话说开了,他俩已经很少能面对面的仔细谈话了,大殿的气氛本就尴尬,要不是眼前这个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及时被召见,只怕下一刻他就会不顾一切甩了脸色转身就走。

    “末将是武官,粗野惯了,要是裴大人没意见,我那屋子可以让给裴大人住,我去和将士们挤挤营帐就行。”

    “怎好麻烦李将军……”连翘张了张嘴,急忙推辞,要护国公让出房间,这事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还不知会有怎样的言语传开来,“下官……下官去……”

    “护国公大人如果去和将士挤营帐,只怕裴大人的处境会更凄惨些,文人的碎嘴到底比不上武将的拳头。”

    沈如突然开口,目光清冷地扫过李荥,又转向连翘:“裴大人若是不介意,可与本相合住。”

    话音方落,萧玉潼的眼蓦地眯了起来:“丞相大人真是善为同僚考虑,既然如此,朕也就允了。”他看向阶下的连翘,只觉得这人意外的陌生,“裴大人,你就暂时同沈丞相合住一屋吧,若中间有了什么空房,再搬过去。”

    连翘慌忙躬身谢恩。沈如与他说过,萧玉潼曾暗示他们是在结党营私,若非情况特殊,他是真的不愿在行宫,与阿如同住。结党营私是没有,可不代表走得近了,旁人不会这么想。

    ☆、第四十七章 广宣(2)

    广宣行宫自有每日清扫照看的宫女太监,东南西北四处殿宇在秋狝队伍来前就已经准备妥当,每间屋子旁都有偏房一二间,也都收拾妥当,只等着各屋的主子带着近侍住进去。连翘跟在沈如身后,两步的距离,不远不近,旁的大臣经过,瞧见他无一不是好奇,直到见他跟着丞相进了屋,蓦地都明了过来。

    “爷。公子?”

    屋里鸣泱正摆弄着桌上的书册,听见门被推开,回头去看,见沈如进屋后头还跟着连翘,一时有些呆愣。自公子以裴楚身份入仕,他家爷就再不能同他在人前接触过密,虽是旁观者但有时候难免觉得公子实在寒心。

    鸣泱会跟着沈如来秋狝,就像青竹跟着他来一样。连翘颔首,算是应过声,转首又对着他道:“能麻烦你去外头守着么,隔墙有耳,我想同你家爷谈谈。”

    行宫这里想要私下谈话实属不易,鸣泱去了外头,留下沈如和连翘二人还在房中。

    “你想谈什么?”沈如抬眼,身上疲累的很,不在外人身前他说话的声音也就困乏了起来。

    连翘叹气,拉着他到床边坐下。一人高一人低,正好抬手帮他揉揉额角的穴位。“从京城到广宣,这一路是不是累着了?”京城宫中虽有监国储君坐镇,但有些折子还是需要天子批阅,而有时那位不愿理睬的折子全都扔给了这一国丞相,一路上风雨颠簸,难免把好好的一个人给累垮了。

    揉捏的力度恰到好处,沈如索性犯懒,伸手揽过连翘的腰,头抵着他单薄的胸膛,把眼一闭,嘟囔道:“确实累着了。”那些折子别说萧玉潼懒得理睬,搁他这也实在不愿去管,可缓一刻便可能生出其他事端,不管又不成样,只得一路颠簸一路审阅。“皇子亦还是太过年轻了一些。”

    “即便年轻,也已经位列储君,如若万无一失,便是要登基为帝的,早晚要成熟起来。”握着后腰的手掌透过布料传递来灼灼的热度,连翘动了动身子,“其实,我去别处找人挤挤就是了,住你这,那些碎嘴的人可能会乱说话,平白又惹人嫌隙。”

    “你能去谁那挤挤?别到了最后跑去和太监们挤那通铺睡,而且就算你寻到地方了,你让青竹睡哪?通铺挤得下你一个,挤不下你们两个。”

    提及青竹,连翘的眼细眯起来,停了手问:“阿如,我一直没向你问过,青竹他……他是怎么到你府里的?”

    “怎么了?”觉察到他停了手,沈如睁开眼抬头看着他。

    “那日在潮州,他同我说了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今听你提起他,就想起来问问。”

    “他说了什么?”松开一手去握了握连翘的手,沈如问道。

    “他说……”连翘有些迟疑,思量再三,终于说了出来,“他说他本姓子桑,单名一个秣,子桑秣。”

    子桑皇族的宗庙早在“清君侧”时便被萧氏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所有涉及子桑一脉的书册都烧得干干净净,子桑秣究竟是谁,连翘不从得知。

    沈如却是知道的。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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