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从得了北冥拒绝的话便呆呆站在一旁的火莲。
斜插在发间的梅花，在打斗的风声中零落在地，陷进洁白而柔软的雪中。
火莲蹲下身子，火红的衣裳铺了一片，她将花枝拾起，紧紧地，紧紧地握在手中。
头低垂着，任谁也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声音却平静地传了出来。
“墨伯伯，火莲累了，让他带火莲去休息，可好？”
众人的目光，顺着火莲的手指看去，指尖所示，正是司影。
墨离殇叹息一声，按下心中思绪，道：“也罢，司影为火莲安排周全，岚儿，便和本座一道吧！”
司影听命应是。
火莲却在路过北冥身旁时，突然抬头，眼神意外的依旧明亮而倔强，却有水色流过的痕迹，“岚，我在原地等了你十年，可若我走得快些，是否能追的上这十年的距离！”
言罢，不待北冥回答，便转身向谷内走去。
没人知道，雪雾中，有双眼睛，追随着那一身红衣，久久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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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莲是谷中的贵客，被安置在绮罗阁内。
一路疏影横斜，落霞谷内的梅花也开得正好，司影安静地带路，不时体贴地为火莲拨开伸至路上的梅枝。
“我记得你，是凌家叔叔的孩子吧。”
绮罗阁门前，火莲停下脚步，看着前方那修长挺拔的背影，拨弄起手中的梅枝，语气平静地开口。
司影身形一顿，随即转过身来，躬身一礼，“属下司影。”
礼节恭谨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火莲一怔，有些愕然，却微笑起来，略过身份的问题，只道：“听墨伯伯说，你如今是一殿之主，火莲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女子，你对我行礼作甚？”
司影挺直起腰背，白雪伴着落红拂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微微低垂的眼帘让他带上些谦卑的姿态，“火姑娘和主人有婚约在身，是司影未来的主母，司影不敢失礼。”
“嗯？这样啊，”火莲上前几步，几乎和司影眉目相对，“可是他如今选定的伴侣是你！”
火莲说这话时，不含嫉恨，平淡的仿佛只是在讲述事实。
司影霍然抬头，看这女子将方才珍视之极的梅枝插在身边梅树枝头，一身红衣在梅树下微笑，如画的眉眼满是追忆和怅然。
“他对你的情感虽不是至浓至烈，却不会负你弃你，他就是这样温柔的人，从小就是……”火莲凝眸射向司影的眼底深处，“那你呢，对岚，可是也有爱慕之心吗？”
司影知道墨老谷主已对他不满，他也知道此时怎样的回答才最安全，没有人会对夺走自己良人的人心怀好感。可眼前人的眼神太过明亮坦荡，他无法对着这样的女子说谎。
只这一刻，司影放纵自己泄露对主人的情感，他不知道自己锋利的侧脸因即将出口的话而柔和，眉眼间的光芒刺得火莲眼眶不自觉地酸涩。
“若主人不弃，司影一世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一世不离……”火莲眨了眨眼，掩下将涌上来的泪，强迫自己扬起头来，“可是，你知道么，我从记事起，就知道，我会嫁给他……”
“北冥伯父和父亲是难得的好友，在我们还未出生时，父亲和北冥伯父谈笑间就定下了我和岚的亲事。我还在襁褓里，母亲哄我时，会说，莲儿莲儿可不要长大，及笄之年就要嫁到北冥家……”
“我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岚，我坐在母亲怀里，看岚小小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向父亲母亲行礼，岚叫我莲妹妹。北冥伯父打趣说这可是你的小妻子，将来可要生活在一起一辈子……”
“略长大些，淘气得很，常常到北冥家玩。记得有次不小心打破了北冥伯父最爱的花瓶，我吓坏了，泪断了线的落，是岚帮我擦干了眼泪，替我受罚挨骂……我那时就想，我这辈子嫁给他，要做他的小妻子……”
“后来，就听说了北冥世家被灭门的消息……”
火莲静静地诉说着，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溢了出来。
“火家听说了当年那件事后，竭力打探事情原委，同时也寻找着你的下落……”
凌霄殿中，墨离殇接过影十三递来的热茶，轻抿了一口，示意十三为坐在下首的北冥流岚斟茶，“可惜，火扬武功虽好，却只是江湖一侠客，势单力薄，自是无果。可想来当年你也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追杀之下，留得性命太过艰难。而落霞谷避世隐居，那年收留你时，也未有向外透露消息，火扬便以为你多半无幸。”
北冥垂眼，茶间水汽氤氲了眉眼。
不错，当年他太过年幼，若不是家中侍卫拼死相互，若不是那人几番挣命，若不是山穷水尽之时遇到师傅，他哪里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更莫说报那灭门之仇……
“此次为师出谷游历，偶遇火扬。那火扬与为师不过几面之缘，却一眼将为师认出，这才知晓，你尚在人世。”墨离殇叹息一声，继续道：“火扬知道消息后，没有惊喜，反倒是一副释然之色，为师好奇之下询问，火扬却只叫为师亲自去看。”
“为师第一次见火莲，那丫头可不是你现在见到的样子……”
十五六岁的少女，雪白的素裳，不施粉黛，通身除了一根木簪外，再无饰品。
“火莲十五及笄之年，前来求亲的人家踏破了门槛，那丫头却说只等你一人。听为师说了你的消息，她十年里第一次穿上了红裳，离了父母，随为师来这落霞谷……”
“火莲对你用情至深，你可是要负她么？”
“我随墨伯伯来到这儿，送岚最艳的梅枝，我想着他会拥我入怀，娶我过门，可他却牵起了你的手……”
火莲使劲儿用手背擦净面上的泪，脸上有些孩子似的脆弱，“明明是很难过，可想着，这十年里，他还活得好好的，身边始终有人陪，却也觉得很好。”
司影仅仅站在那里看着，他觉得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女子，不需要他虚假的掺言。
“你比我早到了十年，如今我也来了，我不会将自己的爱情拱手相让，我会嫁给他，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火莲通红的眼看着司影，以最骄傲的姿态。
“你今日从惊马上救了我，我便堂堂正正地告知你：我将为了自己的爱情，向你宣战！”
“如您所愿！”司影微笑起来，左手置于右胸前，躬身一礼。
凌霄殿内
北冥流岚心中叹息，起身走至大殿中央，解开颈间的系带，大氅随即落地，露出一身雪白的衣裳。
“岚儿不得不负她！”他矮身跪地，语音坚定，“师傅若是认为岚儿忤逆，岚儿愿意认罚！”
墨离殇怒极反笑，“为师养你八年，却不知你竟还是这般狠心之人！”他扯起唇角，露出些残酷的颜色，“或是你认为为师舍不得罚你不成！”
北冥心中一惊，解释道：“岚儿不敢！只是岚儿心中已有心爱之人，早与他立下盟誓。莲儿虽好，岚儿可怜她护她，许她一世安平，却不能背弃诺言，另娶他人！”
“心爱之人……”墨离殇攥紧了茶盏，指尖有些发白，“可是司影？”
北冥本能觉得危险，却还是重重一点头，“司影自幼相随于我，生死不弃，岚儿亦以此心待他！”
话音刚落，墨离殇手中茶盏已飞掷出去，到底还是舍不得，只掷向北冥流岚肩头。
北冥本能欲躲闪，却生生止住，任凭茶盏打湿衣衫，尖锐的瓷片划破血肉，染红一片。
墨离殇心中一痛，面上不显，只沉声斥道：“你莫不想娶个仇人之子么？”
北冥流岚蓦然抬头，师傅难道早已知晓当年那桩惨事的缘由么？
见自家徒儿神色，墨离殇哪里还不知道他的疑惑，“司影初入谷时便已将事由告知为师，为师给过他机会放他自由，是他选了作为暗卫留在你身边，如今又勾引你，实是无耻之极！”
北冥流岚苦笑，“当年之事，说来不过是人之贪欲作祟。司影母亲是一介弱女子，司影当年也不过一无辜稚子。首恶已除，大仇已报，岚儿再无遗憾。可旁人的罪责，牵连在他们身上，又何其不公？”
见墨离殇怒色犹在，北冥继续道：“且情爱之事，哪里是勾引魅惑便能成事？岚儿喜欢他，便是喜欢了，岚儿怜他爱他重他，他人再好，此番深情重爱岚儿却只能辜负，此间若有轮回苦果，岚儿独自承担便是！”
……
“我北冥风钟情于凌木，天下皆知又如何？若是上天以为此情此爱有违世间纲常，尽可报应在我身上！”
墨离殇面色忽地颓然，眼前徒儿的脸与记忆中那张面孔重合起来，言语信誓旦旦得彷如犹在耳边，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他不由按了按眉头，语气有些寥落：“情爱是世间最为飘渺之事，你今日爱重，又怎知不会有情薄之时？娶一贤妻，安度一世又有何不好？”
他像是问面前的徒儿，又好似在投过眼前人问再不得见的另一人。
“你今日弃他，他还可做回他的殿主，将来未必不能另有家室。若等来日爱弛，你让他如何自处？”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