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出书版)》分卷阅读30

    陈则铭道:“那我的父母家人呢?”

    黑衣文士笑了起来:“我们早料到将军放心不下家眷……这样吧,请将军写封信,写得隐晦些,只说来人可以信任即可。我着人交给府上,教他们收拾些贴身衣物。届时这边劫狱,那边便可以领他们出城,在城外自会有人接应。”

    陈则铭沉默片刻:“……京城守卫如此森严,这次居然被你们派了这么多人进来。”

    黑衣文士颇为得意:“王爷经营此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说到此处,突然停了口,警惕地看了看陈则铭。

    陈则铭似乎不觉,径自道:“原来你在京中多年了?”

    黑衣文士一凛,半晌才答话:“……这些事情,将来过去那边,王爷自然会与将军仔细讲过。”

    陈则铭看了他半晌,突而朝他微微笑了一笑:“那好,请先生拿纸笔来,以便我写信叮嘱家人。”

    黑衣文士本来心中微微生疑,见他这么一说却又松了口气,只要那信一写,这事便是一锤定音,陈则铭想悔也难了。他到门外借了纸笔进来,递给陈则铭。

    陈则铭却不接,面上现了迟疑之色。

    黑衣文士恐事态生变,低声道:“君不贤,臣又何必愚忠,天下人若听闻此事,定然不会夸将军忠心赤诚,只会笑将军身为七尺男儿却如此软弱可欺。”

    陈则铭听了这话,眼中露出痛苦之色。痴怔了片刻,缓缓伸手来接。

    黑衣文士松了口气,正要微笑,却见陈则铭指尖竟与纸笺交错而过,顿觉不对。

    待要撤身,那只手看似缓慢却出手如风,早抓住了他手腕,如铁箍般死死扣着他不放,拽得他生痛。

    黑衣文士大惊失色,急忙挣扎,倒被陈则铭用力将他扯了过去,整条臂膀生生卡在木栅栏之中,再也动弹不得,顿时面色惨白。

    纸笔这时方落地,墨汁翻腾而起,泼在两人靴上。

    黑衣文士面如死灰,任陈则铭将自己双手反缚,只笑道:“陈将军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只乐意在这皇帝手下任他糟践,甘为玩物,这志向倒是谁都不曾想过,果真是人间伟丈夫啊。王爷啊王爷,你这次却是看走眼了……”

    陈则铭用腰带将这人捆得死死的,他本来紧紧抿着嘴,懒于应答,可听着那些话脸色还是忍不住阵阵发白。

    隔了片刻,终于憋出一句:“陈某……宁为玩物,不为国贼。”

    黑衣文士正嘲讽讥笑不休,他原本擅长此道,见此番了无生望更加的毫无顾忌,所言字句渐渐污秽不堪,难以入耳,听了这话突然被震住,半晌未能言语。

    那话语中有种难以言叙的痛楚和凛然,铺天盖地迎面而来,细细嚼来,让人心惊。

    身后陈则铭也沉默着,再没有动静。

    听闻天牢中抓住了匈奴奸细,人人都惊,正在大理寺慌忙追查时,皇帝突然传唤陈则铭进宫答话。

    杨如钦亲自来提陈则铭,面上忍不住带了些许笑容,轻声道:“恭喜将军……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陈则铭却没有一丝笑容,他只是怔怔看着杨如钦,杨如钦觉察到他的异样,正要发问时,陈则铭突然道:“在下有件事想求杨……大人帮忙。”他满是恳求地看着他。

    杨如钦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目光让他无法拒绝。

    皇帝听到门外太监尖利的声音宣着陈则铭觐见时,心中竟然稍微轻松了起来。

    陈则铭入狱后,他多少有些懊恼。

    对于陈则铭,皇帝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这个人,他最初是很厌恶的,那张脸,和记忆中最讨厌的女人那样相似,相似到第一眼看见时,他有种莫名的恐慌,这难道是从阴间追来的报应,而杨梁知晓后,对这个人似有似无的保护,更让他恼恨不已,这种恶感在很长一段时间中不能散去,哪怕这个人恭顺得让人吃惊。

    但后来他在战场上崭露头角,原来真如杨梁所言,这人是个难得的将才,他才不得不收敛了些。再意气用事,到底不能拿自己的天下开玩笑,哪怕只是做个姿态,自己也不能让天下人寒心,让文人编排说自己是个不爱惜人才的君主。

    再后来,两人相处渐多,他总算是克服了那张脸带给他的冲击,但实在是不大喜欢这人如温吞水一般的性子,无论被逼到什么样的状况,这个人也只是默然忍受,惊涛骇浪都只藏在心底。

    若真是能忍便罢了,可偏偏又被他看出这个人心有不甘。

    果然,他在心头冷笑,他实在不能相信那样的开头之后,这个人还能有多真诚的忠心,人都是记仇的,哪里有被伤害了却不计较的。

    他从没见过。

    他狐疑的观察,等待。

    就象猎人在打猎,耐心的等待从来不是坏事,收获往往出人意料。

    有时他也会忍不住戏弄他一下,反正生活无趣。

    于是,前线监军的韩公公送来的密信到手的那一刻,他既感觉到愤怒又有大笑的冲动,看吧,他果然忍不住了,天下哪里有受伤了却不报复的。他也有种轻松感,他的想法应证了,人性多是如此。

    他几乎是立刻便发出了撤换三军主帅的旨意。

    然而,冷静后再三思考,他还是否决了自己之前的判断,这是个迷局,太明显的迷局,设局的虽然是个高手,可他也不比他差。他为自己的判断失误感觉恼怒,但同时他决定将计就计。

    陈则铭也许会受伤,这样的想法被他刻意忽略了,重要的是大局,哪怕牺牲的是自己也一样,人不心狠怎么做大事。

    而之后的宫变,他一早便掌握了一切。

    陈贵人明知大逆不道,却为太后传书,死罪。

    他早在心中做了审判,然而,他提前警告了陈则铭,禁止他两人的往来。他不希望他牵扯到这件复杂的事情中来,他甚至以兵败为名夺了他兵权,将他降为副都指挥使。尽管不知不觉中,他开始相信陈则铭的忠诚,也许这个人,确实不会背叛自己,他试图相信,但仍免不了怀疑,陈贵人是陈则铭的表妹,是他过去的恋人,这一层关系在这里,他不得不防。

    很多时候,事情的成败也许就只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而他没有失败的机会,他从来临渊而立,一失足就死无葬身之地。

    而危机四伏处,他一直都冷静而绝情,那是他求生的不二法门。

    然而,天意弄人,那一夜宿值的将领居然是陈则铭,看来他注定无法绕开这个结,皇帝苦笑之余,还是按计划动手了。

    陈则铭的愤恨,在他意料之中,但那种程度的爆发,多少还是让他惊诧了。

    说那个“是”字时,他也有些意气用事了,他本来可以解释,但他是万人之上的君王,谁有资格听他解释,哪怕是这个忠臣能将?

    那一箭射出去,他再也不肯回头。

    那一刻,自己是不是有些心慌,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他放弃了。

    那又怎么样,自己为什么要拘泥这些小事呢。

    纵然心慌又如何。

    陈则铭踏入门槛时,皇帝皱了皱眉。陈则铭额上布满了伤痕,这原本是张非常俊美的脸,一旦有瑕疵总让观者不忍。

    陈则铭垂着头,也不抬眼,进了屋撩袍跪下,三呼万岁,一如从前做过的那样。

    皇帝微微不悦,但他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开始询问有关那黑衣文士的事,陈则铭也一一答过,如此对了几句,突然便冷了场。

    身旁太监如木雕般站着,陈则铭也低着头不动,皇帝突然有种错觉,难道这屋里只有自己一人是活物?

    他看着跪在桌前似乎是低眉顺目的陈则铭,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开始渐渐丧失。这个人为什么总这样不识趣,他冷冷看着他,为那份隐藏着的顽固而激怒起来。

    这样的静默维持了近半柱香,直到门外说杨大人到,这死一般的沉默才终于被打破。

    杨如钦进来,见状便明了了几分,开口便恭喜皇帝,皇帝瞧了他一眼:“喜从何来?”

    杨如钦笑道:“陈将军抓住的人名唤和恒,乃是律延手下一名军师,两年前受命潜伏到京城,以商人为名,结交了不少官员,听说这一次,也是靠一名许姓官员帮忙才进了天牢,如今得擒,将律延的阴谋掐灭于萌芽之中,着实是一大幸事。”

    皇帝不语,脸色开始缓和,隔了片刻道:“只怕还有同党。”

    杨如钦答:“大理寺正在追查中。”

    陈则铭一动不动,只盯着身前,似乎他们对答之事与自己无关,杨如钦看了他一眼,道:“第二喜则是恭喜万岁,失物复得。”

    皇帝也顺着他眼神看了看陈则铭,忍不住笑了笑:“杨爱卿说得过了吧,陈将军怎么说也是个人,怎么能说失物?”

    杨如钦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物:“万岁猜错了,为臣说的不是陈将军,而是此物。”

    皇帝一眼瞥过去,脸色已经变了些许,身侧太监连忙将那物取了过来,呈到他面前,那却是块方形玉牌,其间镂空,色泽幽碧,一看便不是民间之物。

    皇帝伸手接过,指尖禁不住微微颤抖,抚了抚那玉石,恍惚间又看见少年杨梁接过免死玉牌时微带促狭的笑容,愣了半晌,才抬头道:“这玉怎么在你那?”

    杨如钦低头道:“这玉牌是陈将军献给万岁的,他身负重罪,不敢亲自上献,是以托为臣代劳。”

    皇帝转过头,陈则铭伏倒在地:“罪臣不敢求饶,但求速死,以宽慰万岁之心。”

    皇帝见他终于服软认错,圣心大悦,之前那点不快瞬间便散了,微微踌躇片刻,问杨如钦:“你是第一个上奏为陈将军求情的,依你看,明日朝上如何判能让众人心服?”

    杨如钦还不及开口对答,却听陈则铭又重道:“罪臣只求一死。”

    众人都有些愕然,面面相觑。

    本来皇帝按下这重罪不提审亦不宣罚,杨如钦便知道他并无杀陈则铭之心,此番他戴罪立功,就更没了杀他的道理。这当口宣他入宫,摆明已经是准备饶陈则铭一命,人人心知肚明,只是等皇帝自己挑明罢了。

    而刚刚那句问话更是表明皇帝已准备从轻处理。这紧要关头,陈则铭本人却如此的不识抬举。

    杨如钦回头看,果然皇帝已经沉了脸,那份来之不易的好心情被陈则铭一句话打得烟消云散。

    杨如钦心中奇怪,若是陈则铭真执意求死,为什么又要自己特意去陈府拿了这块玉牌来,看皇帝神色,这玉牌当真打紧,必然牵扯了些旧事,导致皇帝一看便心软。他为自己铺的分明是条生路。为什么此刻又执意求死。虽然满心疑惑,却顾不得细想,只低声道:“陈将军只怕是伤后入狱伤了身体,神智昏沉,胡话当不得真,万岁……”

    皇帝也不理他,只看着陈则铭。

    陈则铭果然抬了头,目光坚定道:“罪臣险些伤及天子,论理论情,于法于度,均是断不能赦,请万岁依法处治。”

    这一来,理直气壮得连杨如钦也有些哑口。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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