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出书版)》分卷阅读45

    萧定保住了性命,但鞭伤太重,暂时还下不了床,一身伤只能慢慢将养。

    陈则铭命陈余贴身照顾,其他人等不得接近,连萧谨派过来的两名小宦官也被安排了清扫之类的杂务,不得入殿。

    萧定睁开眼的时候,正巧是早晨,太阳照在雕刻精细的窗子上,一寸寸地移动,分外清爽。

    他第一个念头是身上好痛,这样痛真不如继续昏迷,第二个念头便是自己的命保住了。

    天亮了,韩有忠的死应该也就传出去了,姓杜的再狠再权势滔天,这个风口上也不可能再下第二次毒。

    萧定大声叫喊,叫了半晌,一名黑衣军士终于跑进来,萧定也不骂他,只道:“我饿了,拿东西来吃。”他昏了数日,早已经饥肠辘辘。

    进来的正是陈余,闻言连忙把剩的粥端过来喂他。

    萧定很想狼吞虎咽,他觉得此刻自己可以吃下一头牛,问题是脸上的鞭伤已经结痂,嘴一动便扯着难受,只能异常斯文地吞下那些粥。

    他在心里将陈则铭的先辈问候了无数遍,异常后悔当初将陈睹老夫妻屡次封赏的决定,这貌似忠厚的老两口分明养出了个貌似忠厚的疯子来害他。

    吃完了,陈余正收碗要走,却听萧定有气无力道:“太医……我伤口痛,找太医。”

    陈余看他一眼,恭敬道:“王爷吩咐,不许找太医。药小人已经上过了。”

    萧定觉得最后一口粥噎在喉里,怎么也咽不下去。他很想问,有个地方上了没,但到底问不出口。

    陈余行个礼,转身出门。

    屋子里一下寂静下来。

    萧定动动身体,确定短期间自己是无法起身了。

    他想到当初自己也是用鞭子打过陈则铭的,还真是报应不爽。

    好啊,他想,他一样样都还回来了,这个人狠哪,自己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居然坐视着他得了势。

    屋子里总是一片死寂。

    除了上药送饭,没有他的呼叫,那兵士很少进来,这屋子里的无声就如同一块铁板,从来打不破。

    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日子太难受,他开始数屋子里的老鼠,这殿中似乎住了一窝的灰鼠,两只大的,六七只小的。

    他看着它们在满是灰尘的桌角下肆无忌惮地穿来穿去,探头探脑地找食物,一看就是大半天。

    韩有忠死后,这屋子没人清扫了,可他分明听到每天早上,外头都有扫帚扫地的声音,他很想将那人叫进来把这屋子给弄干净,但每次努力时,满身的伤口都被牵扯得生痛,更别说发声大喊。

    他于是放弃了。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满世界都很热闹,就独独自己所在的地方被人忽视了,忘记了。

    他有些惶恐。

    他摸着腰间,那块玉牌没带在身上,那天晚上取下来放在枕头下了。不会被宦官给偷掉吧,他很懊恼自己的失误,这样重要的物件实在该时刻带在身上,哪怕睹物思人的伤心也比丢失强。

    杨梁杨梁,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又看到那个高大英挺的少年面对自己有些调侃地笑。他微笑起来。

    日子久了,他会有些恍惚,似乎自己也是个少年,焦躁惊慌,不可终日,等待着废太子的旨意下达。

    他要很认真地想,才能意识到那个人已经死了,死去了很多年。

    外头已经没人等他成功了。

    伤痛熬不住的时候,他就不停地呻吟。

    那些充满怨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身边另有他人,他反感觉安心了些,然而那些低吟还是会一下子散掉,不过总比没有声响强。

    一切都重来了,都是因为那个人。

    他用手指把陈则铭这三个字刻了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描写将手旁的被褥划破了一个洞。

    将来在圣旨上,他要将这三个字写得触目惊心。

    等慢慢能起身,桌上那两个馒头已经被老鼠吃了个干净,连碎屑都找不到,不过他仔细观察过,大小老鼠一只也没少。这说明陈则铭给他吃的馒头是无毒的。

    那么下毒的人只是杜进澹?

    萧定想了半晌,又推翻了自己的理论。

    这两人就是一伙,不管是宫变还是下毒。

    陈则铭来静华宫看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在窗口站一站便走。

    他掌握着萧定的所有情况,包括康复了几成,今天起了几次身,甚至吃了多少东西这样的琐事,却不愿意与这个人再正面交锋。

    这一日,他问明了萧定已熟睡,方到屋中探了探。

    尚未走到床前,已经望见对方圆睁的双眼。

    萧定正盯着床帐出神,听到脚步,将目光瞟了过来。

    陈则铭立刻住了脚,手扶头盔,暗下恼怒,陈余这小子做事不够老练,事情都没闹清楚,就说他睡了。

    两人遥遥对视了半晌。

    竟然都没太多表情。

    随后,陈则铭微退了半步,转身离去。

    萧定又将头转回去,看着帐上那条已经干透的血痕,笑起来,这真是个奇特的局面啊。

    第四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树枝上的叶片从抽尖到冒芽,再到青翠欲滴,再到水分滴尽般开始泛黄,待萧定彻底痊愈,时节已经到了初秋。

    萧定这日子过得百无聊赖,不得已将那本御赐佛经翻来覆去地看,他天生聪慧,虽然只是随意看看,几遍下来却也能倒背如流了,于是翻着就更加索然。

    侧厢房中的佛龛倒是终日不断香火,若是外人来看,果真有些近乎佛根清净的味道了。

    自他鞭伤好些之后,立刻叫了那两名宦官进屋打扫,开始那两人还惧于陈则铭的话有些不敢,被萧定板着脸一句“叫司礼监太监立刻来领人”唬住,只得战战兢兢进去。

    其实时至今日,他哪里还有那种呼之即来的权力,只不过皇帝做久了,积威尤存,要糊弄两个刚入宫门的小宦官还是很简单的。

    陈则铭得知后,倒也没说什么。

    萧定伤好得有七八成了,萧谨对他又是日渐亲近,既然旁人想再拿这事做文章已经不大可能,他又何必多事。

    何况他杀意定了之后,对萧定倒又多了几分容忍,与一个将死的人计较,不是身为男人该有的作风。奇怪的是萧定也一反常态地安分守己。

    陈则铭有些惊诧,怎么想这个人也不是那种挨顿鞭子便能老实的人,虽然明知道此时此刻俯首帖耳实为明哲保身的一条好路,可冷眼看着素来锋芒逼人的萧定这么做,他居然会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至于那场交媾,这两人都隐藏着,没有发作,他们彼此各有各的理由。

    萧定每日食素,送来的饭菜只是一素一饭,可谓简单到极致。这一天,他还是在饭里吃到了些额外附加的东西。

    他将那枚蜡丸藏在袖中,将饭菜吃了个底朝天,大大咧咧叫陈余收拾。陈余进来的时候,萧定目不转睛盯着他一举一动,可对方居然并没什么特别的动作。

    等人出去之后,萧定微微皱眉,露了些不解的神色。

    他打开蜡丸,中间是一团纸,抹平了一看,却是分外熟悉的字体,这字他当年曾多次赞叹,说是千金难换,导致一时间洛阳纸贵。

    是杨如钦。

    也不知道他到底收买了谁,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将夹带送了进来。

    萧定在那纸笺上扫了一眼,将纸揉成一团吞了下去。

    此刻的杨如钦正负手拎着自己的酒葫芦,不紧不慢地踱步。

    两旁行人如织,商铺林立,京都的街上总是如此繁华。

    人们从不在意坐镇深宫的到底是谁,他们在意的是有没有饭吃,有没有衣穿。就这个意义上而言,杨如钦也不知道自己所为到底是逆天而行还是顺应民心,不过他从来是这么个人,一旦做了便不再考虑更多。

    他此刻无官一身轻,虽然也并不是束手无策,但毕竟活动起来还是困难重重。

    他往四周扫了一周,突然拐入一条小巷。

    跟在身后的少年吃了一惊,立刻加快了脚步,在接近巷口的时候,却又慢了下来,扶住了挂在腰间的刀。

    这条巷子几乎无人出入。

    独孤航等了片刻,到底怕跟丢了,举步转过巷角。

    迎面却是什么物件砸了过来,黄澄澄的,不知是什么暗器。

    独孤航心中一凛,立刻退了一步,手中的刀刷地出鞘。正要还击,那物件却在这当口又荡了回去。

    独孤航大奇,定睛一看,不由微窘。

    杨如钦笑吟吟站在他面前,一袭长衫,文秀儒雅,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收敛的张狂姿态,正伸手朝他扬着手中的葫芦。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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