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出书版)》分卷阅读101

    萧定这才醒悟般伸手,似乎是要挽留住对方,可伸出去的手毫不受阻地穿过了那个身躯,透了过去。

    萧定愣愣地看着那个人影渐渐消隐,如同之前的每一次梦境。这才低声说出了后面那一句:“……这不是梦吧……”

    周遭突然暗下来,一切冷得象在冰窖中。

    片刻后,萧定睁开双眼,屋子里已经黑了。

    曹臣予领着宫人进来燃灯。萧定挣扎着起身,曹臣予看到连忙来扶,萧定道:“那边的宴会散了吗?”

    曹臣予道:“天色已经晚了,官员都赶着回家和家人团圆,已经都散了。”萧定复又躺了下去,低声喃喃,“散了就好,散了就好……”

    曹臣予心中一惊,正旦这样日子,这话听起来可不吉利。

    他望着君主灰白的脸,突然就有些心惊肉跳,继而又赶忙想这可是多心了,一句话罢了,哪儿能呢。想着连忙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帮萧定给掖实了。

    萧定合上眼,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他一直在混沌中沉浮,似乎从亘古之初延续至今。

    在那些浑浑噩噩中,渐渐有光线渗入。

    变化是慢慢产生的,就象滴水穿石,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有了不同。

    他时常会听到些声音,好象是有人在说话。说话的声音应该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它们在整个天空回荡。也许这是老天在给他启示。他听不清话语的内容,他只是意识到在宇宙的那一头应该还有其他人,而且不是一个人,因为那些声音分明是在交谈。

    有时候,那些声音象呼唤,反复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他听着听着,把那个名字刻入了心中。

    再往后,他开始学习骑射,他有了父母,他不记得第一次看到父母的时间,但他知道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他还上战场,在战场上纵横无敌。他娶了娇妻,慢慢的子孙满堂。过年过节,父母坐在正堂,受着儿孙们跪拜请安,得享天伦之乐,父母的脸笑成花儿一样。

    他有时候会去宫殿,他不知道自己去干吗,有时候似乎是去跟人争辩什么,有时候又是带着人到处巡视。

    宫里头有个地方,从来都是重兵把守,不让人靠近。

    他看到天空的乌云重重,似乎要压下来,最重的那一头就压在那个隐秘的地方上,屋顶上黑云翻滚,似乎有什么要冲下来。

    他记得那里头是有人的,而他有宿卫的责任,得去救那个人出来。他领着兵往里面冲。

    可门打开之后,里面黑漆漆的,走廊两旁都没有窗子。他走进去之后,连门也消失了,唯一的光亮来自他脚下,他奇怪地抬起脚察看,但鞋子下并没有灯火。

    兵士们都不见了,他只好往前走,走了几步,连来路去路都分不清了。

    他就这么走啊走啊,好在所有的路总是会有尽头,他看到路尽头摆着一张床。

    他诧异了。

    那是张拔步床,很破旧,但雕工精致。

    床架上挂着纱帘,纱帘也旧了,不但褪了色上面还有洞。

    隔着纱帘,他看到有个人躺在床上,看身型应该是个男人。

    他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入。

    掀起帘子的时候,却赫然发觉床是空的。

    他惊讶地踏进去,突然被人从身后压住了脖子,他立刻反应过来其实对方早觉察了自己的到来,他顺着对方的力气往下弯腰,却同时把剑鞘朝身后刺了出去。

    对方发出闷哼,手上力气突然减弱,一瞬间的机会,他已经滑出对方的制约,反过来扭住对方胳膊,并快速将对方压制在地。

    那果然是个男人。

    看清楚对方的脸的时候,他有些怔住。那张脸并没太多奇特之处,可他就是觉得说不出的眼熟。袭击者喘息着,满脸病容,刚才的行动似乎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他们彼此对望,直到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他将他拽了起来,这举动很奇怪,但他不自觉这么做了,他用自己的手在他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似乎是想将偷袭自己的这个人杀死,然而下一刻他却又吻了他。

    吻的时候,他咬破了他的唇舌,血腥味充满了两个人的鼻息,他们却不在意。痛楚和兴奋同时存在,这些举动充满矛盾,又自然而然。

    他终于将他压倒,再伸手摸了摸他因病得太久而显得苍白的脸,低下身体,深深地吻下去,似乎要窒死对方。

    自始至终,那人的唇寒得象冰。

    陈则铭猛地睁开眼。这一幕似曾相识。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亮,陈则铭经受不住这样强烈的光线,这刺激使得他的双眼涩痛,他紧紧皱着眉,要把眼睛重新合上。

    在那片模糊的影影绰绰中,他听到有人抚掌笑道:“终于醒了……醒了就没事了!活了!……”

    end

    番外六

    独孤篇

    独孤航看到杨如钦拎着酒菜入门的时候,并没想到日后两个人会走到那一步。

    独孤航自幼是个孤儿,他出生后就已经父母双亡,是村子里一个瞎眼老头收留了他。在他八岁的时候,那瞎眼老翁死了,老翁在村子里也没有其他亲戚,于是没有人愿意收留他。那村子的人都穷,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口。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让自己的家人受罪。

    独孤航清理好自己的包裹后——实际上那里面包的不过是一只缺了口的大碗,而且很快就在路上打碎了——独自上路开始了他那漫长的流浪生涯。

    成年后的独孤航其实并不记得当年流浪经历过的事情,他似乎刻意把那些岁月遗忘了。但他记得自己遇到陈则铭时的情景,包括前因后果他都记得异常清楚。

    那是那段流浪生涯在他记忆中留下的唯一完整的段落。

    算起来那应该是他流浪两年之后的事情。

    那时候的独孤航过得浑浑噩噩,每一天睁开眼后要面对的情况都是一样的——找吃的或者继续找吃的——这是他唯一能做也是必须做的事情。所以两年这个时间说到底是不怎么确切的,在那种生活中他不可能有那么清晰的时间观念。独孤航只是记得在遇到陈则铭之前,自己似乎是独自过了两个冬天从而得出了两年这个数字。

    独孤航最怕过的就是冬天,那时候他在一个废弃的土地庙里栖身,到了冬天,土地庙满是窟窿的墙垛便挡不住那些似乎带着刀的寒气了,狂风肆无忌惮地往里头灌,似乎不吹垮那堵黄土墙就誓不罢休。

    这种情况下独孤航很自然地燃了火堆。每个冬天他冷得受不了,便会去附近的山头拾些柴,以便夜里取暖。

    这做法并没多少可指责的地方。

    然而那个夜里,他睡得沉了些。待他浑身冒汗地惊醒时,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火海,他吓得魂飞魄散,在那间庙全塌下来前那个瞬间冲了出去。这时候他的头发已经烧焦了大半,本来补丁叠补丁的衣服也烧得只剩了一半,那是他唯一一件可以御寒的衣物。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附近村民发觉土地庙被毁后,将他赶了出去,再不许他走进这个村落。之前他的留宿并没引起村民多少警觉,哪怕有人见过这个小流浪汉也不以为意,但此刻他们不能容忍他的存在了。

    独孤航只能离开,若说之前还有人会好心给他些吃的,现在人们却因为这场火事而厌烦了他,他们见到他便会挥着手像赶狗一样发出呵斥的声音。

    独孤航清点了自己存储的食物,幸好他先前灵机一动,将一部分食物藏在了一棵树的树洞中,才没导致自己的财产全部丧身火海。那是十来个干得快要嚼不动的馒头,加上独孤航之前找到了几个松鼠洞,挖出的那些小家伙用来过冬的坚果,只那些松子拢到一起也能有斤把重了。独孤航把这些都背在身上,决定要翻过山去。

    他听人说过,山那边有一个镇子,那里的人比这里过得富很多,他在这里已经讨不到吃的,既然都是要走,那么为什么不选个稍微好些的去处呢。

    临走之前他偷了一件衣服,偷的时候那人家的狗狂吠不已,愤怒地冲上来咬他,他用手中早准备好的石头狠狠往那狗头上砸了一记,那狗及不上他的身手灵活,被这一击砸得昏头转向,他趁机落荒而逃。

    那衣裳很大,明明是短衫,穿着都过了膝,独孤航很惊喜,这样能更保暖。

    他立刻上路了,带着憧憬之心。

    村子旁边的山很高,而且山势连绵不绝。一般人没有人带路是不敢过的。独孤航当然也怕,他不怎么怕迷路,只要天上还有太阳指引方向,沿着前人踏出来的路总能走到——当然前提是在那之前他没断粮——但实际上他最怕的是会吃人的猛兽。

    夜里独孤航会爬到树上睡觉,他把自己的旧衣裳扯成布条将自己捆在树枝上,唯恐掉下去,就此裹了狼腹。

    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雪,这场远行本来是该很顺利的。

    独孤航很幸运地没有遇到任何野兽,哪怕是狼,而且他吃得很少,每天只吃一餐,按这种消耗量推算,他准备的那些干粮足以支持半个月。半个月横跨这个山头足够了。

    可天上突然下了雪。

    及膝的雪淹没了所有的路,独孤航惊慌的心情,没经历过死亡的人不能理解。

    偌大森林中,白皑皑的雪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空中,那些雪花还不断在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它们淹没着一切痕迹,似乎在耐心地与独孤航做一个极有趣的游戏。

    游戏的代价是他的命。

    断粮之后,独孤航像无头苍蝇一样奔走,然而无论走到哪里,目力所及都是那些一模一样的矮树丛,头顶上永远是那些直指天际的参天大树。

    他迷路了。

    他在迷宫般的深山中找不到出口,只能孤零零地走往绝路,最终他筋疲力尽地倒了下去。

    他想自己终于可以去见瞎眼爷爷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以前隔壁陈婶子家的小花三岁时就在塘里淹死了,生死有命,你命里注定活不到老,那任谁也没办法。

    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他还来不及长大啊,他讨了这么多年饭,还来不及做任何事情,那些戏文里的大千世界他还没见识过一星半点,怎么就结束了呢?

    穷困使得他对生命很是漠然,但人真能做到对自己也同样淡漠吗?

    然而他最终再度睁开了眼睛,他的生命还没到结束的时候,他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救他的人就是陈则铭。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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