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寺那人》分卷阅读2

    五马分尸?呵呵,你敢动本大爷试试,想当年,本少爷纵横京华的时候,你这小庙只怕连地基都尚未建起来。多说无益,我似乎打了个满足的哈欠,沉沉睡去了。

    一个瘪瘪的声音似有若无地响起:“师哥,算了吧,这个人本来就没想活,他是醒不过来的。”

    “他并不想死,也命不该绝。”

    “可是这招并没有用,他还是没醒。”

    另一人十分坚持:“这招没用,还有下一招。”

    后来,这个人口中所谓的“下一招”变成了“无穷无尽招”。我很苦恼,每一次我都快要睡着了,我觉得我可以睡一个很长很完满的觉,但那个人的声音总会适时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把我从触手可及的梦里拉回。眼睁睁,看着含笑的爹娘和妹妹离我越来越远,我想要拼尽全力呐喊,喉咙将近撕裂,却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有那个不温不火的声音在平静地飘荡着:

    “施主,后院的菜田最近被那些野猫糟蹋了,只剩下几个菜邦子,还望施主莫要嫌弃。左右,施主你也没法进食就是了,哎……”

    “施主喜欢萤火虫么?寺庙里别的没有,夏天的萤火虫倒是能和天上的星星相得益彰。”

    “施主,昨夜下了雨,虽是夏季,可你觉得凉么?贫僧拿了一床被子,天龙小时候盖的,小了些也旧了些,莫嫌弃。”偶尔会出现一两个不和谐的音符,阴森森的:“他现在跟尸体差不多,不知冷也不知热。大概,连我那床小时候撒过尿的被子的尿骚味儿也闻不出来!”那个人似乎还低头嗅了嗅,若有所思:“没味道啊……我记得我用皂荚洗过的……”

    “师哥!”愤愤夺门而出的声音。

    “施主,贫僧打算在山门前的小道上种植一些花,只是不知栽培哪些花种,芙蓉难养,月季又寻常,施主可爱花?能出个主意么?”

    “施主,你……”“施主,今日……”“施主……”“施主……”

    好烦。真的好烦。我只是想睡个觉而已啊,怎么就这么难!我恍恍惚惚地从桌子上抬起头。

    啊,还好,一切景色如故。私塾还是那么沉闷,那么讨厌,窗外的知了永无止境地蝉鸣着。可我为什么觉得一阵阵地头晕,莫非中暑?“你还中暑!”一声长啸,震得我笔筒里的毛笔纷纷飞射而出,一向狡黠的师傅老头满面通红、两侧带风地提着一根碗口大的棍子大踏步进来,张口就是一声怒吼:“我看你是中邪了!”

    哎哎哎什么情况,死老头的右眼怎么好像肿了个大包?没等我细看,老头子抡起大棍,劈头就打下来,带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我让你成天想着睡觉!”

    我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双眼瘫坐在床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仍有余音。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侧及时地响了起来:“施主,你醒了?阿弥陀佛,施主你已经整整昏迷一月有余了,你觉得饿么……”

    我开始慢慢地回想起来,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千军万马纷沓至来:灼灼燃烧的火把、垂下来的鲜血淋漓的手、天边的一颗孤星、飞过来的一柄飞镖、鼻尖那一缕似有若无的檀香……我慢慢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见了……”

    ☆、4

    “我不去。”

    “施主……”

    任他磨破了嘴皮,我还是斩钉截铁地摇头,对着那片令我略微心寒的黑暗,说道:“我不去。”

    谈话终于陷入了僵局。因为对着这个对我而言只有一把声音的和尚,我无法向他解释,我死活不肯去镇上瞧大夫的原因。

    要我说什么?难道要我告诉他,我是一个被朝廷追杀的通缉犯,我身上还担着十来项罪名,满城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我的告示,我闭上眼睛都能想到那些进城来卖菜的大叔大婶一边蹲在街道旁边抖着菜叶上清晨的露珠与清新的泥土,一边幻想着那告示上的赏金?

    呵呵,这地方穷成这样,难保这大小和尚不是穷疯了,一个上来就要杀我,一个在我耳边唠叨了长长久久,越想越觉得这俩秃驴不正常。

    万一,他们早就认出了我?万一,他们只是在惺惺作态,想放松我的警惕?万一,他们救活我是想把还活着的我直接拉到镇上卖钱?

    朝廷定是要把我带到刑场,宣扬一番天理昭昭、忠君爱国的道理,然后再手起刀落的。所以他们要我活着。我越想,便越觉得世态炎凉。

    一双凉凉的手,一会儿摸我的额头,一会儿抓我的手腕,我听见那和尚孜孜不倦地劝我:“再不去,这双眼睛可能永远也看不见了。”

    当年啊当年,梁栋华宇,香车美人,我什么没有?如今,我却快要保不住自己的双眼,连自己的小命也未必保得住。我的牙齿在微微打颤:“那,那你找点什么东西,别让人看见我的脸。”

    那个小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饶是我现在只剩下一双耳朵好使,居然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这小孩儿,跟鬼似的,说话也阴森森:“为什么不让别人看?难道你杀人放火,犯了事,连朝廷也要抓你?”

    一语中的。这小鬼真要成精了!我手心直冒汗,只能故作深沉:“每个人,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且让它随风而逝。”

    小鬼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忘继续挖苦我:“你现在的样子,也不用伪装,跟叫花子差不多。”

    尽管如此,小鬼还是没有放过我,他无声无息地出去又无声无息地回来,往我脸上左右开弓似的,将两坨凉凉的东西摔在我脸上。我疑心那小和尚假公济私,将茅坑旁的泥巴贴我脸上了,因我能闻到阵阵属于茅厕的芬芳。小鬼还叫嚣:“这就更像了,放心,没人想看你一眼。”

    我只能对自己说:虎落平阳,焉能不被犬欺?

    山门下全是一高一低的台阶,我在一块木板上被拖着走,听见前头的大和尚哧哧哼哼,似乎很是吃力,我甚至能想象到那汗水顺着那光滑的脑门滴溜一声掉下来的画面,一下子被自己逗乐,我也哧哧哼哼起来,他在前头喘,我在后面笑。

    黑暗之中,一股压力像一把冷冷的刀子冲我刺过来。我感觉到那小和尚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前头那个声音有如一阵春风轻轻拂到我脸上,寒光顿时由浓转淡:“施主,山路崎岖,可有颠着你?”我的心在那小鬼的注视下是有点颠,连嘴里的苹果都啃得不利索。

    “啊,还好,还好。”我随口敷衍着。大和尚忽然停了下来,我听那脚步声,渐渐离我远去了。

    我手里的苹果顿时掉了下去。呆呆地躺了一会儿,我有点儿慌。眼前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却还能感觉到覆盖在眼睛上的明晃晃的白光,我觉得有点头晕。好像有风吹过,扰得树荫一阵乱响,四周的草丛里也窸窸窣窣的,不知藏着什么。

    我额头上渐渐沁出豆大的汗珠,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冷的。我终于挣扎起自己的上半身,像傻子一样嘶吼起来:“喂!就这样把我扔下啦!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给老子个痛快的!山里的野兽哪有这种口福,也配吃我!”

    山里空荡荡的,没人应我。小鬼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嘲笑,从我头顶浮起来:“傻子,我师哥去前面草丛。”

    我的确像个傻子。我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默不作声了。

    我猜测他大约是去解手了,只是时间有点长。我等得快要睡过去,才听见他的脚步声接近了我的脑袋:“拿着,天气热,给他扇一扇,别中暑了。”小沙弥当然不愿意,他便道:“要照顾伤患,你连我的话也不听?”

    这种天气,他又在前面拖着我,估计早就满身大汗淋漓,脸红得像蒸熟了的虾了,还能这么顾念我。我有点感动,头顶的凉风享受了没多久,冷不防芭蕉叶就凶狠地抽了我一下,又快又狠又准。

    我就说,这小鬼假公济私,专门瞅着大和尚没注意的空档,时不时找我泄愤。我敢怒不敢言,生怕他偷偷在拐弯处将我一把掀翻,直接掀到悬崖下面。我忍耐忍耐,到了忍无可忍之际,听见大和尚在前头说:“前面就是永昌镇。”

    大和尚不再拖着我,改用背的。我以为我会闻到一身的男人味,结果檀香味占了上风。我脑子忽然有点糊涂,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檀香味激的,恍然想起那日的背影,轻飘飘有如仙人。我抱着他的脖子,靠着他的后背,像抱住了天边一朵云。

    嘈杂的人声渐渐多了起来,卖菜的,卖番薯的,卖猪肉的,卖莲藕的,卖首饰的,还有卖土豆的。沿途的人开始对我们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我下意识地想将自己的脸往下压,却又想起自己脸上脏兮兮的,恐怕会弄脏他的袈裟,动作一僵,那些言语就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哎哟,那和尚可真俊呐……”

    “就是就是,听说镇上的媒婆找了他好几回了,就是不知道人家啥时候还俗啊?”

    “这怎么还背了个乞丐?看那乞丐又丑又脏的,可别弄脏了他衣裳!”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背部传来震动,似乎是他还笑了一下。我只能闷闷地装死人,不出声。那个小鬼倒是很活络,一到镇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路走一路和声和气地化缘,一口一口施主,有模有样,好像真的从小沐浴在佛祖的圣光之下,连蚂蚁都不想踩死一只。我看不见,但我能想象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到了后来,小沙弥开始利用我大赚同情心:“阿弥陀佛,那位施主虽是乞丐,但众生平等,既晕倒在我佛门前,又断了手,断了脚,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我寺香火凋零……”

    善男信女们感动的泪水,随着钵里叮当乱响的铜板一起掉落。小沙弥装模作样地说:“我佛慈悲。”

    和尚的脚步停了下来:“这是福禄街上的龙家医馆,百年老店,你放心,定能医好你。”我腹诽:这年头什么店不在外面挂一面百年老店的旗子呢?

    后来的事实证明,百年老店果然就是百年老店,一开口就是五十两订金。好在这俩和尚居然是方圆十里唯一的和尚,出自方圆十里唯一的寺庙,更妙在医馆众大夫都经过镇上媒婆牵线搭桥在此处成的家,见了大和尚难免要去通风报信,因此订金与诊金一并记账。

    “只是这药,”大夫嘿嘿地笑:“怕是要委屈这位小兄弟了。”

    我从始至终都像兔子一样支着耳朵,听到这儿,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忙问那药方上面写着什么。大和尚居然没理睬我,谢过了大夫就要走。大夫客套起来:“哎呀,这炎热酷暑,地上还散着热气,喝点水再走!”

    他突然一把捞起我,将我往背上一甩,我从耳畔吹过的风声,便知其健步如飞,鬼使神差道:“你不口渴?”

    话音刚落,身后的地面便传来密密麻麻的震动,似乎有一大帮人追了过来,我的手在他背上一紧,听得身后声响连天:

    “大师,别走哇,好歹说一声,啥时候还俗啊?”

    “等会儿等会儿!李家三小姐为了你可害了相思病,大师好狠的心哟!”

    “黄家可是出了名的土财主,做个倒插门女婿也……”

    他跑得更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好像是我在写第一篇文的时候突发奇想诞生的,算是衍生,只不过其实我还没想好,写一点算一点吧。

    ☆、5

    “等等等等,”我恐惧地叫起来:“这么做不好吧!”

    “这么做挺好的。”

    “可、可是我怕疼啊。”我浑身都哆嗦,双手在虚空中徒劳地摸索,却摸到了一片结实的胸膛。我的手顿时被烫着了似的,猛地缩回去,却突然被他结结实实地握住。他的双手顺着我的手一路往上摸,用力握紧我颤抖的双肩,语气很是温柔:“别怕,我会对你很温柔的。”

    “我,我我我还是别干这个事了。”我摸索着床头站起来,凭感觉就要往门口冲。腰身猛地一紧,一股大力将我整个人捞了回去,我的黑暗世界晃荡了两下,后脑勺“咚”一声磕在坚硬的枕头上,疼得我龇牙咧嘴。那人死死按住我,由于用力而开始喘粗气:“放弃吧施主,反抗是无用的。”

    我整个人像蛇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誓死不从:“不行!”那人又说:“你再这样,贫僧只好将你绑起来了。”

    他深深地、毫不留情地刺了进来,鲜血流出,我的眼泪也流下来,我哭喊道:“疼!我疼疼疼!你慢点儿!我求你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无情:“这事儿不能慢。”我死死抓着床被的一角,吼道:“我叫你停下来!”他的语调夹杂着隐忍与紧张:“贫僧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施主你忍着点儿。”我哭道:“可我也是第一次!你怎么能这么凶残!”

    “喀”。什么东西碎裂在嘴里的声音。小鬼又一次进来打岔,听起来咬牙切齿:“哼,就扎个针灸,装模作样!”

    就知道这小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在痛苦中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恶趣味:“我装模作样关你什么事?我第一次这么疼,因为你师哥也是第一次,没经验。”

    “你闭嘴!”小鬼炸毛了。我庆幸自己暂时瞎了,不用面对那恐怖的表情,本还想顺嘴说一句“你这小鬼懂得挺多”,奈何那单纯的大和尚已经开始自我检讨,语气里满是愧疚:“这是施主的第一次,我没做好,以后,以后会做好的。”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止不住地心虚,又听见他对小沙弥说:“要嗑瓜子出去磕,别掉地上了。”

    他在我额头上扎来扎去,扎了许多针,跟扎小人似的。我慢慢麻木起来,拿手指去弹那根根直立的银针,那人在我耳边道歉:“委屈施主了。”我咧嘴笑:“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跟刷子似的?”那人道:“施主放心,以后每日扎上几个时辰,再配以药物辅助,就可复明了。”

    这回的脚步声算是有些沉重了,我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大师不必愧疚,我的第一次给了大师,大师也照样给了我,这很公平。”

    我听见有脚步趔趄的声音,好像即将摔倒。大和尚忙走了过去,良久我才听见一把苍老的声音,带着虚浮:“这两筐土豆,当香火钱,捐给寺庙的。”老头的嘴唇似乎像枯叶一样颤抖了两下,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我也很尴尬,干脆躺在那儿装尸体,小沙弥的声音随后才到,粗声粗气的:“师哥,我们去吃饭吧。”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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