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寺那人》分卷阅读6

    我实在听不下去真心与假意,只用两眼瞟着方遥不知藏在哪里的暗器,忽然,借着黯淡的月光,方遥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寒光一闪。果然有暗器!刷的一声,我脸颊擦过一阵寒风,一枚银镖扎在我后方的墙壁上,震落点点黄沙,铮铮有声。

    我默然,身后有人踱步过来,伴随做作的语气:“哟,这不是白清静小弟吗?我还以为,是什么不要脸的小贼,偷听别人讲话。”

    哼哼,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小弟了?我不屑地转身,恰逢一双手摸上我的面颊。

    我记得那冰凉如玉的指尖,当它抚上我的左脸、轻轻擦去那残留的一抹血迹时,我感觉到我的血是滚烫的,像火一样,烧得我整张脸、整个人都是滚烫的,因为这滚烫,我浑身都有些不受控制的战栗。我眼前的月光、黯淡的寺庙房檐、一旁的方遥都消失不见,都被他挡住,我眼前只有他的脸、他的嘴唇、他的目光。

    “施主,你流血了,你可还好?”

    我脱口而出:“我叫清静!”忽然之间,仿佛时间静止了,在我和他之间,天地都安静了。

    方遥的目光仿佛深海里的游鱼,闪着粼粼的光芒,在我们之间游弋。许久之后,我仿佛听见一声笑,掺杂着趣味与未知,浇灌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

    那天夜里,我没能睡着,就像许多个过去的夜晚。以前,因为奔波,因为焦灼,而今我的胸膛里依然燃烧着一团不灭的火焰,只是我不知道这究竟该从何说起,不知道从何说起,却已然存在,隔着一层迷雾,我站在迷雾的彼端,等待,再等待。

    哎,我真的怀念,那时候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日子。

    次日我起晚了,顶着两只黑眼圈,无精打采地夹酸菜吃,眼前的筷子都成了幻影,我夹来夹去居然“咔”一声,夹住了方遥的筷子。我抬起一只眼看他,他居高临下地看我。内力,沿着两双筷子上下暗暗涌动,桌子上的碟子碗筷都战栗一般微微颤动起来。小沙弥喝着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峙的我俩。

    我暗自扶着桌角,恨恨地盯住他。方遥的眼角有点抽搐,面色也很不善。桌上的一盆菜汤像落雨似的,开始跳跃、飞溅,小沙弥放下碗,伸手抹去脸上的一点菜汁。我咬牙,方遥的鼻子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内力如泉涌,两根筷子终于承受不住,“啪”一声断裂开来,飞射而出,箭似的钉在地面。小沙弥终于忍无可忍,将筷子一摔,骂道:“还吃不吃饭!”

    摔出去的筷子受了他的力,在半空中断成两截,插在地面上。

    沉默了一会儿,方遥居然鼓掌:“小师傅,好俊的功夫。”天龙不屑地哼了一声,收拾自己的碗筷,走了出去。我也拿起自己的碗,方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原来如此,原来他身边还有高手。”

    我也学着小沙弥哼了一声,高深莫测似的,端起自己的碗走出去,身后的方遥似乎在自言自语:“所以,这是你无法下手的原因?”

    一直到中午,出去化缘的沙华都没回来。我坐在门槛上望穿秋水,几乎成了石头。小沙弥皱着眉头回来,对我说:“没找着人。”我不能继续坐下去了,站起身,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找。方遥倚在门上,嘀嘀咕咕的:“该不会是,出事了?”

    我心里更着急,忙忙地就奔跑出去,刚打开门,一柄飞镖,再次贴着我的脸飞过去。我回过神,见方遥扔了飞镖,正在看信,看着看着,眉头便皱了起来,表情很古怪。良久,他抬起脸,对我说:“沙华被绑票了。”

    ☆、12

    暮色渐渐消融,天上隐隐有繁星闪现。我站在寺庙门前的石阶上,迎着丝丝凉风,心想这个夏天,终究是要过去了。

    屋顶上传来一声嗤笑。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双嘲笑的目光正在我那身夜行衣和风中乱颤的剑穗上面转悠,那厮坐在上面好整以暇:“你这身行当是刚从当铺里边赎出来的?忒寒碜了。”我将后背的剑迅速一抽,霎时间寒光湛湛,顺便将那厮的眼睛闪了一闪,我用指尖在剑身上面弹了一弹,发出当当两声,我对着这把剑说:“的确算不上好剑,但关键,还在我的本事。”

    方遥纵身一跃,如清风一阵,伸手在我肩上拍了两下,笑道:“瞧你这蒙头盖面的,无论何时何地,都像个贼。”隔着蒙面的黑布,我龇牙道:“平生最爱,就是做偷心的贼。”方遥负手望向山脚下万家灯火,摇着头:“你们连对方什么目的都不知道,就要去救人了,莽撞,不妥。”

    我抬脚往下走去:“我才不管什么妥不妥,救个人而已。”救得了,便救。救不了,大不了折在里头,横竖是要救的。

    眼前一花,方遥的背影出现在我眼前,并渐渐远去,我听见他慢悠悠的声音,回荡在幽暗的丛林之间:“横竖小天龙也跑了,我不会做饭。救人,算我一份吧。”

    那是一个雄伟的山寨,驻扎在一处得天独厚的山崖之上,黑暗中处处篝火跳跃。门前的石兽皆做吼叫状,面目狰狞,同那些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的守卫放在一起,简直相得益彰。我和方遥都以为势必要大干一场,哪只当我威风凛凛地踏前一步时,两个喽啰见我这阵势,吓得脸都绿了,握着刀把哆哆嗦嗦,俨然是外强中干的样子:“你,你是寻仇的?我我我只是个新来的,这个月的月钱还没领,我上有老下有小……”

    我持剑,不知道应该向前刺,还是收回去。尴尬之际,方遥在我身边低声喝道:“快把沙华大师交出来,否则,一把火烧了寨子,叫你们死无全尸!”还别说,方遥人比我高,胸膛也结实,身板笔直,往那儿一站,才真真正正有几分豪侠的味道。用他的话说,他们这种正宗武林出来的,比起我们这种半路出家的士族子弟,杀气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两个喽啰一听,却松了口气,露出讨好的笑来:“原来如此,误会,误会呀。”在此处磨磨唧唧,早就和我想象中的血战淋漓差了许多,这两个人又实在啰嗦,我不耐烦起来:“什么误会!难不成你想说我们找错地方了!”

    万幸,我们没找错地方。不幸的是,当我们被请进去的时候,沙华正好端端地坐在榻上看书,刚好看了一半。客房里吊了许多盏透亮的大灯笼,窗户是镂空窗花,鼎里还烧着檀香,天龙在波斯商人卖的地毯上走来走去,踩了无数个泥印子。他仿佛不解气,仍在来回走动,看得我眼花。

    沙华看见我后背那柄剑,怔了怔,随即立马站起来,面似焦灼:“你,杀人了?”我赶紧将剑解下来,顺手往地上一扔,摆着手解释:“没有没有,就是装装样子,吓唬人的而已。”

    方遥大咧咧往榻上一躺,用手枕着脑后勺,那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头又跑了回来:“小天龙,我看你爹很阔气啊,你还是留下来当少帮主吧,这儿,吃香的喝辣的,总好过在寺庙里吃青菜萝卜皮,你看你那小身板,你爹看了可是眼泪汪汪……”

    小天龙抄起桌上一个景泰蓝的碗扔过来,被方遥稳稳接在掌中,他收了笑,道:“你爹连沙华都绑了,虽然没怎么着,但终究能看出你爹渴望你继承帮主之位的急切。从方才几个守卫就能看出,这个帮派在江湖上的仇家不少,都是一窝新兵蛋子,你爹很需要你呀!”

    “他的需要跟我有什么关系,”小沙弥皱眉,忽而又转向沙华,语气软了下来:“师哥,对不起。”沙华上前摸摸天龙的光头,语气慈爱:“终究是父子,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呢。”我和方遥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这句话的歧义。天龙握住沙华的手,两眼发狠:“师哥,别管他们了,我们走,走了就好了。”

    话音刚落,一名喽啰便冲进来,一路哀嚎:“少帮主,帮主要上吊啊!求您去看两眼啊!”喽啰的身后还跟着一堆莺莺燕燕,姹紫嫣红的,客房里登时变成春天的花海。这些花朵将天龙围成一团,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少帮主,千万不要丢下奴家,帮主已经将奴家许配给你,少帮主一朝离去,奴家命休矣!”接连的哀啼声,不绝于耳,我跟方遥两个,头一次捧腹大笑得如此默契。

    接连住了几天,沙华吃素,我跟方遥吃肉。至于天龙,似乎已经气饱了。日子一天天过去,秋风都已然吹起,我常开着窗吹凉风,用牙签剔牙。我想方遥和我一样,看似无所事事,实际上,心里早就有注意了。

    天龙的爹第一百零八次闹着上吊的时候,有一名喽啰冲进来哀嚎:“不好啦!外面有个武功很厉害的人,打进来了!”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随即滚进来的,还有几名鲜血淋淋的守卫,和刀一起脱离的,还有他们的肢体。我瞄了两眼那伤口,刀口十分整齐,凛冽有力,确实是高手。

    可是此时,不是关注高手的时候。趁此动乱,不远走高飞,更待何时?我和方遥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将沙华夹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疾驰于山道上,身后的纷纷扰扰,似乎都再与我们无关。我驾着马车,迎着秋风,打着喷嚏,听着方遥的笑声,瑟缩着脖子,想要大吼:“凭什么是我驾马车!”

    沙华犹自在车内不安:“帮主有难,我们此番,似乎不大好。”

    “正是交给小天龙的好机会啊,”方遥朗声大笑道:“此事绝不会有任何报应!”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锋利的刀光突然快速袭来,如游走的龙蛇,带着凛冽的杀意。我暗道不好,放开缰绳,足尖一点便站起,右手握住剑柄。眼前有一道黑影,混着银色的光,嗖嗖嗖似的飞窜过来,“铿锵”一声,刀与剑的碰撞,在半空中擦出绚烂的火光。

    马车依然在疾驰,溅起的石子砸在山道两旁。那人的动作很快,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见刀光所到之处,马车的顶盖都已经被斩落,方遥从车内飞跃而起,落在马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软剑。二对一,霎时间一把刀、一柄剑、一把软剑打在一处,软剑时而将刀与剑卷在一块儿,时而又被蛮横的刀力震开,风声四起,杀意浓重。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急转弯,马嘶鸣着向前冲去,岩石纷纷滚落,坠落于万丈深渊。刺客骤然回身一踢,车身与马迅速脱离,被偏离的车轮一带,直往山崖倒去。我大惊,飞跃向前,猛然将怀里的银绳抽出,如白练似的像车内的沙华飞去,银绳如蛇,将沙华的腰身勾住,用内力一提,沙华整个人便借力腾空而起。

    我伸手想去抓住沙华,冷不防身后的方遥大吼一声:“小心!”我急急避过一道刀锋,手中的银绳还未放开,手腕上便被割了一道,可恨那刀锋从我手腕上掠过,将银绳斩成两截。沙华如坠落的白蝴蝶,往深渊而去。千钧一发之际,我不知怎的揪住了刺客的腰带,向沙华甩去。刺客被我拽得踉跄两步,被脚底下石子一绊,堪堪也要倒向悬崖,铁爪似的手猛然扯住我的衣襟,将我勒得几乎窒息。

    横空里出现方遥的一脚,正中刺客的心口。坠落之前,那人突然出手,倾注内力的一掌,也打在我的心口。好像被巨石砸中胸膛一般,一股重压之下,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空中绽出耀眼的血色花朵。我的眼前一阵模糊,只知道我手里的腰带还没有断,死死抓着,借力一提,那白色的蝴蝶从悬崖边缘飞了起来,朝我飞来……

    当我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漆黑,我的手边仿佛有什么东西,温温的。我一动,那东西也动了:“你醒了?”烛火亮起,明晃晃的烛光中,沙华那张白玉似的脸仿佛遭遇了打磨,略显憔悴。我想说话,却先咳嗽,胸口依然很痛。沙华递水给我,看着我喝下,问我好些了没有,那目光仿佛丢了雏儿的母鸡,看着我又是一阵好笑又是一阵满足,我咳嗽两声,有些不好意思:“我会武功,救人,是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沙华想牵起嘴角笑,那抹笑意却是昙花一现,难以捉摸,仿佛奇迹,他望着我:“以后,不必为了我,以身犯险。”那眸光深深,藏着我看不懂的东西,我只能拍拍自己的胸膛:“我身子壮,以前死不成,如今吐两口血,也没什么。”

    沙华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很想说什么,然而终究没说。他吹灭蜡烛,淡淡道:“睡吧。”那语调仿佛很平静,又像一阵落雨似的叹息。我眼看那月光下走出房门的背影,忽觉一阵萧索,门外的天空里,黯淡的云在月中行走,无视这万古闲愁。秋风吹来,晃动着树叶,沙沙声响,而我只觉一片无情的冰凉。

    后来我才知道,我昏迷了三天,沙华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们商量好,等我养好伤,就出去避避风头再回来。

    次日下起了一场雨,天气更冷。方遥坐在门槛上吃忘了放盐的面条,吃了一阵便谈起我当时的情形:“你那口血吐得不可谓不壮烈,沙华压在你身上,眼看你晕过去的。不过你没晕彻底,嘴里一直嘟囔着白蝴蝶、白蝴蝶之类的,”说到这里他便冲我挤眉弄眼:“白蝴蝶是谁?哪个相好,名字如此风雅?”

    我的眼前浮现出他的脸,他的背影,忽然一阵恍惚起来:“是啊,我的相好,很风雅。”

    方遥便“啧啧啧”起来。

    雨停了,响起一阵敲门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方遥放下碗,边擦着手,边朝庙门口走去:“该不会是小天龙回来了吧,居然能从他爹手里安全逃脱……”

    他的话没能继续。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变得僵硬,且有些冷。我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立马冲了过去。冲过去之后,我也愣了。

    门外站着一个人,全身伤痕无数,一身朴素的衣裳已经成了破烂的布条,沾着泥巴带着血水还混着青草苔藓。最严重的伤口来自他的脑门,血沿着他的脸淌成一条河流。他抚着脑门,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望着我们,双眼像孤狼一样。

    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我的视线往下滑,发现他的另一只手正提着裤子,因为衣服上没有腰带。我再看向他的脸,慢慢的,我浑身的血都涌向头顶,四肢变得冰冷。

    方遥的手正暗暗摸向自己的腰间,我冷汗直冒。以我现在的状态,肯定跑不了,说不准还会成为方遥的拖累。要命的是,这个人的目标似乎不是我跟方遥,而是——

    “那位施主是……”沙华的声音响起,就在我们的身后。

    恍若电光一闪,软剑犹如灵活的蛇,朝着那人的脖颈飞去,那人就在那一瞬间低下头,喃喃了一句。不是求饶,不是狠话,而是:

    “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剑堪堪停在他的脖子上。我和方遥两人,仿佛凝固了一样。那人抬起头,看看脖子上的剑,又看看我们的脸,仿佛很迷茫似的,忽然两眼一闭,往后倒了下去。

    ☆、13

    “我很想念小天龙。”我对方遥说。

    方遥正在厨房掀起一只笼盖,像老鼠似的四处翻找食物,没搭理我。窸窸窣窣地翻找了一阵,厨房里突然传出一阵漫长悠然的“咕——”,方遥的背影僵住。我托着腮帮子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写着许多懊恼。

    方遥站在原地想了一阵,对我说:“不然,我们把傅世康迷晕了,随便扔到哪个角落算了。”

    方遥从前没说过这样的蠢话,我想,他大概是真的饿狠了。

    他口中的傅世康是不久前晕倒在门口的那名刺客,他晕倒得恰到好处,也失忆得恰到好处。从床上醒转的那一瞬间,傅世康对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样子感到很茫然,看人的眼神极其憨厚。头脑上围上一圈白色纱布,更显无辜可怜,一点没见在山崖上追杀我们三个的狠辣样子。我倒是很想杀他,尤其是在方遥偷偷耳语 “我见过他,江湖有名的刀客,据说是傅红雪的传人”之后。

    傅世康对着沙华一脸疑惑地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我和方遥的脸色都在一瞬间变了,可随即傅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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