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日,冬之夜》分卷阅读7

    他一展抱负的雄心到走投无路的绝望,前后不过一年半载。

    向来为官者宦海浮沉,从人人恭维到百姓唾弃,对于权财的**很难不淹没本心,人们自古以来可怜一生清正却无法有所作为的好官。

    而眼下想来,那些所谓趋炎附势爬到高位的人,又未尝不令人感慨。

    料想定有其人,会宁愿希望,那些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的人,可以不择手段一些。

    不忿郁闷是有些,但苏无斁相信,无论他的人生怎样迂回婉转,总有一日,他能够为新政献出自己的一份力,让新政,真正惠及人民。

    行路的人,不会顾及路途的遥远与坎坷,他们只顾及脚下,知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只是,思及自己回来之时,清清楚楚意识到的那些情感。他知晓,还有些事要了结,还有一人,在离开京城之前,必须要向他诉说自己的想法。

    这是他的真心,而那个人,值得自己将它双手奉上。

    ——

    然而,世事无常,在他已经决定放弃自己在京城的宦海生涯之时,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噩耗,从天而降。

    传递它的,是一封在驿站之间摇摇晃晃将近一个月的信件,信封磨损得皱皱巴巴,而信件的封口处,却十分明晰地印着刺眼的红,这是他的母亲与他约定好的暗号。

    他慌慌张张地展开,颤抖的手与摇曳的灯光,让他好久才一字字地认清了信上的内容。

    信上的话足够委婉,但他的母亲,那么明事理的妇人,既然已经明明白白说了让他丁忧,他就知道,母亲病重,且已是将近药石无医,她料好了日子给他来信,他此时赶回去,见到的多半将会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然后……

    信纸顺着垂下的手飘到了地上,眼泪抑制不住地涌出,他,狼狈地、狠狠地瘫倒在地。

    他幼年丧父,他的母亲青年丧夫,却仍旧一如既往地刚强勇敢。想当年,她一个人,带着个年幼的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最艰难的时光,从小到大,他听着村子里的人一口一个“小孟母”地叫,知晓一个女人,获得世人如此尊敬之中的伟大,他科考时的连中三元,就是对母亲付出的最大度量。

    他总是想着,等他的官位稳了,足够为母亲遮风避雨了,就把母亲接来,可以让她的晚年安享和乐,却不想,病魔是如此残忍,没有一丝声息,就骤然吞噬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鲜活色彩。

    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一夜,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

    外面隐隐有鸡鸣声传来,开门的吱呀声响起,是流臧进来了。

    屋内的窗户开了一夜,蜡烛也点了一夜,烛泪流满了整座烛台,书案上的书简与奏章歪歪斜斜地胡乱堆着,就连床帘,也只是拉了一半……

    随着公子这么多年,流臧从没有见过这样凌乱的书房,他不由呼吸一滞,强烈的不安感自心中腾然升起。

    ☆、第十章 府中拜别

    他轻轻走进去,关上几扇窗户,再弯腰把一夜里被风吹到地上的物件捡起来,最后一个,是一张单薄的信纸,拿起的过程中一目十行地扫完,流臧不由瞪大眼睛,看向床榻的方向。

    “公子,这……”

    “流臧,你收拾些必带的东西,今日下朝后,我们就回江南。”

    流臧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应答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好……好的,公子。”

    ——

    既然丁忧已经板上钉钉,那一份辞呈,便没有了放在皇上书案上的必要。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到头来反倒是母亲的病重,解了他身在京城的困境,让他苏无斁,在文武百官面前,起码,保下了最后的颜面。

    早朝过后,他来到苍王府上,管家苍甲亲自来迎的他。

    “苏公子,令堂的事王爷已经知道了,王爷今日不用早朝,便和着几个朋友出去跑马了。”苍甲一路引苏无斁而来,边走边说,“王爷让您在暖阁稍候,他马上就……”

    “刚刚那个穿红色衣裙的女子,”苏无斁突然顿住脚步,“我可以问下是谁吗?”

    “嗯?”苍甲顺着苏无斁的视线望去,是右边这条小路尽头的一处角门,此时已经分外空旷,没有半个人影,“哪个?”

    “……”

    苏无斁没想到,他收到的回答竟是一个问句!

    而细细想来,他便明白,苍甲身为一个管家,直接反问回来,而不是为他所提的问题做出猜测,便多半是不愿说出这个人的身份了。

    所以,他识趣地避而不答,“没事了,苍管家,继续走吧。”

    大约是半刻时间,苏无斁便到了苍甲所说的暖阁,苍甲把他带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留他一人进来坐在红木椅上等候。

    暖阁远比不上正厅的宽大精致,但它少了许多不实的雕饰,给人的感觉与苍王一样,粗犷大气之间又带着些柔和。房间之内布局简单,摆设除了必备的之外一件多余的也没有,苏无斁知道,这样的地方,一般主人只用来招待亲近的客人。

    想到这里,嘴角已经先于思想一步绽出了微笑。

    这是苏无斁,自昨夜得知母亲病重消息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偏偏就在这一瞬间,他又想起适才看见的那一抹红衣,在苍王府青砖灰瓦的沉厚之间,那样的生动活泼是如此扎眼,而这样鲜艳的红色,不知为何,明明丝毫没有相像之处,偏让他想起了昨日的云婵。

    于是,不知不觉地,嘴角的弧度,便平了下来。

    苍王应是自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便动身从京郊往城内赶来,所以苏无斁并没有等太长时间。

    一身骑装,风尘仆仆,苍王进屋的那一刹那,苏无斁隐约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声。

    苏无斁起身,对着苍王就是一拜,他郑重开口:“苍王殿下,苏无斁此行,乃为辞行而来,家母病重,未来三年,想必不会回到京都,望殿下,珍重。”

    “令堂的事我今晨已经听闻,我想说的是,前些日子为你解毒的那位大夫医术十分高明,若你愿意,我可让他随你回乡。”

    顿了顿,苏无斁才道:“苏某这些日子里,已然承了王爷太多情,且生死向来有命,家母的身子……她自个儿也说了,药石无医。料想,就算是神医,也只不过是延长几月的寿命,且,家母性格刚强,她,是宁死,也不会愿意苟活。所以,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

    “既是如此,我也明白。”苍王点点头,“那……若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这样一句话,由别人口中说出,可能只是一句客气,但自苍王口中说出,苏无斁听得出,他是认真的。

    他深深吸一口气,唇瓣抑制不住地颤了颤,“殿下,我会的,若有困难,我一定开口。”

    “能得殿下如此相待,我苏无斁孑然一身,也唯有这身才华与一颗真心能聊以相报。日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殿下需要,我必全力以助!”

    苍王闻言,悠悠笑开,“你无需如此,我以朋友之谊待你,自然不希望你对我如此客气。全力相助倒是不必,只要苏大公子日后别忘了你还有这样一位,朋友,我便心满意足了。”

    凝视着苍王,苏无斁亦是缓缓勾起一抹笑容,他认真地说出一生的诺言:“今生今生,定不想忘!”

    “本王可是这句话了,日后你若抵赖,本王可不答应。对了……”苍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昨日雅座之中,你从头至尾未发几言,那沉默的原因,你,可以对我说了吗?”

    苏无斁的心瞬间猛跳了几拍,即将剖析自己内心深处情感的不适,让他的双颊渐渐染上绯红,出口的话语却丝毫不随着心绪起伏,平平淡淡,仿佛开口,仅仅是为了把心中的说辞背上一遍:“是见你同云婵姑娘如此熟稔,心中有些不舒服,不想开口多话罢了。”

    “是否,是我对云婵的态度,如,对待友人,甚至是接近于爱人的原因?”苍王轻声问道。

    苏无斁愣了愣,想了想后微微点头。

    “不是因为云婵对我?”

    苏无斁抬起头来,否认,“怎么会,我与云婵姑娘初次见面,于她,我绝无倾慕之意。”

    苍王很想再问下去,但看苏无斁肯如此回答他的问题,定是没有意识到他对自己的心意。

    且,即将的分别让自己在此刻如此惶恐,惶恐在他意识到之后,会视此为大逆不道,在未来分开的日子里渐渐把自己的心碾碎为尘,飘散不见。

    张了张嘴,苍王终究是问不出声,他特意换了个轻松的、略带不羁的笑容,岔开话题:“好了,本王的好奇心也满足了。既然帮不上你的什么忙,也就只能祝你一句,,一路平安了。”

    苏无斁点头,迅速收拾起自己散乱的情绪,时间不允许他深思,他也没有深思下去。然而反过来想,若不是母亲病重这个当口,以苏无斁的聪慧,苍王问得如此明显,他怎么会没有意识到呢?

    母亲的病重戳中了他的死穴,让他在这样的对话中,难得地如此迟钝。

    心思回转几圈,想通了这一点,倒是让苍王不知该是高兴,还该是伤心。

    ☆、第十一章 苍王辞官

    苏无斁走后,云婵求见。

    云婵管理的是苍王暗中的势力,每次求见必有事相告,今日却从进门起就一直沉默。

    苍王略一思索,“你来,就是为了让苏无斁看见你在我府上?”

    云婵点头,呐呐道:“那他,问您了吗?”

    “他丝毫没有提起看见你的事。我现在也不想看见你,你出去吧。”

    云婵只能躬身退下。

    苍王府的树高大而粗壮,夏日这个时候,每条路都叫树荫挡得密密实实,格外凉爽。云婵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整个人闷闷的,连手中的红伞都没有在树荫下撑开。

    苍甲瞧见,终于忍不住开口:“云姑娘,谁的母亲病重,都不会有空闲的心思想儿女情长。你……你怎么这个时候……”

    “苍管家,我知道了。”云婵出声打断苍甲的感叹,一双丹凤眼斜斜瞄过来,威严十足。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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