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分卷阅读3

    马鑫瞳孔紧缩,寒意从周遭数人心中同时升起:这样的神兵利刃,这样的迅猛出手,要是谢云没有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挡下的话,此刻马鑫最轻的结果也必然是剑折人伤——人伤不要紧,但大内禁卫被一出家人当街断剑,这是何等的耻辱?传出去大家都别要脸了!

    马鑫退后半步,嘶哑道:“统领……”

    谢云听若未闻,甚至没有回头。

    他没看任何人,白银面具后波澜不惊的目光只静静锁在出家人年轻硬挺的面孔上。

    而单超眼底惊疑不定,半晌才迟疑着收剑回鞘:“……小僧并非有意,请阁下——”

    谢云并未回答,那只挡剑的手径直前伸,搭在了单超的肩膀上。后者黑布僧衣下身材远比他精悍,然而谢云掌中似有一股极其霸道的内力汹涌而来,冷酷、坚决、不容置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单超压得寸寸屈膝,直至硬生生跪倒在地!

    扑通。

    触地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重若千钧,久久回荡在众人耳际。

    谢云缓缓道:“看来你我之间,该是孽缘了。”

    侍卫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想要上前抓人,然而谢云一摆手便止住了他们:“退下。”

    侍卫哪敢说多一个字,彼此短暂视线交流后便小心退至三丈余远。

    青砖街道上只见单超直挺挺跪在谢云面前,两人被拉长的身影却在惨白月光下交叠重合,甚是怪异。单超微微喘息,抬头看向谢云居高临下的面孔:“小僧大胆……敢问阁下数年前可曾去过漠北?若真是小僧故旧,可否请……”

    “世上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者千万,你如何就知道我似你故旧?”

    单超欲言又止。

    谢云笑了一下。他被冰冷面罩遮挡的面容在夜色中是有些可怕的,但这一笑慢条斯理,月光下淡红色的唇角,竟令人心中油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人说入了佛门就得六根清净,和尚,你心心念念惦记着故人,怕是不太净啊。”

    “……”

    “你那位故旧,该不会是老情人吧?”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竟能如此自然地口出轻佻,单超也愣了下,随即沉声道:“阁下开玩笑了。确实那位故旧对我而言有重要干系,但绝非你说的那般……一定要问的话,那人该是我的师父才对。”

    “仅是如此?”

    “确实如此。”

    谢云就像个将困兽逼入绝境的猎人,饶有兴味地绕着单超转了一圈,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而单超则跪在地上目视前方,月光下可见他神情泰然坦荡,完全没有丝毫心虚和闪躲。

    “那么,”谢云停下脚步,从身后俯在单超耳边,勾起的唇角几乎贴在了那结实的颈侧:“——你师父,为何又不要你了呢?”

    气息温热,语意悱恻,尾音却仿佛带着冰冷的嘲弄和揶揄。

    如果不是靠得足够近,不会有人发现僧人精悍挺拔的身体顿时一震。

    “开个玩笑,小师傅别在意。”察觉到单超似乎想说什么,谢云微笑着打断了他,起身望向侍卫:“夜里风凉,我们就不要再多盘桓了。车里可有热水?给小师傅倒杯茶。”

    手下动作也快,立刻去车里端起黄铜壶,倒上满满一杯热茶小心送了过来。谢云站在单超身后一手接过茶,另一手却袖口微动,滑落出一只雪白的花苞。

    手下眼尖,认出是之前从刘家密室中盗出的那朵据说存亡续断能解百毒的奇花,不由心中愕然,也不知道谢云是什么时候把花从锦盒中拿出藏在手里的。

    他还在这疑惑着,便只见谢云随意将花丢进热茶中,噗呲一声几乎不闻的轻响,那花转眼就溶解在了水里。

    “……!”

    手下大惊,却又不敢声张,眼睁睁看见谢云转手将茶递给单超:“小师傅,请。”

    单超有些迟疑,但谢云这样身份的朝廷命官,又温言好语的,也只得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谢云问:“味道如何?”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单超不明所以,谨慎道:“有异香。”

    “知道为何香吗?”

    单超皱起了浓密的剑眉。

    “因为这壶茶,是我从于侍郎府中出来时,他家专门请金燕楼当红姑娘给我泡的。”谢云笑吟吟问:“——和尚,你觉得这勾栏院里头牌花魁的脂粉香,滋味如何呢?”

    这人也真是绝,当着出家人的面接二连三出言轻薄,还态度自然得仿佛本应如此,让人简直分不出他是居高临下无所顾忌,还是真的因为本性就风流放纵,因此肆无忌惮。

    单超沉声反驳:“滋味芬芳,余韵悠长,想必是位绝代佳人,这又如何?”

    谢云仰头一声长笑。

    单超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本来就是他先招惹的人家,又是这么一位深浅难测的主儿,强行起身不定还会如何横生枝节,索性就直挺挺跪在青石板上,只见谢云仰头时脖颈修长的线条在月光下格外明显,明明是个让人完全无法心生好感的人,却莫名有种放荡的吸引力。

    “——和尚,”他就带着那么揶揄的笑容问,“你们佛家不是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么?怎么你还对声色佳人这些,这么有说法呢?”

    单超锋利的眉梢微微一动。

    “你说自己是出家人,一副世间众生平等、你自清心寡欲的模样,却对这红尘中的种种旖旎羁绊念念不忘。你品得出色香,说得出美人,故旧往事执念在心,明明满脑子都挂念着尘世,还说什么佛门二字?”

    单超意欲辩解,但话没开口就被谢云毫不留情打断了:“你敢当街拦马逼我下车,所依仗者无非武功技艺、神兵利器,只是在比你更强的我面前并无作用而已——和尚,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容易得来的东西,出世之人想从尘世中求得答案,除非掌握比人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

    “而你如果做不到这些的话,除了当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他的余音在深夜清冷的风中渐渐散去,那话里的意思却又像钉子一般,深深刺在了单超心口上:“不,阁下误会了,我……”

    谢云却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微笑转身离去。

    白袍衣袖在月华中悄无声息划出一道弧线,谢云的动作与梦中那一幕奇异般重合,刹那间单超瞳孔紧缩,连想都没想,起身一把按住了他手臂:“等等——”

    不远处早已高度紧张的侍卫登时上前:“干什么!”“大胆,放手!”

    谢云抬手制止了他们,“嗯?”

    单超呼吸微微粗重,却仍紧紧直视着谢云面具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阁下劝告之言我已都听进去了,心内十分感激,只有一个疑问。”

    “阁下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呢?”

    谢云似乎挑起了眉,但隔着面具看不清楚,只见他面上浮起了一丝似乎感觉很有趣的神情。

    “探人**是不道德的,和尚。”他笑着说,“我年少时受过伤,因面貌可怖才稍作遮掩,不过是怕吓着世人而已。”

    紧接着他伸手摘下面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扭头对单超一颔首。

    纵使单超心性沉稳,那瞬间也下意识将按住他的手一松。

    ——只见谢云上半张脸似被火燎过一般,伤疤纵横交错,皮肤凹凸不平,月夜中活像是鬼,乍眼看去都足以让胆小的人惊叫出来!

    “现在不觉得像你故人了吧?”

    单超活生生哽在了那里。

    谢云竟也不以为意,调侃般眨了眨眼,继而戴回面具,转身长笑而去。

    ·

    那长安月下轻佻风流的朝廷命官,就仿佛一场荒诞的梦境,第二天清晨单超醒来时,竟有片刻间无法分辨那是真事还是自己的幻觉。

    但现实也没给这个年轻僧人仔细琢磨的机会——这一日是中元节,循例当朝太子要下降慈恩寺上香祈福。晨起昨晚早课之后,整座慈恩寺的僧人都在宫中派遣的太监指导下焚香静候,直至午时才听山门大开、礼乐奏起,煊煊赫赫的皇家仪仗出现在了长街尽头。

    慈恩寺上下所有僧人埋头叩拜,单超排位较前,平心静气望着脚下一早被清水浸润过三次的金砖,视线余光中只见明黄色马匹仪仗不断经过,突然一匹马蹄在自己面前打了个顿。

    紧接着,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那声音快得仿佛错觉,但单超呼吸登时一顿。

    仪仗中有人低声提醒:“谢统领。”

    马蹄继续前行,浑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亦无人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只有单超立在原地,眼底还残存着微愕,内心却有丝丝难以言喻的滋味蔓延至脑海。

    原来那不是梦境。

    ……他姓谢。

    ·

    太子上香完毕,冗长礼仪走完,便换上常服去静室听智圆大师讲经。这是太子近年来的新爱好,传说前两年有一晚梦见金龙坠入慈恩寺,醒来有所自感,从此便经常出宫驾幸——慈恩寺也因此而声势大涨,虽不比皇寺,但也成了京城佛门中炙手可热之地。

    至于梦里那条龙是确有其事,还是太子自己杜撰的,这倒不重要了。反正自古以来梦龙梦凤、梦日入怀的事多了去,能造出那个势就行,哪个能探究真假?

    一众佛门弟子屏声息气在外室静候,忽见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小沙弥急匆匆走出来,见着单超眼前一亮:“信超师兄!正寻你呢。师傅说太子殿下渴了,令你将上次进献的酸果汤再上一碗来,快快!”

    单超虽然既无来头亦无来历,还是个半路出家的佛门弟子,却因机缘巧合被智圆大师亲自收为了弟子,在慈恩寺中也不算籍籍无名的小僧人。

    大概人都有这样奇妙的心理,对自己施救过的对象总是多一份惦记,因此智圆大师虽然出了名的严苛,对单超倒不算坏,时常还提携提携他。

    太子一年总要下降慈恩寺数次,饮食进贡都能循例,也不麻烦。单超去小厨房备上酸果汤,乃是用鲜桃、蜜瓜、猕猴桃和香料等熬制的冰镇饮料,而后用玉碗盛了,亲自端去静室;一进门只见堂上贵人环坐衣香鬓影,为首榻上左侧是眉目清癯的智圆和尚,右侧便是十四岁的当朝太子李弘了。

    李弘之下右手边是个身着紫衣面目圆白的中年人,虽不知官阶,仅从座次看应该是太子亲信。而顺位再往下那个人,一身白锦织浅金衣袍,唇角似乎总勾着一丝令人心生好感的笑意,只是白银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不是昨晚那谢统领又是谁!

    单超呼吸微沉,但面上没有表现分毫,只上前躬身呈上玉碗:“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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