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红北歌》分卷阅读4

    乔瑾之望着妹妹离去的背影,又展开书信看了几眼,单薄衣衫下的身体在月色和烛光的映照下更显寂寥。她叹了一口气,收好书信,赤着脚踱步来到窗前。

    思绪回到三年前的镇北大营,乔瑾之被甲执兵立于战场。运筹帷幄,刀光剑影,一战成名。光彩射人,好不威风。耳听刀枪剑戟之声,眼现千军万马之势。往事一幕幕被她拾起,回忆纷飞…

    直到半年前的那一次校场比武…刺眼的阳光,躁动的人群,痛到几欲昏厥的自己,身前那道狠辣的目光…

    自母亲被匈奴奸细诱杀后,上阵杀敌就成了她心中最强烈的渴望。后来战场上的残酷杀戮渐渐让她身心疲惫,萌生退意。可正就在这时发生了校场之事,母亲留给自己的青玉珏当天也差点被那个阴险狠毒、两面三刀的“兄长”摔碎。但当年迈的父亲求她隐瞒真相,她心软了。

    想起手中书信,她怀疑起来,当年的心软如今看来真的值得么?虎狼之心的人真的能改过自新么?自己心软所种下的因,究竟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她右手轻抚左臂,虽然那里伤势已愈,但每每想到那日所经历的重创,左臂有一处都会隐隐跳动,似乎在应和着主人心头的悲伤。

    年少成名的一介女子,她曾经万千光华集于一身。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忽然伤了手臂,竟几乎成为废人,伤愈之后左手连执物都困难。她由从三品将军变成了宫中侍卫,一夕之间那往日的盛名竟变成累赘,让她不堪重负。

    心底的凉意遍及全身,乔瑾之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薄汗,在晚春夜风吹动下只觉得寒冷异常。

    暂时将那些伤绪抛开,她想起这三个月在外游历的经过,总算使她心境开朗了些,楚地遇到的道长循循善诱也让她受益良多。道长让她先行回齐,言说他在楚国或可找到替她医治手臂的法子。她看了多少的医官、大夫自己都记不清楚了,手臂至今仍是不见起色。想到这里,乔瑾之认为也许道长只是出于好心假意欺骗她也未可知。

    楚地“柔弱又文气”的安宁公主?乔瑾之回忆起瑛河岸边敷着粉色纱巾,露出一双美目,清新雅致的小小美人儿。那忧郁的身姿,低转的声线…心里竟有些欣喜和期待。

    明日进宫应是还可见到她。

    第7章 第六节如梦如幻

    安宁清早起身之后想在四周随处走走,也算是熟悉下环境。她略施粉黛,挽起长发,身着浅粉色常服在锦云宫内行走,冬华随侍左右。不一会,就见冬荣碎步跑来,言说大公主进了宫,现下邀请众位公主去往御花园赏花。赏花?安宁一向自恃直觉很准,从昨日晚宴之后她就隐约觉得这次北行似乎不像先前想的那般简单。

    此时已值春末,安宁在冬华冬荣的引带之下穿过楼台宫榭,渐渐可以闻到些花草的清新之气。刚拐过几株海棠树,她突然看见前方一袭火红色衣裳在春日的艳阳下舞动。细罗微步,青丝飘然,体态修长,妖娆多姿,真乃人间美景。她竟看的痴了…

    鼻尖霎时嗅到醇烈的玫瑰香气,眼中的美人轻舞忽至身前。极尽的距离,暧昧的眼神,满溢的香气激的安宁呼吸一滞,下意识的后倾,差点就要稳不住身子。美人左手伸出,揽在安宁的腰间,微微一带,将她牵进怀里。右手抚着她的发丝,朱唇轻启,低语呢喃。

    “皇妹的身子,柔弱的很。”绵软的呵气在安宁额前轻触。

    “太妖孽了!”安宁一时间忘了身处何地,看不见周遭其他的人,甚至要忽略掉自己的心跳。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美人,脑海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皇妹,”三公主齐明烜肆意的挑了挑眉,轻笑着出口:“手感也极好。”赤果果的勾引!安宁双颊绯色蔓延至耳后,脑袋随着对方骄肆的神态变的浑沌不堪,只这一瞬顿觉全身灼热异常。

    三公主齐明烜原以为安宁是个不得宠的,本不欲交往。前晚见皇后不同寻常的做派才知其大有用处,是以今日专程在通往御花园的转道上等着对方。

    齐明烜按着本意只是想引起安宁的注意继而与之交往,假以时日或可加以利用。可她在轻跳舞步时却瞥见对方近乎痴傻的表情,忽然玩心大起。她素来认为天底下除了那人之外,其他人连做她手中玩物都不配。此刻她见对方沉迷的姿态更是不以为然,心内开始有些嘲谑,面上却还勉强挂着醉人的笑意。

    “皇妹觉得我方才跳的如何?可还称心?”齐明烜见对方一副失了心魂,无法言语的样子,只觉好笑。

    “不止称心,不止如意,简直是美极了…”安宁此刻已然心神荡漾,不能自持,喃喃出声犹如呓语。

    “呵!皇妹也美极。”齐明烜好似胜券在握般的调笑道。

    “三皇姐…”安宁一时失神荡漾后无意间听见齐明烜身后有人轻笑,她忽想起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婢,顿觉自己如此急色的荡漾不太妥当。她暗暗心惊,不明白当下这等情况是如何发生的,自己这样失了心魂的状况亦是从不曾有过的。理智回收,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稍稍平复了心绪出声。

    “皇妹可有表字?”

    安宁心下疑惑,这样的姿势怎么会突然扯到这个话题?再者说对方明明知道自己还未及笄,又怎会有表字?安宁刻意忽略鼻息中惑乱的媚人香气,粉着一张脸回答:“没有。”

    “皇姐与你取一个如何?”齐明烜此刻神采飞扬,愈加现出恣意的神色。

    事态发展到这里,安宁若是原主,或许会将这一切只看成是对方真心喜爱自己,但她并不是。她虽不了解齐明烜为人,在刚刚回还了一丝理智的作用下,此时倒慢慢能在对方脸上察觉到那若有若无,渐渐显露的戏谑和讥嘲之意。

    她脑中突然一道闷雷,想起前晚宴会上这人开始时的不屑与取笑,此刻大概猜测到对方心思不纯。这分明是诳我年少无知,故意逗耍调戏我!于是她迅速收起脸上迷离的神情,正了正身子,往后退了半步,脱离了对方的怀抱。故作惊讶的问道:“女子表字可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取的?”

    她本想撤回身子的时候离的远些,却觉得那样显得好像怕了对方一样,到时又平白的被其嘲笑不耻,于是理所当然的站的近一点,这样在气势上也不至于输了太多。

    齐明烜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却只以为她是不适应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无状,所以也不在意,继续说:“皇姐表字复樰。木字带雪,冬季生于北方的意思。皇妹也生在冬季对么?今年冬季,皇姐带你去离苍山赏夜雪可好?”

    安宁思维跳跃的很,听到“离苍山”三个字想起那正是云冉道长修道所在。她欲趁势将那暧昧的取不取表字的话题转移,又不想显得自己将对方的戏弄放在心上,便随意回道:“听闻离苍山是个赏雪的好去处,我以往从未见过北方的雪景,等落雪时节,皇姐可莫要忘记此事才好。”

    眼见齐明烜似还有话要说,安宁想起自己刚才那难以自控的窘态,已经无甚心思与之周旋,便抢先开口道:“三皇姐快走罢,众位皇姐该等急了。”说完不等对方表态就当先迈开了步子。

    齐明烜望着对方在前方加快的脚步,蹙了蹙眉,嗤笑出声道:“呵,不过是个故作姿态的緜弱孩童罢了。”而这一句话,正巧被微风送进了听力极好的安宁耳中…

    齐明熠有些不懂了,虽说乔瑾之名义上是母后指给自己的侍卫,可因着她与另几个世家子女自幼在宫中伴读,私底下她并不将乔瑾之与别个侍卫看作一样。半年前此人在军营意外受伤后一度意志消沉,伤好后也只是在自己宫中行走,宫里的一些活动她并不是很热衷跟随。反正齐明熠的侍卫还有许多,也没有非要乔瑾之陪同的必要。

    若只是前晚的宫宴倒也罢了,可今早的赏花呢?乔瑾之随着齐明熠出了殿门,一副理所当然随同的样子。齐明熠回过头瞧她一眼,或许前阵子的散心让她转变了心境吧,这样也好。

    安宁隔了老远就见着两位公主和她们的随从侍卫,这阵仗远比前晚要壮大许多,前晚皇子公主们可是只带了一两个随从。她脚步不停,眼光越过众人,忽见哪身着一袭黛蓝色长袍的身影立于其中,她下意识的脚下一顿,却见那人似有心灵感应般的也回身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后腰突兀的抚过来一只手,那个不可一世的齐明烜故意凑近安宁的右耳,低声说:“皇妹怎地停下来了?”安宁眼见众人的目光都慢慢的移向这里,微抬起头瞧见齐明烜扬起的眉眼,心想这个三公主果然是个擅长做戏的。刚才在海棠花下自己确实是被对方的美貌恍了心神,虽然后来的发展并不顺心,但若是没听到她最后那一句话,自己还可将那些不顺心只归于对方无心的贪玩胡闹,可事实很明显不是那么单纯。

    齐明烜不知道安宁修了内家功法,五感通透,听力极佳,所以她料定对方不会听见自己最后那句低语。可安宁不但听见了,还听得非常清晰。那分明是齐明烜的心声,内里充斥着自己的高高在上和对安宁的贬低轻视。

    这个世界虽是皇权至上,齐明烜也自恃在宫中得宠,地位非凡,可安宁却不买这个账。若一个人只仗着地位和美貌,心机和手段去盘算他人,而不注重个人的品行与情操,道德与修养,是得不到安宁认可的。齐明烜以为一时失去理智的安宁已经是囊中之物,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安宁像是没听见对方的话,对于覆在身后的手也不置一词。她坦然的重新迈开步子朝着宜华亭走去。亭中的两位公主也都起身相迎,大公主齐明烁娴雅沉静,端庄大方。二公主齐明熠笑意盈盈,仪态万千。安宁一一行礼,不经意间瞟见齐明熠望向齐明烜的眼神暗含警告,似有他意。

    安宁随众人入座,虽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场合,但她却察觉出亭中各人明里虽嫣然含笑,闲话家常,实则貌合神离,暗流涌动。自来到这个世界,除了纯沨,她对周遭所有人都存着怀疑,此时眼前这些是人是鬼她暂时不能分辨,也不想掺和其中。

    她轻轻抚额,身边虽是怡人嘉景,一众美人,自己却只想着安静的做个看客就好,齐明烜有意无意抛过来的眼神也被她忽略。过一会儿,她轻抬眼帘,瞧着齐明熠身后的人,气质温和,疏眉朗目。对方清冷深沉的眼眸此刻正含笑端看着她,让她一时间辨不出对方的意图。

    齐明烜每过一时就旁若无人的注视安宁一会,忽而娇笑道:“我们一直漫谈闲话,皇妹却沉默的很,不好不好。”

    大公主齐明烁听后也将话题引向安宁,让她说些楚宫趣事。

    楚宫能有什么趣事?自己的神魂夺了她人的身体算不算一桩?安宁忽然感到好笑。众人见此,都不明所以,只以为她想起来什么好玩的事,非要她说出来与大家分享。

    安宁浅笑道:“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只是个鬼故事。”

    “什么鬼故事?说来听听。”

    安宁能想到什么鬼故事?学中文出身的她自然第一时间想到的记满神怪女仙的《太平广记》和山精鬼物的《搜神记》。

    “嗯,”她思索一瞬说:“大抵是个死生契阔的爱情故事吧。”

    众人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催促着安宁快说。她拗不过,微蹙着眉,低缓的出声:“故事开篇说宋康王舍人韩凭,娶何姓女做妻。何氏长得非常美,被宋康王夺去。韩凭心里怨恨,宋康王就把他囚禁起来,判他服苦刑。何氏暗送了一封隐晦的信给韩凭,信中说:‘河大水深,不得往来也;日出当心,心有死志也。’”安宁左手托腮,眼神飘向亭外某处。

    “宋国人都为这叫声而感到哀伤,便称这种树为相思树。‘相思’之说法,就从这儿开始。守着一个人生死不离,太痴了。”安宁幽幽说着韩凭夫妇跨越生死厮守相伴的故事,也顺便表达了自己的感情观。

    “确是个好故事…”齐明烜喃喃的说。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个情真意切的故事打动了。她们此时各自都在心里憧憬着自己也能拥有一个生死不离的“痴心人”,相守此生。

    乔瑾之身姿挺立,眼神灼灼…

    第8章 第七节月落星沉

    安宁独自一人立在一处名曰“虹桥”的木桥之上,南风迎面,轻抚着她的长发。她微眯着双眼望着远处的屋宇楼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转过身,见那身着黛蓝色衣衫的俊俏人儿缓步走来。两人相视片刻,她又转回身子遥望远方。

    “卑职乔瑾之参见公主殿下。”乔瑾之躬身行礼。

    “那日在瑛河之南,是你么?”安宁目视前方,轻缓出声。如兰的气味飘进她的鼻腔中,清新淡雅。

    “殿下竟能认出卑职?”乔瑾之惊讶的问出声。自己当日是知道那是楚国的公主,可对方应当并不知晓自己是谁。更何况还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免礼吧,乔大人。”

    乔瑾之行至对方身后停住,看着她单薄修长的背影,想着那张略显稚嫩又清丽如画的面容。开口问道:“殿下是思念家乡了么?”

    安宁侧了侧脑袋,若有所思的说:“也许吧。”

    日和风暖,一时无言。

    “那里好多人,是在做春狩的准备么?”安宁沉默了一会,想起大公主今早提起的春狩就在五日之后,抬起右手遥指某处。

    “是的殿下,殿下爱打猎么?”

    “本宫不曾打过猎。乔大人呢?”也许是因为这几次的见面,对方一副温恭纯良的气度让安宁暂时放下戒备,眼下无关紧要的闲谈竟让她有些怡然之感。

    “在军中曾经有过,后来…手臂受了伤,就回到潼城,在宫中当差。”

    安宁回过头,看了眼对方的脸,又移向她的手臂,复转回头去,问道:“如今好些了么?”

    “执物困难,想来是好不了的。”乔瑾之依然淡着眉眼。

    安宁心想对于武将来说,伤了手臂难以执物应是很苦涩的一件事。她不欲再勾起对方的伤心事,一时间两人又安静下来。

    乔瑾之很想提醒她一些什么,却又觉得有欠妥当。三公主对安宁做出的亲密举动让自己不舒服,更让自己担心。这个齐国皇宫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居心不良的人比比皆是。安宁刚来此地,对所有的人都不了解,会不会被欺骗被利用被伤害?自己是担心对方安危,可这个心思却没有立场去诉说,这样的感觉让她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原先闲适的气氛变淡了些,安宁奇怪的回过头去看了对方一眼,果见眼前人清浅俏丽的脸上此时略有愁绪。她蹙起眉说:“乔大人不必过于忧伤,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留在军中不见得就是好的,在宫里当差也未必不会更好。”

    乔瑾之抬起眉眼,如星的双眸直视对方言道:“卑职不是在忧心自己。”

    安宁转过身,面对着她,随口问道:“那乔大人在忧心何人?”

    “殿下久在楚宫,皇宫中的尔虞我诈想来殿下也经历了不少。可这齐宫却又不比楚宫…”乔瑾之不敢再往下说,妄议主子是大不敬。更何况她怎么能知道才见数面的安宁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好意提醒。

    “本宫明白了,乔大人不必再说。”安宁再不明白那就真的是愚钝了,她冷着脸,忽然不想再听。今早才被齐明烜戏耍,正懊恼自己竟被美貌冲昏头脑。她搞不清楚自己当时怎么会陷入那种无法理解的狂热之中,那样的自己,太不正常。而这时她确实也如对方心内所想的那样,她不知道一个只见过数面的人为何要这么为自己着想。她的常识告诉自己,在危机四伏的皇宫里不辨龙蛇是多么的危险,一个才初相识非亲非故的人突来的善意也绝不能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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