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同人)[剑三][花羊]续断》分卷阅读68

    来人是一名纯阳道长,须眉皆雪、两鬓霜白,握着一柄拂尘笑而和善。

    沐辰风只觉得此人面熟,待他礼毕摸了摸胡须,他才想起此人是万花师父在华山的好友,曾出现于幻境时乃一头乌发,还喜对弈与饮酒。

    老道见他发愣也不多言,自来熟的提着酒葫芦进了屋,站在槅门处把里头睡着的人从头到脚看了几遍,又躬身撩开他后颈处的白发窥得封印一角,继而摇头:“这我……见所未见。”

    万花师父听他这般话,忙驱了轮椅上前,在他背后皱眉:“到底是何情况、有救没救,你说清楚。”

    “没救。”老道粗声打断他,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按你们说法,蛊虫没了他还能存在,这十成十是靠魂魄附身。但他生魂被剥离封住,不能超脱就会慢慢成死魂,还不为引魂灯所引,这阳世多重的阳气?任尔汤药偏方,都没用。”

    “那怎么才能有用?!”万花师父几乎咆哮出声。

    “学东瀛的阴阳师,设个聚灵球聚灵抽魂、将之炼成厉鬼。或者效法五毒炼尸,将身体往毒池里扔一回,炼得面目全非、不会腐朽即可。”老道不甘示弱,捋着胡须严肃回敬,“凡我纯阳道法、世间正统方士之法,都不会管用。”

    沐辰风立在门外听得清楚分明,想起江言警告的“此身为邪”,猛觉世间已无路可行,花束被攥进掌心、嵌进指缝,再碎落飘下。

    “师父……”袅袅在这时回头,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师兄是不是没救了?”

    万花师父一拳垂上轮椅扶手,几乎同时别开脸去。

    “依我看,你们还是莫操心救不救得了一事,赶紧想法子将那印痕抹了才是真。”老道终是不忍,恻隐之心一动,便也干脆说了,

    “人有三魂七魄,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魄受损不过五感不复、尚可温养,魂衰弱必将痴傻癫狂、逃不过最终消弭。他这般在阳世消磨定不会长久,何况负担一具躯壳?生时轻松无比,故去可难如登天,见此情形恐已损至神魂、十分急迫,不如抹了印痕纵他逝去为好。”

    “逝去,可能在魂墟平安?”沐辰风眉心一跳,盯着老道遗憾的表情脱口而出,“可能过得了五道六桥?”

    “想不到阵营人士也懂得此法。”老道见他对方士一行有所涉猎,不禁大感意外,将他素净的模样看了几遍,才缓缓摇头,“活挖生魂是苗人分支的阴毒巫术,本就有损魂魄,莫说五道六桥不可能,残魂独自在魂墟游荡都非易事,极可能就此消散。但总好过眼下这般……唉,真是何苦啊。”

    老道叹息一声隐去了其他,沐辰风木然地点头,缓步朝他身后依然沉睡的万花走去,将那半手残破的花束搁在枕边,跪坐于旁望着他安然的睡颜,竟觉不出悲,存于心底的不过苍凉无垠。

    他与他这般携手共度已是最后的时光,无非日升月落、水钟滴答为凌迟之刑,无非饮下的汤药点点燃尽羁绊。从江言以身为子、入局化去恩怨开始,他就未给任何人包括自己留下后路,不屑三生、只取一瓢,无谓而无畏。

    “沐道长……”小花萝抽泣着拉上他道袍的衣角,边哭边求,“沐道长,你有没有办法救救师兄?你不要生师兄的气好不好?小宋哥哥不是师兄杀的,他是和蓝衣服的两个大块头吵了架……袅袅被秀爷爷抓着走时看到的……沐道长不要怪师兄,沐道长……救救师兄呀……”

    只有面前这个师兄最喜欢的道长没有宣判他死刑,何袅袅说得语无伦次,最后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他的道袍染了脏手印、攥得发皱,仿佛抓着的就是唯一希望。

    “好了袅袅,不要为难沐道长。”万花师父早将扶手的漆面按出指印,眼下勉力稳着情绪出声,再朝沐辰风招手,“沐道长随我来。”

    沐辰风因花萝的恳求方有所思,安慰性地摸了摸何袅袅的头,再将衣袍从她手里抽走,依言跟着轮椅到了避风的墙角。

    万花师父已然冷静下来,忽而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道:“言儿为人处世必不会连累门派,此番前来也是形势所迫。”他顿了顿,蹙眉又道,“我也听得那些风声,过不了几日可能会有所动作。那两位杏林弟子与昆仑有渊源,不日辞行青岩万花,你便随了他们的车去,路上我已打点妥当。”

    “江言……他的请求,原是这个么?”沐辰风对出逃不置可否,开口只问了这句。

    “他既为了你,你便好生惜命活下去!”万花师父见他神思恍惚,猛拍了扶手道。

    “活下去,然后呢?”沐辰风自嘲般反问出声,又敛了神色道,“先生莫不是不知,他入恶人为了多少祸、害了多少命,又染了多少手足之血?”

    “阵营是非,莫到我门派谈论!”师父为他骤冷的肃然气魄所震,立即针锋相对,“沐道长若是存疑,大可以去你的纯阳宫。我身为师长与门派中人,定会庇护弟子!若非回天乏术……他这般,难道还不够吗?”

    “晚辈无意冒犯先生。”见他恨恨咬牙,沐辰风即刻抱拳,诚恳道,“他既为我,我亦同罪,谨以此身应下、不打算避。若他与我阴阳两隔,我逃至天涯海角苟活余生,又有何意?”

    他说罢便有些神伤,江言或许早预见自己被恶人追杀、为浩气唾骂的局面,可他确定要去做,且始终谈笑自若似是不以为意,时到今日也尽己所能为他辟一条绝境中的生路。

    只是,他并不打算走这条路。

    沐辰风缓缓站直,在万花师父惊讶的目光里又道:“承蒙先生提点,我是该回一趟华山了。”

    “不可!”万花师父双眸瞪如铜铃,喝断他道,“那两名杏林弟子来时已闻风声,即便此去纯阳宫路途不远,也会引人半路截杀。”

    “那便恳请先生相助、求仙长为我带路。”沐辰风转身看了眼老道仙风道骨的身影,又道,“这世上最能通鬼神的怕只有灵虚子,我欲寻得抹去印痕之法,当速去速回。”

    老道感到他的目光,不由回身观望。万花师父看了眼老道,又看沐辰风傲骨出尘、一身决然,只得长叹着点头应允。

    一连几日晴好,青岩被雨打落的花枝又一次吐蕊。

    江言这次昏迷了足够久才醒来,睁眼不见沐辰风,只有小花萝乖巧地缩在他身边安睡。室内昏暗,似是日暮时分,枕边的花枝已枯,一如他伸出的手。

    万花目光闪动,将手缩回袖子里后披衣起身,挪动身躯似是拖着沉重的累赘,穿戴妥帖又花去了不少时间,抓过垂落的散发缓缓梳理,手上一时控不住轻重,梳子一扯带下一大把银丝。

    他正望着一手又长又灰白的头发苦笑,有人快步而来信手移开槅门,望见他手上的梳子与落发愣在当场。

    江言眨了眨眼,低头去看手心又抬头与他隔着珠帘对望,继而绽开一个自以为尚可的微笑:“辰风,你去哪里了?”

    他五官依然隽雅,只是灰白的脸色在漏进窗棂的斜阳下显得十分病态。沐辰风掀了帘子却不走近,将握着的佩剑缓缓放到地上与他对坐:“我去了纯阳宫。”

    江言听得一声他腰链的铃响,笑意更甚:“可得了救我之法?”

    沐辰风闻言沉默,而后摇了摇头。

    “呵,若有什么法子,我早就用了。至于炼尸炼鬼之法,还是不用为妙。”江言拒绝他的口气不容置疑,说罢挪到他身侧,缓缓伸手抚上他匆忙赶路而略显疲惫的脸,温声又道,“当初我救语寒,师父便道我无救人之心,只因那时的我,尚没有觉悟去负担另一个人的命运。可如今我知晓了,也早有觉悟,这是我因此付出的代价,没什么需要可惜的。沐道长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江言……”沐辰风与他再无光泽的眼眸对视,望着他眼底的死寂颤抖地道,“至少抹去那印痕,不要再痛苦了。”

    “我根本无所谓以后如何!”江言猛地松开他,方才扯出的笑容也尽数褪去,“你是知道的,我与你此时不可相守,便再无机会了,剩下残魂毫无用处。灵虚子没有告诉你吗?”

    沐辰风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看他略微显出狰狞的面容半晌,主动伸过手覆上他冰凉而颤抖的手背,哑声道:“你……看不见我了,对么?”

    万花闻言一怔,手给牵着探至他挂了香球的腰间,触得了湿冷粘稠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魂魄一说是引用现实道家学说

    总之该来的总会来……

    第74章 浮灯彼岸(下)

    “辰风?!”江言惊起,下意识伸手去触碰他。

    “这是我下山时遇上拦路之人动了手,这才沾上了他们的血。”沐辰风忙应他,与他伸来的手交握,缓缓将脸靠上他已至嶙峋的肩,平静地道,“你看不到我了,也闻不见我身上的血味了……江言……”

    万花良久未动,末了安抚似地触碰他的颈项,安慰道:“只是看不清晰,并未致盲……我不会认不出你的,辰风。”

    “好。”沐辰风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那沉如寒潭的漂亮眼睛已看不见他,清冽的嗓音开始沙哑,往后还会不记得他,再往后会如那老道所说错乱疯癫,随着日月更迭一步步迈入消亡。

    他与他,终是一场绚烂的烟花。

    奈何他再沉默,万花却首先回过神来,忽而扣住他的双肩,严肃道:“为什么不走?昆仑的事已安排妥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沐辰风知道,此刻的自己看在他眼里大约只是一个人影,即便如此也望着他、无比认真地道:

    “江言,我哪里都不会去。”

    “追兵已至,你快走!”

    “我哪里都不去。”

    他波澜不惊地重复了一遍,直教听的人哑口无言,江言寻思一番,正色后缓缓地道:“倘若,我同意抹去那印痕,沐道长会听话去昆仑么?”

    沐辰风听他咬清的每一个字霎时哽住,沿着他消瘦的面庞一直看到他略显宽松却用腰封缠紧的衣袍,终忍不住颤抖起来:“事到如今……你如何还能这般清醒?”

    “辰风,这残火微燃的局面既无法更改,便不要赔进去更多。”江言觉出他的为难,当即放缓了嗓音、温柔地劝他道,“如果我有他法,定愿意试一试,绝不是故意要舍你而去。”

    万花出口的话依然有条不紊,沐辰风微怔之下只觉心中闷痛,别开脸去恰见到棋盘上半局未完,汤药仍温在暖炉,安稳酣睡的袅袅身边是花枝与酒壶。

    那是老道探望时带来的礼物,未启封的瓶子里是今年的梅花浸了去年的醇酿。然暮春荼蘼,无论旧酒新茶还是时鲜繁花,都无法携手共享、一醉方休。

    “江言……”沐辰风的目光在屋内江言惯用的物件上徘徊了足够久,收回时已然归寂无波,“陪我去花海再看次花罢?”

    江言听他忽然提出要求本能地皱眉,既是去花海便迟疑着点头,凝神阖眸再同他一道站起,方才死气沉沉的灰白之气俨然褪了不少,踏出一步半刚巧能端得药饮。

    两人踏出院落时,晚霞烧正巧尽了最后一片红彤。轮椅碾过落叶枯枝拦住他们去路,坐在上头的万花师父提了提灯盏将彼此照亮。

    沐辰风身上似乎有暗箭伤,兴许伤口不大,那道从上腹蜿蜒至下摆、半干涸的血迹不过两指宽,只是映在白道袍上十分扎眼。纵使如此,道长仍同从前一样谪仙姿态,背脊和负着的剑一样直挺,见了他抱拳时冠后的玉珠晃出一道润泽的光弧。

    江言立在边上朝他恭敬行礼,面容神色皆藏在垂下的银白侧发后,似一团褪了色的油烟墨,哑淡而无光。他直起身后迅速去拉沐辰风的手,筋骨突兀的手背惨白,墨袍之下不过死躯残魂。

    万花师父与他们相望片刻便主动让开,在沐辰风和他侧身而过时悄然递过那盏灯。

    沐辰风躬身谢过,同江言前行至弯道,隐约听着小花萝的声音伴着脚步声急急传来:

    “师父!你有没有看到师兄?”

    “嗯,你师兄和沐道长要去办事,一会儿会回来的。”

    “真的么?师父不要骗袅袅!”

    “袅袅一个人呆着无聊?那就帮师父个忙,跑去将先前见过的几个师兄都喊来,落星湖有访客了。”

    两人一问一答,问得焦急,答得威严,最后两人的声音都被竹林的沙响所掩。

    江言起不了轻功,沐辰风便安心与他步行,两人从棋馆出来,下了山门又入花海,沿着残月夜风下模糊的小径穿过无垠花田,走到漏夜更深仍不见停。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