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白雪歌》分卷阅读21

    灵台立于不周山巅,有殿宇七十二座,以星宿方位首尾相连,正中那座最为光华耀眼的殿宇便是晨宫。晨宫主掌日月星辰流转,无论何时穹顶的金色流图都是璀璨夺目,他此番步履匆匆,竟未能分出心思去看头顶变幻的星图。宫外两名值守的小仙一瞧见他便齐齐行礼,而后道:“长垣星君,道君等候多时了。”

    他微一点头,缓步而入,果然见到那发色苍然的老者端坐在晨宫之中,双目微闭。他上前行了礼,低声道:“师兄。”

    紫宸道君微微抬起眼皮,向他看了一眼,而后微一颔首:“长垣师弟,请坐。”

    他便在下首坐了,又问:“师兄唤我来,有何要事?”

    “并无他事,不过是想问问你那徒儿。”

    他眉梢一挑,显得有些诧异:“昭炎么,莫非是他又闯了祸不成?”

    “他这几日都不来披云崖听早课,是你的意思么?”

    他赶忙笑了一笑:“正是呢,他那日在师兄论道之时当众睡着,实在不成体统,我想着要规束他一番,故而这些天把他关在琼华殿闭门思过。”

    紫宸道君听了这番解释,已察觉到他的用意,不由微微皱眉:“那孩子脾气暴烈,又心性乖戾,你身为师尊,非但不严加管教,反而一味姑息,长此以往,只怕要养出祸患来。”说罢,又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自出了昊元的事之后,你待座下弟子的教导会更加小心,怎么竟还是这样随性。”

    听师兄一提起“昊元”二字,他脸上那丝淡漠笑意忽而便凝住了,沉默良久,才又垂下头去:“昊元的事,确实是我教导无方,他闯下的弥天大祸,也皆是我的罪过。”

    紫宸道君见他如此,已暗悔失言,刚要开口劝慰,却见他又抬起脸来,苦涩地笑道:“师兄,实不相瞒,我原先只是见你座下有三千弟子,所以也动了念头,想收个徒弟,尝尝为人师的乐趣。谁料收了一个徒弟,却出了那样的事情……”

    紫宸道君幽幽叹息,劝道:“你也不要过于自责,毕竟当初,谁也没有料到像昊元那样的弟子,竟会堕入魔道。”

    紫宸道君这话倒不是违心之语,平心论起在灵台修道的弟子资质,近千年来,还无人能胜过昊元。他原先也正是觉得此人资质难得,又悟性非凡,这才荐给师弟,让他收做徒儿。其后过了几百年,昊元果真出落为灵台众多弟子中的翘楚,眼看便要顺遂登仙,却不料偏偏在最后的魔考之时,生出心魔,竟就此反下灵台,下界为魔去了。

    “灵台立派数千年,只有我座下弟子入了魔道,当真叫我无颜面对门中弟子和诸位仙长,”他说着,又低低苦笑,“我那时心灰意冷,本想着从今以后,只在天界懒散度日便好,再也不收徒弟了。”

    紫宸道君听他话中隐有悲意,也是心下戚戚,却又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要收下昭炎?”

    他微微一怔,像是被问住了,过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收下昭炎,是个意外。”

    “我先前跟师兄说过吧,那次去往凡间,其实是为了追查昊元的行踪。”

    紫宸道君淡淡点头:“我记得。”

    “昊元既已摒弃仙身,改入魔道,与我再无师徒情分,我也无意再去管他的事。可他下界之前盗取了祖师留下的九星石刻图,此事事关重大,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灵台至宝流落在外,所以跟到凡间一路追查他的踪影。而后才得知他入魔之后,竟着手将三界中的散魔聚集到了一处,连同久负盛名的五帝魔王也被他请出山来,不知究竟想要密谋何事。”

    “五帝魔王素来眼高于顶,又飘忽无踪,我们仙界都拿他们毫无办法,以昊元的资历,又怎能请得动他们,”紫宸道君喃喃道,“这么说来,他盗下九星石刻图,莫非是得到了什么天启么?”

    他说到此处,正对上师弟惊疑的目光,便又解释道:“据说九星石刻图可见过去未来,可从不会轻易显示,除非那人受天命启迪,又道行高深,方可窥破图上奥秘。”他说到这,忽然一惊,“难道昊元正是因为从九星石刻图上看到了什么未来之事,才突然下定决心入魔不成?”

    长垣缓缓摇头:“我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可想来定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召集了大批部众之后,又喝命手下抓了许多灵气充沛的妖物,浩浩荡荡将这些妖族带到了云梦泽。”

    紫宸道君听得微微皱眉:“哦?”

    “他们行踪鬼魅,我险些没有跟上,好不容易赶到云梦泽时,却见到……”他说到此处,话音微颤,显是情绪激荡,“却见到偌大的云梦泽,已被染成一片血海,那成百上千的妖族灵兽皆被杀死在湖中。昊元则在这片血湖中央立起阵法,不知念了什么邪魔外道的咒文,竟将整个云梦泽都笼进了漆黑的魔罩之中。”

    紫宸道君微微变色:“此事听来,倒像是魔族的血祭,昔年魔界纷争,曾有魔王以血祭之术召出蚩尤元神,为他征战。可即使是那样浩大的血祭,所献之物也只是一百头白色灵犀。这昊元究竟是要祭奠何物,才会杀死那么多灵兽。再说云梦泽本就是凡间灵气根源,湖泽中更有许多妖族栖息,他在此处下了阵法,湖中的水族岂不是全都……”

    “全都死了,”长垣面沉如水,低低接口道,“我那时还不知那阵法的厉害,左右攻不破,最后强行以少微剑将那魔罩劈成两半,然而云梦泽的水族皆已被他的阵法吸干灵气,全都浮尸于湖中。”

    他说到此处,又回忆起当时的尸山血海,脸上浮现出沉痛的倦色:“我那时本已对那孽徒动了杀念,谁知真的与他交手时,他却扔下兵器,向我苦苦哀求,只说是受了魔界差遣,不得不听令行事,现下已后悔万分。”

    紫宸道君又皱了皱眉:“他若真有悔意,又何须等到你杀到近前,想来都是托辞。”

    “师兄说的是,我那时也料到此节,无奈终是无法痛下杀手,只想将他擒回灵台发落。就在此时,却见他神色有异,像是十分在意云梦泽内的动静,我心念一转,将他推开,而后潜入了湖水之中。”

    紫宸道君听了这句,忽而有些同情地向他看来:“那云梦泽刚经历血祭,湖水中自然是魔气血气冲天,你纯仙之体,怎好受此荼毒?”

    他的笑意忽然变得苍白,却还是掩饰般道:“只是有些不适罢了,倒也不算什么。那时初入湖水中果然察觉里面魔气冲天,到处都是水族的尸身,湖心里却还有个小小身影仍有气息。此时正有一队玄魔辟开水面,要来拿那孩子,我忙将那队玄魔诛尽,将那孩子抢了过来。然而再出湖面时,昊元和他手下那些散魔玄魔全都已经逃尽了。我担心将那孩子留下,会再遭他们毒手,这才把他带了回来。”

    紫宸道君微微点头,长垣从云梦泽捡回那红发小童的事先前便同他说过,然而他终究觉得有些地方实在蹊跷,不由道:“你说昭炎是云梦泽内仅存的水族,可我瞧他周身并无半点水泽灵气,倒是一身赤焰火气,你难道不觉得古怪么?”他说着,又看向师弟的神色,叹了口气,“是了,你一定也有所察觉,所以才为他取名为昭炎,对么?”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长垣微一犹豫,点了点头:“他确实是火行之象,而且身上连一丝妖气也无,我也怀疑他并非云梦泽内的水族,然而却又看不出他的来历。”

    “不要说是你,连我也猜不透这孩子的身世来历,”紫宸道君说到此处,又微微叹息:“他既来历不明,便是你一心想救他性命,也可将他寄养在下界地仙的道观中,又何须偏要带到灵台,还要收作弟子?”

    长垣望着他迟疑良久,又低低苦笑:“说起为何,连我也不知为何。还记得先前收昊元为徒时,他是修道入门,早已成年,又沉稳持重,我这懒散性子,何曾授过他什么课业。他的那些仙法教化倒有大半是在灵台自己领悟的,我不过每年较法之日考查一下他的进境,再□□几句日常的教诲,一年大约也就说得上一次话。我总是在想,或许便是因为我一直对他疏于管教,也不曾关心过他所思所虑,这才致使他心生邪念,堕入魔道。而昭炎么……”他提起幼徒,唇边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意,“或许是他合了我的眼缘吧,我一见他就十分喜欢,况且我先前未带过这样小小的徒儿,如此事必躬亲地照料他,倒也别有乐趣。他虽有些乖戾暴躁,却也算耿直可爱,又是初登仙界,许多事都不懂,好像比旁人更依赖我一些,我不免就愈发生出宠溺之心,还请师兄多多见谅。”

    紫宸道君却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若是说你喜爱幼徒,今年刚入山门的允参允商兄弟岂不是更加合意的人选。他二人应昆仑山下灵韵而生,天生的仙根仙骨,资质更是难得。允商虽年纪小些,却性情稳重,潜心修道。那允参虽生性跳脱,然而聪慧过人,将来必是上仙人选,你何不将他二人收做徒弟?”

    长垣自是知道允参与允商,早先见那两个小仙童时,就觉得他们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画,确实让人喜爱。反观自己那徒儿,红发红眼,性子又倔,一丁点事便气得横眉竖眼,天生便有些戾气,似乎跟那两兄弟难以相较。可他一旦想起昭炎抱着自己膝盖温声撒娇的样子,却又觉得十分可爱,故而微笑摇头:“师兄道法高深,桃李满门,座下三千弟子皆同沐师恩。我这人却懒散惯了,只教昭炎一个已是精疲力竭,又怎敢再收别的徒弟。”

    紫宸道君却忧虑地看向他道:“我先前见昭炎时,便察觉他性情暴烈如火,哪有一点修道者应有的淡泊平和之意,怕只怕你如此费心教导,他将来仍是难以登仙。

    长垣听了此言,并未反驳,只是垂目低笑:“师兄,我自接他回来,便看出他并无半点成仙的资质,可是那又如何?先前昊元倒是资质奇佳,却偏偏入了魔。”他目光渐沉,低低道,“我收昭炎为徒,或许正是因为心里不肯认命,不肯让人觉得我就这么不堪为人师。所以……我想用尽毕生所学,好好教导那个孩子。便是将来他无法飞升,只能在凡间做个散仙,或是地仙,都无关紧要。只要他心怀善念,不要踏上邪道,我便心满意足了。”

    紫宸道君听他话语拳拳,已察觉他的心意不可动摇,便复又叹息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再多说什么便是。”

    等他从晨宫中出来,看着头顶青青天色,又稍稍出了片刻神,这才转身向披云崖走去。早课过后的披云崖本该十分安静,今日却有些喧嚣,原来是两个青衣童儿在崖边手持竹帚,嬉戏打闹。其中那个乌发雪肤的童子一眼瞧见了他,赶忙扔了竹帚,向他跑了来,嘴里娇声喊道:“小师叔。”

    另个童子却生得发色雪白,眉心中一抹细长的朱砂印记,容色出尘,跟在那乌发童子后向他跑了两步,又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只远远喊了一声:“小师叔。”

    他微笑着看向这两个童儿,而后斜身坐到了一方青石上,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过来。”

    乌发小童立刻毫不客气地攀上他膝盖,那白发小童却是犹豫了一会,才慢慢走来,在他另个膝盖上坐下了。

    他左右搂住这两个童儿,忽而压低声音,语气不善地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欺负了我徒儿来着?”

    白发小童微微一愣,立刻结结巴巴道:“我……我没……”他惊慌失措,半日也没说出话来。

    他同伴却不像他这样无措,只撅起嘴巴道:“小师叔,明明是你那红毛小徒儿蛮不讲理,你怎么尽护着他。”

    长垣在他脂玉般的小脸上轻轻一捏,低笑道:“我护着自家徒儿,有什么不对?你与昭炎起争执时,你师尊不也护着你么?”

    乌发小童立刻没好气地道:“师尊才不护着我们呢,那天讲道结束后师尊便把我和九皋好一顿训斥,又罚我们这十日在此洒扫论道坛,说什么既为净坛,也为净心。我瞧那昭炎鲁鲁莽莽,才需要净心呐,怎么不罚他在此洒扫?”

    长垣被他气得笑了出来:“你再编排昭炎,我便去告诉你师尊知道,你跟九皋根本没有认真洒扫,只知道在此嬉笑打闹。”

    乌发小童听了这句,面上立刻露出失望之色,懊恼道:“小师叔以前明明都护着我们,现下为了那个红毛小鬼,就不管允参了么!”

    长垣面色一沉,皱眉道:“你再叫昭炎什么红毛小鬼,我可真的恼了。”

    允参听他口气不似平常,竟很有些严厉,不由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我往后不那样叫他便是,”他说着,又揽住对方的脖子撒娇,“小师叔不准恼我。”

    长垣本就疼爱这个新入门的师侄,此刻见他做小伏低,自是再生不出气来,将他脑袋一揉,又看向披云崖。只见那论道坛上清清爽爽,竟无半点落叶浮尘,不由奇怪:“你们在此玩耍也就罢了,这论道坛又是被谁打扫得这样干净?”

    一旁不敢作声的九皋此刻才抬起头来,低低道:“是……是允商来帮我们打扫的。”

    长垣微一抬眼,这才看见远处还有个青衣小童,执着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竹帚,正在仔细清扫地上的落叶。仿佛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小童抬起头来,恰好与他对视,而后乖乖稽首行了个礼,却没有向他跑来,只是低下头继续打扫。

    长垣收回目光,又望向膝上那眉清目秀的乌发童儿,伸手在他鼻尖上点了一点:“你倒好意思,让你弟弟替你受罚。”

    允参满不在乎地仰起脸道:“是允商自己要来帮我的啊,”他眼珠子一转,又问,“听说昭炎回去,小师叔只罚他在琼华殿闭门思过,这些天连早课都不用上了,是不是?”

    长垣星君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允参有些恼怒地低叫了一声:“小师叔待徒儿也太好了吧,”他说着,又长垣膝上扭动起来,连声道,“我也要做小师叔的弟子。”

    长垣被他闹得有些好笑,便故意逗他道:“我可不敢收你,便是要收徒,也只收允商。”

    允参听了这话,却像是信以为真,又道:“那小师叔把我俩都收了,好不好?”他不等长垣答话,便又揽上他脖颈,“我不管,以后我就叫小师叔师父啦。”

    长垣禁不住他这样撒娇,正不知要如何回绝,却听身后有个声音怒气冲冲地道:“谁是你师父!”而后一把将他膝上的允参推了下去。

    长垣微微一惊,回头看去,却见昭炎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此刻正气得满脸通红,怒不可遏似的瞪着允参,而后又上前一步,将他膝上的九皋也推开了。

    允参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趔趄,刚想张嘴道:“你这红毛……”又突兀地住了口,想了想,却是挤出一张笑脸,向他唤道,“昭炎师弟。”

    昭炎两眼冒火地看着他:“哪个是你师弟!”

    允参连连受他恶言,却不恼怒,眼珠子转了一转,又是赔笑:“说的是,我既认了小师叔做师父,那便要叫你师兄了。”他说着,恭恭敬敬弯了腰下去,“允参给师兄见礼。”

    昭炎怒火更甚,愤然道:“我才不要做你师兄,你不准抢我师父!”

    允参笑意更深,扬起脸道:“那可由不得你,方才小师叔已说了,要收下允商做弟子呢。我们兄弟素来都要在一处,小师叔既收了他,自然也要收我。”他说完,又挤眉弄眼看向昭炎,“我们两个给你做师弟,还不好么?”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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