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垢》分卷阅读44

    砰!一股忽来的外力让枪口偏了准星,电光石火间,子弹打入了墙。随即斑雀「呜」了一声,不可置信地往下看。

    梁谕睁开眼,方才他手上的利刃,竟不偏不倚地插进斑雀侧腹。

    她还想举枪,那扎人眼睛的寒芒再次一闪、又狠狠地刺进同样的位置。她感觉自己的伤口又扩大了一些,血和白花的脏器被刀锋一并拉出。再一次──彷佛要将她整个人贯穿,她再也拿不住枪。

    这才看清楚,捡起刀的,竟然是她那软弱无能的姐姐。

    「妳……」

    斑雀试着说些什么,嘴里却涌出大量的血。混杂了狰狞、惊愕的表情,包含了太多疑问,可她已永远说不出口。这世上她独独没想过防备的人──那割舌的女佣跨坐到她身上,木无表情的脸涌现出疯狂的憎恨,一刀、一刀地把手足的腹部剁成烂泥。

    穆老三并非不想阻止,可他很快发现,不论他怎么用力按压,都止不住从动脉里疯了一样喷出的血。

    停下、停下、快停下!

    他也不知他在诅咒什么。老者脸上出现了惊骇,随着斑雀瞠大的眼蒙上一层白雾,他想出声、被血块堵住了支气管。开始呛咳时生命从他痉挛的身体快速流失,他仍不死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这一幕可以说是相当骇人了,浑身浴血的老者拒绝了死神的邀请,顽固地要离开房间。女佣仍发狂一般地□□着尸身,梁谕跌坐在床中央,呆呆地看着。

    他原准备用来摆脱班雀的把戏,都用不上了。手足之间,两个女人似乎才彩排了更久、好上演这出血幕。

    疯狂捅进模糊血肉的刀,该攒积了多深的怨恨?

    轰然巨响──

    从楼上传来了猛烈的爆炸声,使穆老三的动作蓦地停下。梁谕恍若大梦初醒,挣扎着拔出体内的异物。他感觉□□在淌血,可仍跌撞地下了床、往房外冲。

    爆炸声不绝于耳,机构由顶部开始瓦解。长廊上彷佛能听见那被放出的杀手、何小五失控的吼声回荡:

    「通通去死!去死……」

    梁谕离开门口,背上早布满冷汗。他刚跑过两个房间,塌陷的天花板「轰」地便让刚才的地方陷入火海。楼道里的灯全暗了,梁谕摔了一跤,抬头只看见尽头的逃生指示、散发着诡异的微弱绿光。

    「……妈的。」

    他痛得几乎动弹不得,可隔着飘飞的火星,他听见黑暗处的脚步声──他的任务还没完。如果不能引开前两分钟出去的那批男人,谁都不能保证那微乎其微的可能:穆老三会不会被实时带离现场?

    非要等机构炸成废墟才能心安啊。

    偏偏周以平的人全在一楼、假扮成梁家门的成员对付宾客了,周以平本人应也已现身,亲自确保没有任何不该离开的人踏出机构。现在,没有人会来帮他。梁谕一咬牙,踉跄地爬起,沿着绿光的指示吃力地移动。

    时间回溯到不久前──宴会上的失败应早有预料。周以平天衣无缝的演技、加上他的苦肉计,才换到此刻的机会。

    说什么也要看见尸骨堆高的王座崩塌、那可笑的信仰付诸于火海。

    即便他终将明白自己孤单一人,并要这样去面对大多的事。他生而谕之,而这谕言兴许有天能带来毁灭以外的东西。

    但愿如此。

    梁谕喘着,奔至二十三楼时失足摔下了楼梯,滚了两三圈、磕伤了好几处关节。抬头看浓烟还未逸入楼梯间,算不幸中的大幸。他扶着扶梯往下走,一路上看见紧闭的大铁门,似是在为这座建筑封棺。

    有些体力不支。

    以他薄弱的能耐、加上重伤的身体,梁谕早该倒下。又下了一层,勉强推开了铁门、从最近的窗户往外探头,他看见机构的正前方,周以平领着人正与宾客的人手搏火。

    往上看,几楼之上的窗户「霹啪」地迸出火光,他缩回脑袋,立刻看见破碎的水泥钢筋从眼前摔落。

    什么利益、权位,都该烧成灰烬了。苍白如纸的脸孔露出一点笑,他从窗边眺望看不见的汉平。

    身体疲倦到不想逃了,彷佛闭上眼,就能到从不知在何方的故乡──

    「呵……」

    可他想,他还不能停下。

    2.

    故事久远到,他想,那可能是他出生地的传说。

    迷失于沙漠地带的年轻爱侣互相寻找,寻寻觅觅地穿过痴妄幻影,终次次错过。于是思念至形销骨立、耗尽了余生后随风沙孤独长眠,至死望着海市蜃楼,甚至不知他们是否曾贴近过。

    他不愿意让故事在他们身上一语成谶。

    愚鸠人确实在青城。纵然他对于今晚将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他一个人,从附近见到火光后便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判断、往机构移动。在森林中的快捷方式上碰到了逃出来的宾客,他们不由分说地朝他开枪,使他不得不藏身到树干后,以配枪回击。

    紧绷的面孔显示他并不想与这些人发生冲突。

    「砰」、「砰」的枪响不绝于耳,扣下枪的动作却全凭着本能,愚鸠满脑子混乱,反复默念的全是白子带去给他的、来自那人的信。他反复看了几遍、匆匆搭上机后仍把信纸紧捏在手上,直到汗水皱了纸张、晕开那人端正秀丽的字迹。

    ……笨鸟。

    信中的口吻轻盈得如同卸下了彼此肩上的包袱,不真实却似近在耳畔。

    ……我上一次给你写信好像在很多年前了吧?我记得那时我们还好小,你还是梁家门的继承人,每天我去学校时你就在受训。我觉得不公平呀,回家后的时间根本不够把所有有趣的事告诉你,所以我在学校写了信,晚上吃饭时从桌子下偷偷塞给你。

    「愚鸠先生!」

    他放倒了眼前能见的敌人,不远处响起的声音使他反射地警戒。树丛后「沙沙」地绕出人影,看清是周以平时他一愣,非但没有收起枪、手指反而更加谨慎地搭住扳机。

    「他呢?」

    周以平举起手释出善意,转过身要他跟他走。愚鸠调整了呼吸,很快地跟上。

    信还在他口袋里摩挲着衣料。

    是的,因为信上叙述的细节与记忆的梦境完全重叠。他能想象出心上人垫脚偏着头,用充满怀念的口吻缓缓诉说:

    ……结果就那么一次。你白天想偷偷回信给我,被老爹发现。他念了我一顿,却把你狠狠揍了。你记得吗?我当时顾着抱怨,到很久以后才知道你也受了罚。

    他记得,但他不曾有一丝不满。因为弟妹生动的模样,不论提议写信时兴奋的表情、埋怨时嘟着嘴的样子,都使少年的他快乐。

    他现在想着那些使人刺痛的快乐,麻木地听走在前面的周以平与他解释:

    「我们要摧毁整个建筑。这段时间下来,何小五完全认定梁当家包庇了罗森。我替他准备了制作炸药的机会,按照计划,梁当家会在楼上重创穆老三后逃到一楼,确保何小五将机构夷平。」

    周以平所说的梁谕、好像与他记得的孱弱孩子全不是同一个人。不过,又有什么不同呢?他踩着高跟鞋款款地走上地狱之路,美得那么合情合理。

    小谕啊。

    ……你觉得对不起我的那晚,也许我并不是怪你的。当下我也想让你高兴,所以不想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我不知道我会那么受伤,可能就连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住这件事,都是我不够强大的证明。

    而今他却朝另一个方向过了头。

    ……出事之后,花了这么多年拐弯子。有时也想厘清我究竟要什么、好告诉你。如果那能使我们都好过一些,笨鸟,大多时候我不想让你失望。

    「到了。」

    思绪中断,周以平领着他到了机构外围。空气里满是浓烟与死亡的腥气,一个与周以平有四五分像的男人站在另一端,叼着烟,对地上的尸体补枪。

    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其余的弟兄分散在几处,踩着无数尸身,皆安静地望着一层层倾塌的机构。

    各抱心思的面孔,被染成相同的颜色。

    周以平和他们说了声「辛苦了」,才转向愚鸠。爆炸已经来到约三四楼的位置,四处仍不见梁谕踪影。建筑的毁灭可以预期,而他的表情好像要让愚鸠自己决定要怎么做。

    「梁当家即使逃不出来,也算完成他的心愿了。希望您谅解。」

    他沉默。他们为愚鸠让开了道,鲜红火焰映着男人僵硬的身形。他艰难地抬起手、放入口袋中,指尖碰到发软的纸张,后半封信,就在耳边如预录的朗诵般一次到底:

    ……我想,事到如今,我应该有能力和你好好说我要什么了。我会为我想要的结果拚命、同时向你证明。见到这封信时我与周先生的计划早已开始,只希望你理解,我希望老师那样的人,至少最后是幸福的。

    一开始就清楚,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毁掉四尾家。何况梁家门到我手上,注定要四分五裂。不怪他们这么想,我无法成为使人们信服的当家,才想借刀杀人、把主意动到了退隐的穆老三头上。

    我们需要他来除掉四尾家。但也要他消失、白子工业彻底落日,老师才能与他的恋人安全过活。我开始想这些之前,周先生已经试了好几年,都找不到杀死穆老三的机会,所以我的出现促成了这一连串的行动。我是人们眼中不伦不类的贱人,正要如此,他才会在我身上蠕动如虫、再被捏死。

    笨鸟啊,谁不希望自己干干净净?

    我还希望更多,想象自己生而无忧、你我相遇在普通的街坊,想过这世界对我的身分包容、不论是谁青梅竹马都能走到白头。

    但我不再需要你帮我遮风挡雨了。这次由我发自真心地告诉你我所盼望:你曾说会成为我的左右手。当我的刀枪、我的盾牌,我脚下的尸身、或我身边的送终者──

    现在,就来为我结束这令人厌倦的余生吧。确保结局如我们安排、确保我彻底断气。

    若你还愿意。

    我早原谅了你。

    「……周先生,这段时间当家麻烦您了。」

    「怎么会?这没什么。倒是您的表情真可怕呢。」

    周以平挑起眉,微微扬起嘴角:

    「等一下爆炸的余波可能会波及,我们得撤离了。真的确定要进去吗?」

    多谢。愚鸠忽略了他的问题,向周以平点头致意。转头看往即将被火焰吞噬的机构,最后的爆炸隆隆地震动着地面。他默算,手里的枪剩下两发子弹,他枪法一向精准,把子弹钉入眼前目标、过去不分日夜的训练兴许都为了此刻。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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