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分卷阅读16

    有一有二,而后便有三有四,他们时常就一小话题,如那春日搅人的莺儿,该不该逐了去,西北的古藤会不会生新芽,扯至夜深。

    如是谢无陵这般,还可说是弱冠年纪,童心未泯;可赵从山这般,谢无陵其实也不知道如何给他找借口,许是下山路上太阴森,他不想下山,才和自己又扯着无聊的闲话至夜深吧。

    而后两人同榻和衣而眠,直至次日那檐下争春的莺儿,再将他二人从梦中吵醒来,赵从山会起身去窗边,将那莺儿打走,而谢无陵多是哼唧一声,翻身用被子蒙了头,继续眠了去。

    但现在赵从山走了,可能这一年里,再没有人替那搅人清梦的黄莺儿辩护,再没有人相信枯藤会生芽,再没有人和他聊这些无趣的东西,连师兄也还了俗,去找妙法真人了,他只能一个人在这寺里找乐子了。

    “走就走吧,琴弦也不还我,就走了。”

    谢无陵嗔了一句,才掀了帐幔起身。院外的桃花败了,满树新叶郁郁葱葱,有些东西却在变了。

    谢无陵不知道的是,他那颗随遇而安的心,也跟着败谢的桃花,一并走了。

    晌午的钟磬被山腰的撞钟的沙弥敲响。

    余音悠长,谢无陵抹了两把脸,他素来不为离别而悲,今来,也不该。

    他取了床头的蓝绶,将发束高了些,看着倒是精神许多。只是桃花眸里少了几分快意。起身拢好外衫,才推了门往那诵经的殿上,寻师父去了。

    殿上还有一盏留有余温的茶置于在案上,袅袅生烟。然四下除却住持再无别人。许是才送走了什么施主吧。

    “师父!”

    “从山施主走了?”住持让一旁奉茶的沙弥将案上的那茶碗收走,看着眼前渐渐走来的人,问了句。

    “走了。”谢无陵一边说着,一边合掌像那奉茶的师弟。礼完了才走到住持身前的那蒲团屈膝,欲作礼。

    “善哉,”住持抬手,止住了他欲俯下去的动作,那本该揉头的动作,变作了拍肩,住持的手放在他肩头,轻拍一二下,“你呀……今日如何打算?”

    “没有打算。”琴没了,书也无心看下去了,诵经吃斋,师父还道六根未净,到头来,他似乎是无所事事了。

    “那今日就跟着为师身侧,见个人吧。”住持起身,绕开了他,往门外走。并吩咐了一旁的沙弥:“先去禅室奉茶吧,再多备上两盏,一会儿有人来尝。”

    谢无陵闻言,又起身理了衫子,才跟上了住持,来到了山门前。

    谢无陵和住持站在山门牌坊下有一会儿了,蚊虫都在他头顶打了几个转了,他忍了半天,却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师父,见何人啊?”

    谁知却得了住持轻瞥了一眼,缓缓道:“同那些人去练了那么久的性子,这三月倒还回去了?”

    谢无陵听这话,只得悻悻噤声。却听得住持又应了句:“是王孙。”“又……”谢无陵的后半句还未抱怨出来,便想起方才住持的眼神,复有噤声不言。

    师父的一友人领他往西北塞上时,常带他往那胡姬酒肆尝酒,原来他还不知其意,当是那人放纵不羁,却听那人教来这“多闻,多识,寡言”的道理,后来渐知事理了才知道,那种鱼龙混杂地,总能听到些旁时听不到东西。

    后来住持曾问过他:“西北一行,可有所获?”

    他答:“多闻,多识,寡言。”

    为此师父授了他一本蓝册,那是师父给他的第一本不是佛偈的经书,名作《南华》。

    他捧着这书,喜上眉梢时,住持却道:“一月内熟读,不知道的便去问惠玄。”

    当然惠玄也不会想到自己一个皈依佛门的人,会在这清净地教自己的师弟别的道家经典。

    师徒二人两相静默,立在牌坊下,候着一辆马车。

    至后晌,才见了马车影,马车缓缓来到山门前,车前有两位侍卫,骑着高头大马,车后所跟婢子奴仆,少说也有十几人。

    马车渐停了下来,马车前的侍卫翻身下了马,车后的珠翠,快步走上前,在车窗旁唤了声:“主子到了。”

    少倾,才听马车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似是应了。一奴仆从车后取了块垫脚石置往那车架下,车里的人抬手欲掀帘,婢子忙伸手替他挑帘,又有奴才搭手,才慢条斯理地下了马车。

    这人负手立于马车前,昂首四顾,似在打量着什么,又似在等着什么。

    住持和谢无陵立于山门牌坊下,看着那人,却都未迈出一步。两相坚持着,最后是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随行官员,替他行了一步,到山门前,合十双手,问一礼:“住持。”

    谢无陵替他师父应了一声:“嗯。”住持也颔首做了示意。

    “那位便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雍国公。”

    官员侧身,住持也随其让身,合十了双手,低眉作一礼。

    谢无陵跟着师父行礼,也多瞧了那人两眼,头顶描金玉冠,一身白衣,风尘不惹,腰间鸾带又坠了一环珮,阳光下熠熠生辉,想来也是个玉中的稀罕物,这派头较赵从山的衣着,是要雍容华贵许多。就是看着更像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而非胸可囊海的王孙。

    那人这才慢步上前,笑道:“住持多礼了,修欲在昭行借宿两三日,还劳住持领路。”

    “施主,请。”住持蹙了蹙眉,才侧身,作了邀请姿态。不日前,他便得了皇后着人传的口信,说是雍国公要来昭行问经,住持不知皇后的意欲为何,便写了书信去扶风旧友那处询问了番,却不想,等来了旧友的亲自到来,以及昨夜的一场促膝长谈。

    待其迈步,他们才跟着上阶,谢无陵跟着虚搀了住持一手,扶着他的袈裟一隅,往寺里去。

    讲道理谢无陵见这人,就觉得和见那些个求神问佛莺莺燕燕无差别,遂也只是礼貌以待。但旁人并不如此觉得,这人只是单纯来宿昭行这种借口,说与谁听,怕都不会信吧。

    扶风城里寺庙众多,他一嫡长子,行姿作态都有朝堂无数人盯着,既是为佛家来,何苦寻来这京畿偏地?

    谢无陵接过沙弥门外沙弥递来的茶盘,将茶挨与了住持和雍国公,才回身和众人一同退往门外,离去。

    而落座主位那位国公的眼,却在谢无陵身上走了几转,心下似起了计较一般。

    第20章 游子人间

    满室静默,谢无陵对上那人眉眼,却是轻蔑应其。

    雍国公转了眸子,将这周遭打量了一番,见谢无陵和众人一并离去,只得那随行官员和住持,才出口道:“敢问住持,那是何人啊?”

    “是一有佛缘的人。”住持不慌不忙地落座,“跟在贫僧身侧修行的。”

    “哦。”雍国公眼里起了精光,只是这茶呷来,遮了去,“那当真是可惜了。”

    那随行官员仍立于旁,笑着接话,眉目里带着几分阿谀气:“是真可惜啊,这俊人儿都归了这贤山昭行了。”

    “罪过,罪过。”住持微顿,有道,“不知施主何出此言?”

    “哦?住持不知?”雍国公将茶盏置于案上,挑眉问道。

    “贫僧不知。”

    那随行官员又得了雍国公眼色,傲然抢话,倒和那得了势的公鸡别无二致:“扶风城论可立世的郎君,为首当属王丞相家大郎君,王朔。王朔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多少扶风女儿想嫁。”

    “贫僧不解施主之意。”

    “据修所知,王朔,可是住持您座下大弟子惠玄,住持说修说的可对?”

    “佛门不问前身。”住持将那茶盏端起来,悠哉饮之,言辞间不置可否,“惠玄既皈依,便不理红尘事了。”

    一言拂去,雍国公的眉皱紧了去,他的手扣着木椅扶手:“那修有一问想求教,我那弟弟赵祚,在这昭行,一待三月,住持可知是为何?”

    “贫僧除却雍国公,迄今还未识得别的王孙。”

    “可修听说,昭行寺内雅贤者众,住持如何知道这之中就没有王孙?”

    “昭行寒门破庙,贫僧以为,昭行除有头顶青天,脚底泥路,别无旁物。至于那雅贤者众,也不过某些寒族仕子,爱清净,借宿昭行罢了。能在昭行长居的,除却遗老隐士,便是欲皈依者。”言及此,住持言语微顿,复抬眸,道,“贫僧也有疑问,望施主解惑。”

    “住持请说。”

    “敢问施主来昭行,是为礼贤还是皈依?”

    “国公自然是为礼贤,怎会皈依?”随行官员有几分不以为意的接了话。

    住持斜晲了那人一眼,不禁在心下替那重阙上的人担忧,这等官员入庙堂,只怕这庙堂也不得清净吧。

    “既为礼贤,不知施主所寻贤为何人,贫僧愿尽绵薄之力。”

    “方才修以为修已将人名道来了,怎的住持又问?”

    “为王朔?”

    “不为王朔而来,又是为谁而来?难不成还是为方才那端茶来的小儿?”随行官员蹙了眉头,想来是个急性子,不爱这弯弯绕绕的,况住持轻言慢语,倒搅得他有些烦。

    “昭行寺里并无王朔一人,恐施主要失望了。”

    随行官员还想说些什么,是雍国公抬手,止了他的话头,兀自道:“哦?住持之意,是不允?”

    “出家人不打诳语。昭行寺内,确无王朔”

    “那是修叨扰了。”雍国公拂袖起身,回身又退而求其次,“修从扶风带了几位高僧的新经译本,稍后便着人送来,那不知修明日可否听惠玄小师父讲经?”

    “施主如有此心,明日伐檀客舍,您自便。如惠玄有意讲经,您听也无妨。”住持仍端坐于椅上,目送那人离去。

    堂后听了全部谈话的扶风旧友,待脚步声尽了,才吐着有些苍老的声音,像在拉朽了的枯木一样,静静道:“惠玄已还俗,你已然打了诳语了。”

    “是啊。”

    “他当真为求我儿王朔而来?”

    “他许是为求那日那小子所求而来。只他打错了算盘,笃定那小子求的是惠玄。”住持替他挑开了后室的竹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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