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分卷阅读97

    叶窥鱼却觉得羡之的话更是故意对着她来的,像姑臧城外的暗箭,句句取的都是她的命。

    但这桑落一名,确实也是羡之要说给窥鱼听的,显然叶窥鱼给了他很好的反应,至少她是知道桑落的。

    羡之心下有了计较,又继续道:“想来窥鱼将军应该不认识,也罢。这第二幅图后……是宣城主手上的昭行。”

    “这第三幅图后是那半窖子的金叶子,算来也该说得上是‘富可敌国’了吧。至于第四幅画,画上是岐国公主府上的老树,我想窥鱼将军应该听陆二郎说过吧。”羡之抿了抿唇,又笃定地补道,“关于小岐儿的身世,陆二郎君说过吧,不然将军不会来园子吧。”

    最后羡之轻描淡写地一句却在叶窥鱼的心头重重敲了一下,她的眼里匆匆闪过一丝惶然。

    羡之又低了下来,侧首,迫着窥鱼直视他比漠上寒风还凛冽的视线,逼问道:“窥鱼将军,您……当真看不懂陆未鸣的心思吗?”

    “不会的,”窥鱼握着茶盏的手不自禁地抖了抖,驳着羡之,“不、不会的。宣城手上的昭行是要给观之的,而且谢无陵不会有那么多金叶子。”

    她将目光投向了赵祚,但显然赵祚不会是帮她掩耳盗铃的人。她在对上赵祚那无波澜的眼睛时泄了气。就像溺水的人,以为自己抓住了身侧的树枝,可转眼树便被汹涌而来的水就将这树枝摧折,告诉着她她现在的挣扎不过徒劳。

    “将军如何断定师父不会有这么多金叶子?“羡之撇下了宣城手里的昭行未谈,毕竟谢无陵最后将昭行留给了他,方才提及宣城,也不是打个幌子罢了。

    而他的目光直跟着窥鱼越过了他的目光循去,也偏首看向了赵祚,想寻找窥鱼在赵祚眼里探求的东西。

    “每月一幅,皆送至灵荐观和雅阁。”赵祚却突然冷声接话,话里带着不可辩驳地意味,“他有。”

    羡之按捺下心头的好奇,他总觉得这之中可能还藏着自己不知道的事。关于谢无陵、关于赵祚、关于叶窥鱼的事。

    “这每一幅图都价值不菲,窥鱼将军虽远在姑臧,想来也该是知道的。”羡之抵在桌沿的手抽了来叩了叩桌案,又继续将话题带回来,“而这些金叶子全都藏在叶家守的酒窖里。窥鱼将军以为为何?”

    其实赵祚并不想叶窥鱼知道,或者说当初谢无陵就不想叶家知道。如谢无陵当时送来的那张字条一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赵祚当年若还想在扶风求个步步为营,那便不可能将山鹿营的信物带回扶风。

    而谢无陵却在那时将金叶子送到了漠上。漠上的人都知,漠上什么东西都可以藏,偏金叶子这种东西是藏不住的。

    除了胡贼儿,还有许多流民也是防不住。所以他将金叶子送了来,提点赵祚。

    赵祚却做了更大胆的决定。他在给谢无陵搬酒时将金叶子就留在了漠上的那个酒窖,却在归了扶风后,说那与陆家的信物留在了漠上。真正的信物,一直就在他手上。

    而羡之更清楚的是,这扶风早几年就传遍了的,妙法真人替谢佞守着万千金银,不过都成了托词。

    那本应该藏着万金的昭行竹林,却只有一个陋室。而守着这陋室,守着这谣言说有万金藏余的妙法真人惠玄师父,都为此送了命。

    “为什么把金叶子留在西北?”叶窥鱼不肯认,却又不知道要怎么挣扎。

    “保全陆家罢了。”赵祚道。

    然而赵祚没说出口的,将来都会一一映证,所以他也无意多费口舌,只是多解释了一句:“毕竟是陆岐的父族。”

    赵祚起身,将玉鹿角留在了桌案上,道了句“自便”,便走了出去。

    羡之见他父皇大方地将玉鹿角留在了那处,遂也没有多问,跟着出了屋。

    但显而易见的是,出了杏林的赵祚就没有方才在屋子里那么好说话了。刚刚还有恃无恐地羡之,反而收了方才的乖张模样,低眉顺眼来。

    “寡人方才不是吩咐了小僮今日不得入杏林?”顿了顿,忽地想起这吩咐里好像忘了将羡之算进去,遂换了话头道,“和沈长歇的事解决了?”

    “解决了。闾左地的饵也布好了。”羡之跟着赵祚走出了信陵,“刚才有人来报,说梁家的人去接陆未鸣了。想来是……”

    “是鱼要闻着饵的味儿了。”赵祚迫不及待地笑了来。但在目光蓦地触及了浮光窗,那神色便变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陆家倒真是要可惜在陆未鸣手上了。倘陆慎成还在……”赵祚突绕到了浮光窗后,向林子里看去,话突然断了,半晌才又道,“罢了。总不能怪……。”赵祚犹豫了许久,才像堪堪找到词,“不该怪他,该怪寡人。”

    羡之顺着赵祚的目光看去,看到的除了败谢了的红琼,便是那孤零零的一座屋。

    羡之习以为常地将赵祚的那句“他”理解成了谢无陵,许是这几年赵祚提谢无陵时,都会顿一顿,再用“他”代替,所以他接话时,更是直言不讳:“其实师父……”

    “嗯?”赵祚闻言回首,正看向身边的信陵,将他打量了一番,眼里却多了分感慨。身侧的小人儿不知何时已到了长过自己的时候。而现在的羡之已过了当年他和谢无陵初见的年纪,那年他还在昭行里与谢无陵谈笑风生,而眼前的这人却在默默接过了他与谢无陵肩上的担子。

    倘这局下了几年的棋能在这次终局,对羡之总是好的。起码能让他肩上的担子轻很多吧,赵祚如是期望着。

    “没什么。”赵祚应道。

    羡之闻言,点了点头,继续道:“明日的人都布置下去了。今夜风大,父皇早归重阙的好。”

    “趁着风大,正好烧烧扶风。当初他们怎么给寡人的,今时也该原模原样地还回去了。”说着赵祚掩在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当初那些劾书,一本本一册册他都替谢无陵好生收着的。

    五年了,也该清账了。

    赵祚离身穿廊,却驻步歇亭前,回首看向了跟着他而来的羡之,问道:“你不想看看陆岐怎么选吗?”

    羡之看了看赵祚,须臾又将目光抽开,摇了摇头。他可以学谢无陵做的一副漫不经心,但他还是怕,怕陆岐选的路,是他救不回来的,也更怕,陆岐要他的命,怕他真的将命给了,那些人牛鬼神蛇又将陆岐送到吃的渣都不剩。

    其实他才是整个局里最惶恐的那个。

    赵祚也移开了眸子:“但寡人想看。”

    想看谢无陵用心血养的人,能不能如他所愿,想看那个谢无陵情愿自己饮鸩,也要留着那恩典护着的孩子,到底值不值得。

    赵祚留恋地看了眼掩在云栖正厅后的后厢的山檐,才转身出了园子归重阙。

    而今日的重阙里却没了旧日的平静。暗涌在重阙人们的不以为意里慢慢生来。

    闾左地的人搬离了原地,让梁策那只老狐狸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转身就派了人去重阙里给他那中宫女儿梁酌传话。

    而梁酌收到了消息后,就旁人领着陆岐往外宫的一处祠堂去。那本早几朝就立来的祠堂,原来都是不禁人往的。

    直至赵祚登基后,这祠堂便被下了禁令,起初宫内都传,这祠堂供着帝祚所念之人,所以才不允旁人进。

    算到现在能进这祠堂的也不过三四个人,梁酌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何处?”陆岐没想到自己离开困住自己的那方红墙,却被人领到了这处。他抬头看向了那个领他出来的中宫娘娘。

    梁酌早将此处打点好了,守着这禁地的两个侍卫,早早地便走到了外宫的甬道上,假装未见梁酌的动作。

    而祠堂里伺候的小童也未见踪影,只一条青石道摆在陆岐眼前。

    “进去看看。”梁酌扬了扬下巴示意,又哄骗道,“不是想见信陵”

    陆岐听见“信陵”二字,眼睛不由得亮了亮,他微抬了抬袍子,跨过门槛,走过不日前谢陵才走过的青石道,通往堂上。

    梁后也不疾不徐地跟了进来,由着陆岐推开了祠堂的门,堂内仍如旧摆着长明灯,而入眼即是那几方木牌,上面摆着的,都是陆岐不认识的人。

    他的目光最后在一方木牌上徘徊了几遭。那是一个莫名熟悉的名字,他低声念道:“王朔。”

    但更令他惊奇的是离这方刻着“王朔”的木牌不远,有一方无字木牌,也不知道是给谁先备下的。

    梁后却未在给他思考这是给谁备下的木牌的机会,直掀了去内堂的帘子,将陆岐往里引了去。

    陆岐看到梁后向他招了招手,余光却正瞥向那一柄剑,脚步蓦地顿了顿,那柄剑尖还染了血迹,本当是不起眼的,但那血迹偏偏进了陆岐的眼里,让他心下一惊。

    陆岐的心突然在胸腔里跳个不停,他突然打了个寒噤,不知道是这剑慑着他了,还是这堂内有什么,总让他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逼得他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内室不似堂里那般,没有那么多的长明灯点在周遭,只有一盏烛台,烛台后是一个佛龛。佛龛后挂了一幅画,是陆岐在昭行竹林里下的那件密室见过的。

    他下意识摸向了羡之送他的那枚环珮,又将那枚环佩紧紧攒住,仿佛这样羡之就能感受到他的紧张一般。

    而那原本给祠堂里奉灯的小僮却在内室偷懒。他万想不到会有人在这时候来,立马醒了盹,到人前跪身。

    听得是一道女声,他偷偷抬了投,发现是梁后,便蹙了蹙眉头,遵了梁后的吩咐出去,又悄悄地往外宫走去。

    梁后不知道小童退下后还去了外宫别处,倘她知道,大概不会放这小童走了。不过这都是后话。

    梁后听外堂的门合上了,这才领着陆岐直往那一方架子上去。

    她抬手指了架上的一排书册,低声道:“这架上是惠帝二十七年往后的起居注。”

    “起居注?怎会放在这处?”

    历来天子的起居注都是由起居郎每日撰写,最后又尽数封存在藏经阁内,交由专人掌管。

    既是有专人掌管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藏于别处。无论如何,陆岐都以为是这梁后在诓他。

    “因为里面有见不得天的东西。关于你养父的。”梁后靠近了书架,随手从架上翻了一本,复问道,“不想翻翻看吗?”

    陆岐看见梁后翻开了书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梁后并未生气,毕竟这几年她早习惯了陆岐这副模样,遂又激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爹还能真有什么见不得天的东西。你早和他们一般,早认定我爹是坏人,是佞臣。”

    “他们?不只是他们,是整个扶风都这么认为,”梁后又故意强调道,“连羡之也是。”

    “你胡说!”陆岐有些气急,“我不听!羡之说过这重阙里的人的话,都不能听。”

    “可不是嘛,所以本宫才带小侯爷来这地方。”她将手中翻到的那页递到了陆岐面前,“这白纸黑字的总是骗不了人的。”

    陆岐恨了她一眼,才勉为其难地瞥了那书页一眼,书页上如是写着:

    廿四,帝召谢无陵入,谈岐国公主婚事。后帝怒,翻盏。

    廿五,岐国公主禁足日满,请出宫帝未允。复召大将军陆慎成入殿,屏退左右,至夜,岐国公主寻来求情,方遣大将军归。

    “小侯爷,大可以看完了之后,再说本宫胡言,不过本宫想,到那时你必说不出这话来。”梁后看陆岐继续向下翻着页,道了一句后,便将他留在了此处。

    谢陵的药效是在夜里过去的,他从后厢醒来时,周遭也没什么人,只那一抹月光打在了竹帘上。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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