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闻小录》分卷阅读21

    县中四大家,有一古氏,世贩绸缎为生,商铺成行。然渐人丁单薄,至今朝,仅存二子,一名昌祈,一名昌全。

    昌祈者,兄也,年甫弱冠,丰仪俊朗。其性纯厚,兴家业,尚未有室。弟昌全,年十六,亦美姿容,素顽劣,好诗文,常游山水之间,不与兄同住。然兄弟失和,不为家资,却不往来。

    一夕,昌全忽归,携一铜镜,置于房中。有仆自房外过,隐约闻人对谈声,遂禀昌祈。闻言,昌祈生疑,犹豫再三,仍问之,则答曰:“无事。”既不明所以,昌祈亦无法,拂袖而去,寻仆暗访缘由。

    逾数日,仆曰昌全终日匿于宅中,不似昔时云游各处,行踪难觅。昌祈愈疑,暗忖道:“弟素与吾有隙,不喜居此处。今为何步不出户,如二八娇女藏深闺?”便命仆缄口,自去打探不提。

    却道昌全甚爱此镜,时勤拂拭,不染尘滓。又不允仆入房中,有忤逆者,怒叱而使之出。纵铜镜与寻常物件无异,仍视若珍宝。夜间无眠,见月华流照镜内,灼灼可人,不禁提笔:“夜夜思君难觅君,留得月华照孤清。愿就红烛执君手,无奈对镜共玉杯。”恰逢夏末,园中芙蕖渐凋,枯叶藏实,丰美如圆珠,馥郁非常。遂斟佳酿两盏,以鲜莲实嚼之,齿颊留香。

    其品月赏花,对镜絮语,竟似有知己红颜相伴,欢愉无比。

    如此数回,昌祈略闻一二,只不得其详。

    又半月,昌全遣仆寻花木,欲栽园中。时一花农养昙花,红者鲜妍,白者清丽。昌全甚喜,以重金购之,夜半风清,昙花正盛,其与镜共坐廊下,悠然自得。

    愈觉不妥,昌祈自言道:“吾爱昙花,故养之;而昌全厌此物,今反不惜财帛,置于别苑。素闻品性难移,定有异也。”遂趁夜窥之,大惊,盖镜中无物,亦不照人。“这……有何用处?”言未毕,则镜中人忽见,乃一红粉骷髅,目露凶光。然昌全坐其旁,全然不察,反低语道:“知汝喜昙花,吾命人踏遍各处,为汝寻来。”

    “甚好。”骷髅亦笑,敛垂涎神色,诱之曰:“吾虽爱昙花,只一瞬,不及汝心坚。莫负良辰,莫轻美景,若汝执吾手,定教汝……人间极乐事也。”盖其被封镜中,不能出,遂惑昌全而求脱身。

    昌全初露喜色,又摇首,如大梦初醒,悲声斥道:“不,不!汝非……不可!”言毕,泪落如雨。挥袖去,任满桌珍馐百味,玉液琼浆,皆付尘土。

    见其忿然,骷髅冷哼数声,道:“果真痴愚。”亦没形影。

    只昙花一盆,余香满庭。

    良久,昌祈稍定心神,匆匆离去。既归归卧房,念及铜镜及骷髅一事,惴惴难眠。不觉及曙,忖道:“吾为兄长,怎可袖手,令亲弟步入歧途!”遂问曰:“汝自何处得此铜镜?”

    不答,反轻笑道:“不过女子梳妆之物,兄长若喜,命仆上街市便可。”

    “汝……汝日渐消瘦,形容惨淡,吾怎能不究其根源?”昌祈含怒,纵二人不和,始为血亲。昌全这般作为,定是遭邪魔侵,迷其心而不自知。

    昌全垂首:“若论憔悴,已有数年之久。汝不喜吾留此间,坦言便可,不必惺惺作态。”

    一时语塞,昌祈思前事,愈恼,恨恨道:“昔生妄念,吾不加管。后不辞而别,遍览山水,不顾分毫情分。吾心焦如焚,屡次派人打听,方知汝去往何处,又与何人交好……”长叹一声,状甚悲戚。

    “何须汝事事关心!”昌全低泣,“当日斥吾不知悔改者,汝也;请冰人议亲者,亦汝也。吾满心仓惶,又留待与何人言明?”

    昌祈无法,暗命仆请有道之士,言宅内有妖鬼作祟,惑人心智。而昌全神思迷乱,只念铜镜在旁,痴痴坐笑,不理他事。骷髅屡次劝诱,皆不见用,亦怒,谓之曰:“痴心难求,皮囊易得。汝心有爱慕,若令吾出,便可遂愿。”

    “然汝非吾兄,纵千般万般好,终不及也。”

    呜呼!原是血脉兄弟,一个生情愫而遭拒,一个惧流言而不允。花开数载,雪落几回,终成陌路。

    时道人经此地,以为奇,不请自来。昌祈大喜,待之上宾,问曰:“镜中骷髅,因何诱吾弟,使其颠狂?”道人抚须答曰:“尝闻有男女因情而死,怨气横生。红粉骷髅,生前应是娇女,不知被何人囚觅心镜中。觅心镜,即情人镜,相传能助牵红线,成就大好姻缘。然怨鬼入内,变为迷心镜,若人近,便化来者心中所念形貌,惑其心智,以求脱身。万幸汝弟未与妖鬼交合,仍能救回。只一事为难……唉!”

    闻言,昌祈似有所悟,忙问:“何事?”

    “唯痴情者求之不得,易被骷髅趁虚而入。妖鬼一无,痴心难改,更生祸端。”

    昌祈沉吟半饷,方启齿:“无妨。”

    是夜,二人至别苑,则昌全执迷不改,捧镜在怀,曰:“纵身死,远胜半世孤清,遭人冷落。”骷髅藏镜,亦呦呦泪流,言:“仙长在上,姻缘乃天命所定,怎可乱断红线!”

    道人怒目:“姻缘,姻缘,与何人有姻,与何人有缘!汝红粉骷髅,害人性命,合该灰飞烟灭!”遂挥袖,使其现形,镜中如水波荡漾,映出昌祈模样。片刻,化骷髅真身,遍体发赤。

    昌祈大惊,问曰:“为何……”

    “料是妖鬼化汝面目,迷其心智。”道人施术,不多时,昌全晕绝,铜镜亦倒。骷髅仓皇无措,欲逃,然退路被封,无奈伏法。方显本来容貌,原是一美娇娥,因情郎负心,对镜饮鸩酒死。死后入镜,频频作祟。而昌全心慕亲兄,执念过甚,便不顾阻挠,购镜置于房中。殊不知,觅心不成反遭迷,一朝黄粱梦,满枕凄凉泪。

    既灭妖邪,道人不受千金,翩然而去。见之,知其仙人也,昌祈感激涕零,对空拜谢。又抱其弟在怀,入房中:“痴儿!”

    翌日,昌全苏,欲不告而别,则其兄早早派人看守,故不得出。不多时,昌祈闻言来,谓之曰:“汝体弱,须再休养些时日。”

    “不,不必。自取其辱,怎敢留此处,受人唾弃。”

    见其泣下,昌祈数步上前,拥之入怀:“昔时碍于人伦,更兼身为兄长,虽知汝爱慕之意,不敢应,恐无颜见列祖列宗。然今朝恍然,甚悔,若无汝长伴身侧,明月清风,不知与何人共赏。”

    连连摇首:“幻象非真,红线难系。兄长一腔爱怜,全因血脉嫡亲,而非有情。日后自有娇妻美妾,子孙繁盛,与吾……再无干系。”

    昌祈轻笑道:“何来妻妾子孙?只求汝一人,足矣。”遂吻其唇舌,解衣入衾。

    “嗯……不可……”昌全欲拒,然力不足,又情动。转念间,任其胡为,双颊染赤。初觉痛,过后渐感欢愉,倾身就之。

    二人皆初尝□□,意兴盎然。不闻圣人言,但闻帐钩响。

    正所谓:芬芳雪落满庭深,却道新桃帐中发。贪欢何时了,兄不兄,弟不弟,合被交颈春水溢。

    及正午,昌全方醒,则身侧无人,盖昌祈料理生意,不能久睡。其思及交欢极乐,不禁笑道:“啊,甚好,甚好。不枉吾一味虚与委蛇,骗过丑骷髅。”原是早有谋算,以迷心镜为由头,引亲兄共入歧途。昨夜已得许诺,俟吉日成婚,往后百年,再不分离。

    可惜古氏……自此断子绝孙。

    第59章 (五十九)斯人守

    芝树、藿、安草生纣地,故调香者亦多,当中佼佼,属贝阳氏,盛名远扬中陆。

    其世制香为业,巧技传女不传男,即女子掌事,往往招赘。善调异香,有名一叶轻舟过者,闻香便思乡水土,恨不得连夜乘舟归,把酒话家常;又有曰千树梨花落者,其味冷而悠长,如故园风飘雪,人伴影孤清。尤其一味名斯人守者,尝作御香,百年不过数两,当真世间难得。

    某年,贝阳氏有女,曰若兰,坠崖死,年方十九。其夫秦生大恸,立誓不再娶。逾数年,遇舞姬孙三娘,情投意合。便娶,夫妻恩爱,尽忘前事。置商铺,和香买卖,日进斗金。只一香不能得,斯人守也。盖其妻

    一夕,与后妻共饮,忽觉寒风瑟瑟,坐屋舍亦难忍。未几得疾,药石不灵,又常闻几上榻旁响动,似有人来。便疑先妻若兰作祟,略有悔意,以千金作水陆道场,亦无用,顽疾如故。

    有一小贼,名胡幸,年十□□,喜盗富户而济贫家。因事露,奔逃至此,闻秦宅闹鬼,扮作道士登门:“吾途径此处,忽见鬼气漫天,恐有怨鬼作祟。故不请自来,望主人家见谅。”

    秦生大喜,正愁日渐消瘦,恐命不久矣。今得仙长相助,虽有所虑,不敢不信。遂请胡幸进府,居西厢。数日间大摆阵势,看似胸有成竹,实则故弄玄虚,寻机盗取财帛。

    恰逢其时,有一道人过纣地,曰岑青子,貌如冠玉,术法高深。觉不妥,亦上门拜访。秦生疾愈重,见胡幸之法无用,不得已,求岑青子相救。“此事甚难。”岑青子连连摇首,见秦生及孙氏低泣,犹豫片刻,启齿道:“若能听吾一言,府中仆婢任吾差遣,吾当尽力而为。”遂居东厢,与胡幸住处相望。

    呜呼!秦生遍寻有道之士,又延名医,仍惶惶不可终日。孙氏侍奉榻旁,煮药烹鲜,愈显贤淑。一日晨起,秦生忽觉腹痛,闻房中有异香,大惊。急视之,则几上缠枝瓶中本无花,今朝却多一抹雪白,如香兰,又似芳雪。其便疑若兰不忿,欲害性命,不敢妄动。

    而胡幸及岑青子闻讯来,见瓶中花盛,一惊一叹。胡幸不懂术法,然性乖觉,稍定心神,并不露怯,暗忖道:“奇哉!莫非……当真有妖鬼在此?吾应当尽早寻得利物,往西城去。”一旁,岑青子忽挥袖,则香兰凋败,露出原型。乃女子左手,苍白无血。众人惊惧,忙退避,则异香愈浓。

    “怨鬼,怨鬼!命由天定,何敢作祟!”岑青子蹙眉,施术法,雷光一闪,异香尽散。秦生两股战战,浑身发汗,向瓶中手求饶:“汝若念昔日夫妻恩爱,应入轮回,而非长留人间。吾自知负心,望汝贵手高抬。否则,无人承家业,后世再不闻贝阳奇香!”言毕,连连叩首。孙氏亦泣,口呼“姐姐”,跪其旁。

    闻言,胡幸心生厌恶,脱口而出:“噫!负心在前,还望见谅?”

    岑青子长叹一声:“汝妻见汝另娶娇娥,心有所怨,故随汝留此处。”回首,谓瓶中手曰:“去罢!”话语刚落,则死人手变为青烟一缕,伴异香消散,唯留空瓶。

    既除怨鬼,秦生以千金拜谢,岑青子分文不取。胡幸好一番眼热,垂涎不得,悻悻欲离。是夜,其收拾行装,则岑青子忽来,曰:“汝行窃多时,虽为小恶,终有一祸。”不信,正欲逃,闻园中嘈杂,窥之,竟有匪人长驱直入,捉二人。

    “无妨,汝安心候之。”岑青子轻笑,喃喃数句。片刻,树下出一女子,着红裙,面白如霜。然匪人不得见,亦不知此间有非人之物。

    闻言,胡幸瑟瑟发抖:“汝,汝……”

    “此乃贝阳氏女,名若兰,本非怨鬼,而秦生心中有鬼。”

    言未毕,便见秦生遭缚,孙氏洋洋得意,立匪首身侧,娇笑道:“除斯人守,余下数百奇香之方,尽入妾手。”又谓胡幸二人曰:“哼,无耻小贼,岂敢招摇撞骗,险些毁了妾身计谋!也罢,便让汝等尝尝奇毒滋味。”盖秦生得疾,乃□□之效,并非妖鬼作祟。

    秦生方才恍然,大怒,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忽闻人语近,冷风一阵,不由慌乱。众匪人亦生疑,彷徨四顾,则红裙女翩然来,身有异香。匪人一嗅,似被蛊惑,个个晕绝,唯孙氏无恙。

    女见秦生,一时泪落如珠,又斥孙氏:“汝贼妇甚心毒,欲谋斯人守,竟害人性命。今应伏法,千刀万剐。”孙氏慌忙求饶,然红裙女不为所动。

    “若,若兰……”秦生满心愧疚,痛哭流涕,“昔日吾遭妖妇蛊惑,欲得斯人守,一念之差,趁汝不备,推下山崖。悔啊!”

    红裙女后退数步,避过秦生,曰:“早知郎君为秘方入赘,心存侥幸。以为误坠山崖,仍念往日恩爱,执迷不改。谁料妖妇下毒,妾身虽恨,焚血肉制香,欲救郎君。死人手,即斯人守,非贝阳血脉不可得,可解百毒,并无香方。今妾身应归轮回,望郎君日后安好,子孙满堂。”言毕,化作飘絮,杳杳无踪。

    岑青子亦叹:“若汝真心以待,怎会沦落至这般地步!”

    秦生伏地哀哭,可惜,悔之晚矣。

    不多时,官府人来,将匪人带走。胡幸惊魂未定,则岑青子执其袖,曰:“吾缺一人伺候,汝不能逃。”遂携其腾云,冉冉而没。

    自此,斯人守不存,余一秦生,已痴狂,日夜念着先妻名姓。然婢仆四散,无人应答。其时相隔万里,于彭城有见仙人者,丰姿俊朗,与一少年同行,状甚亲昵。

    第60章 (六十)无字书

    吾名孟蕈,年十六,居文津北。自幼愚钝,赴考数次,皆落第。闲来无事,好搜罗古籍,便开书铺。一年中,有春桃新发,夏荷满池;亦逢秋菊烂漫,冬雪微白,喜结诗会,与文人交好。

    只心念一事:吾祖辈好游,藏书万卷,多为各地异闻。有一名《异事小集》者,为吾□□父所书,盛名在外,古版置于祖宅。然因家训,吾多年不能归。今父母俱丧,吾扶灵至楚庄、苇河一带,见小楼清幽,不敢入,终日长吁短叹。

    不觉年余,将弱冠,吾犹记训诫,若不过生辰夜,不能进老宅。是夜,清风徐来,园中小池水波微漾,绕池树影婆娑。当中一亭,曰醉诗,吾坐其中,对月独酌,好一番悠然自得。俟三更,吾半醉,略整衣冠,往小楼去。

    初入,见各处染尘,唯书箱成行,洁净如新。甚疑,又执灯上阶,满目皆书,惊叹连连。至顶层,有一小书斋,启帘便见竹几,上设古墨瑶琴,又有芸香薰,恐百十册、万千部遭虫蠹。“异哉!吾执钥,小仆不能进,何人能居此处?莫非野狐艳鬼,亦好读,不请自来?”疑虑未消,上前数步,则玲珑架上有一书,封皮泛黄,似平平无奇,然遭红线缚,不知何名。吾以为奇,取之,竟为古版异事。然当中无字,页页皆空。

    “噫!何人妄开玩笑!”吾心下含怒,又悲孤本不存,捶胸顿足。

    虽如此,纵为无字书,吾亦视若珍宝,恐中有玄妙。可惜吾本庸才,一夜不眠,仍不能得,长叹而已。

    逾数日,吾携书归文津,欲请老学究一观,然无字书竟不翼而飞,此事作罢。翌日又见其在几上,令吾心惊。“若真有妖鬼相阻,不应鲁莽。”遂定心神,静观其变,过后再做打算。

    正值秋末,一夕,风朗月白,吾一时兴起,往园中赏菊。新进十丈珠帘,若月华倾泻,皎白可人。吾欣然,口吟道:“西风送秋凉,珠帘正荣华。十丈满庭阶,疑是月河来。”未几,几上无字书因风而动,现出数句:“懒坐秋亭晚,园菊偶开迟。喜与君共赏,西风未觉寒。”墨痕尚湿,文字清丽。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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