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夏遥还是不清醒的，声音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样子。阮程明叹了口气，他能怎么办呢，除了心疼，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知道夏遥心理多少有点问题，不久前陈慧秋也跟他讲过，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病例上记的都很清楚，最近一次就医是上周五，最早一次是两年前。他记得那段时间夏遥趁他出差一个人躲到宿舍去住，回来的时候左手胳膊上多了一条疤。
彼时他刚从浴室出来，原本放在桌上的病例撕成两半扔在地上，夏遥看他的样子有些陌生，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他没想到夏遥会失控。
夏遥睡的很熟，眼底发青，脸色都有些灰败。阮程明看着他没有生气的睡脸，发现自己很久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真的是很久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上午九点有一场会，阮程明趴在床边睡睡醒醒熬了一夜，七点的时候出去买了点早餐回来，夏遥微微震动的眼睑出卖了它的主人。
"我要去开会，中午来接你。"
这话仿佛说给空气，没有人回应他。
"我先走了，你起来吃点东西。"
开会不过是走个过场，无非是说发布会定在一个月后，大家最近辛苦了如何如何。阮程明开着小差听完全程，推掉会议之后的饭局，十二点赶到医院的时候，夏遥的床位却是空的。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手机里连一个可能知道的夏遥的去处都没有，他几乎打算去报警了。直到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是夏遥，说话的却不是他。
"您好，我是夏遥的心理医生，他现在在我这里。"
回去的车里，空气都仿佛要凝固一般的沉默。周末似乎全程的车都开出来了，挤在狭窄的四车道上，更显时间漫长。
把车停好，摘档，熄火，没有人说话。阮程明沉默着下车，夏遥就跟着他，进电梯，出来，又打开门回家。
小布丁高兴的往夏遥腿上扑，夏遥下意识抱住狗，一脸茫然。突然不知道看到什么，有点激动的快走了两步，有些慌乱的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仿佛湮灭罪证。阮程明想把东西捡出来，被夏遥使劲攥住手腕，用的全是蛮力。
就像昨晚那样。
阮程明放弃了，坐在沙发里，于是夏遥也恢复了乖顺的样子坐在他旁边。
"我没有生病。"
"我马上就要好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是被夏遥打破的，听惯了的温顺的声音让阮程明更觉得揪心。他一伸手，夏遥就讨好的靠过来由他抱着，阮程明把人搂在怀里，觉得自己应该是哭了，因为眼睛很热，是极为陌生的温度。
结果变成夏遥手忙脚乱，说着"对不起"，然后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来看他。
"你有没有生病都无所谓。"
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哽咽而吐字不清，但是夏遥却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甚至有点发抖。阮程明用力把夏遥搂紧，让他冷静一点，也让自己冷静一点。
"你有没有生病都无所谓，生的什么病也无所谓，但是你不能骗我。"这次的声音清晰多了，阮程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仿佛把肺里的气体都换了一遍。
"不能离开我。"
好像坦白了一件隐瞒已久的事，阮程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坦然。他已然离不开夏遥，他终于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今天去逛街吧。"
"好。"
夏遥一边收拾衣柜，一边觉得很有些恍惚。阮程明知道他生病了。
那天之后阮程明陪他去了医院，他起初还坚持嘴硬，只是后来不小心看见阮程明看着他的神情，就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阮程明帮他向研究院告了假，然后就带着他泡进了实验室，分一些外文资料让他整理。每天督促他早起晨练，按时吃饭吃药，每晚要他喝牛奶，卧室也添了助眠的香。因为怕吵到他，阮程明甚至搬到客卧去住了。
这期间他弄坏过东西，也搞砸过事，有些是不小心，有些则是故意的。比如在出去写生的时候画的一团遭，又或者在厨房弄伤自己的手。
然后阮程明就把他隔绝在厨房之外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食谱，每天不重样的做给他吃。一开始将将果腹，到现在偶尔会觉得还挺好吃，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他起初几天过得战战兢兢，等着阮程明意识到他的病不是发烧感冒这样简单的事，可是半个月过去了，他害怕的事也从来没有发生过。
"换衣服吧，晚了堵车。"
夏遥被阮程明的声音拉回神，随便捞了件衣服穿上。他和阮程明很少一起去学校以外的地方，最近出去的多，但是也没有去过这样人员密集的地方。从地下车库到敞亮的商场里，夏遥觉得有点别扭，周末人多，又鲜少有他和阮程明这样的组合，即便没有人注意他们，他自己就已经心虚了，于是放慢了脚步，错开半个身子跟在阮程明后面。
他鲜少来逛这样正经的男装，满眼都是西装革履，人也比女装少了不止一点半点。阮程明挑了几套衣服，服务员取了号，尽数塞在他怀里，指给他试衣间的方向。
"我穿不到这些。"
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他还以为是阮程明要给自己添衣服。
"先去试试，会用到的。"
阮程明看着镜子里的夏遥，店员正在帮他整理裤脚和衣襟，然后退开一步。夏遥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又不自在的撇开。
"背挺直。"
他上前两步搭上他的后背轻轻用了点力，果然没错，他一早就觉得夏遥穿成这样会很好看。
"很精神。"店员不知道是为了卖衣服还是真心实意地一直在夸好看。夏遥看向他，好像征求他的意见。
"再试试那两套，把衬衫换一下。"
"您是带孩子来买正装的吗，您看起来还很年轻。"
"我是他表叔。"
"啊，不好意思，我就说您看着不像爸爸，而且一般妈妈陪着来的比较多。"
夏遥在试衣间里，依稀能听到外面的说话，店员大概是个健谈的人，又或者男装实在是少有客人，所以聊个不停。从试衣间进进出出好几趟，他都觉得累了。
"刚才那套款式休闲一些，灰色也比较显年轻，这套稍微正式一点，显得稳重。"
与其说是夏遥买衣服，但是决定权感觉完全在自己这边。阮程明看着夏遥，觉得怎么看都好看。
"你喜欢哪个？"
"要不就这个吧。"
"要我说之前那套更适合您这个年龄。"
阮程明还没开口，店员就把他想说话说完了："你再把那身穿一下我看。"
夏遥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换了衣服出来。
"这套合适一点。"
"我还是喜欢这件。"夏遥手里还抱着刚换下来的那身炭黑色的衣服。
夏遥很少跟他坚持什么事，大部分时候都是顺从的，这一次明显有些不一样："那就两套都拿上吧。"
"我穿不到这么多。"而且很贵。
"那就要身上这套。"
"可是……"
"我就喜欢你年轻的样子，嗯？"
阮程明的声音很低，仿佛直接说进他耳朵里的，然后他就不得不缴械投降，选了阮程明喜欢的这一套。
心跳的很快，都要从胸口跳脱出来了。
中午随便吃了点东西，下午又逛了一大圈儿配齐了领带鞋子和皮带，虽然夏遥实在不知道这一身行头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会用到。
回去前阮程明还陪他剪了头发，露出额头的发型仿佛一扫之前的阴郁，连心情都跟着轻松起来，夏遥突然想不起自己生病的理由了。
当晚，夏遥失眠了。
最近的睡眠质量本来是逐渐好转的，像这样躺到夜里两点还没有睡意实在是久违了。他起来喝了口水，在客厅转了一圈，然后轻手轻脚去了客卧。
可以听见安稳的有规律的呼吸声，还有黑暗里起伏的影子。
夏遥醒来是因为感觉到有人亲他，吻从额头移到鼻尖，然后落在嘴唇上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往回缩了一下，把阮程明也吓了一跳。
他昨天晚上在阮程明旁边找了个地方躺下，本来只想躺一会儿就好，结果不小心睡着了，现在被抓了现行，有点难为情。
阮程明看着夏遥乱颤的眼睑，决定还是不戳破他。于是又躺回去，闭上眼睛把人搂住。
一早醒来看到夏遥攥着他袖子蜷在身边，阮程明觉得可以称作是惊喜了。这半个月他其实过得很小心，又要显的不那么刻意，其中辛苦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关于夏遥的病症他明里暗里做足了功课，光是那个心理医生都私下聊过好几次。
起初几天夏遥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偶尔还有一些让人意料不到的举动，他跟着提心掉胆，生怕不小心出什么岔子。好在还有些成效，医生说的没错，只要方法得当，夏遥其实还是比较配合的。
可能是心里轻松了，又或者怀里抱着人的感觉太好，阮程明又睡着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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