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山河》分卷阅读16

    这是……什么意思?

    荀未一般来说没有那么厚脸皮,通常他是会想皇帝是不是留着他还有用处,比如说想弄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类的。

    毕竟背叛一事他没有否认,换哪个皇帝都忍不了这个。

    可殷长焕显然不是一般皇帝。

    荀未想起他那时突兀提起的雨中罚跪一事,如今重新一点一点细思其中神色语气,忽然觉得,原来不是兴师问罪。

    大概,或许,可能,这事对殷长焕的影响,比他所想的,要深那么一点?

    皇帝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荀未想,大概。

    他想了半天不敢定下结论,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在守卫严肃的视线中,掀起衣摆,故作淡定地跨进那间别具一格的牢房。

    那一瞬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也是同样的境况,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虽说是兄弟,但也难说皇帝会不会心软。如果他要有这么个不省心的闹糟糟的弟弟,杀了不至于,可能会巴不得丢得越远越好……

    贤王坐在另一间牢房里,掰着指头挨个儿骂人。先骂狗皇帝,奸诈小人,再骂白术,奸诈书生,想了想要不要骂荀未,想起来那家伙也跟他一样蹲在牢里,难得同病相怜,于是跳过荀未,又骂回殷长焕身上。

    他压根就不知道荀未仗着年老体弱,待遇比他好多了,根本不值得同情。

    “要不是当初荀未选的不是我,本王怎能输给你?”

    殷长煊咬牙切齿,守卫的都遥遥站着,没人听见他骂人抱怨,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停下来,透过窗子看了一眼窗外黑压压的乌云,神色间有些恍惚,喃喃道:“混账玩意儿……当初为什么不选本王,瞎了吗?殷长焕有什么好?”

    他直到现在都没怀疑过,自己会是个比那人更好的皇帝,天下根本尚未安定,京中繁华不过是粉饰太平。他行历江南,见过民生多艰,百姓困苦,而这些坐镇帝都的殷长焕又知道什么?

    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好好把握,绝不失败。

    殷长煊感觉眼角一片白影飘过,敏捷地转过头去,这一眼看去,顿时愣得说不出话来。

    牢门外,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像是凭空出现在那里,守卫轻声说话的声音还遥遥传来,完全没有被惊动。他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一身白衣,隔着栏槛朝他笑了笑,道:“大志向呀殿下,奸诈书生真是自愧不如。”

    正是方才被他来回痛骂的白术。

    第19章 牢狱(一)

    另一边,荀未百无聊赖地盘坐在牢房正中央。

    大概是死到临头了反而心中万事皆空一派淡然,左不过是地府再走一趟,什么晏离贤王皇帝没露过面的帮手,一点也不想再管了。

    可是他执意撒手坐观,却总有人硬要拉他入局。

    荀未腰酸背痛地在角落的床上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栏槛外站着的人。

    就算在此时荀未的视野里那人同整个世界一样都是倾斜的,他也一眼就认出了那独一无二的嫌弃的眼神。

    他翻了个身面壁,懒洋洋道:“大仙啊,对不住,我尽力了,天下兴亡什么的,只能拜托你了。”

    他这语气完全暴露本性,极其欠揍,晏离居然没跟他急,听动静似乎在外面踱了几步,听起来却也不是焦躁,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奉劝的话我早就说过了,”半晌,他缓缓开口,“你这种人,忘与不忘其实根本没有差别,不论说什么,从来不肯听我的。”

    荀未直觉他是在对另一个自己说话,那个当初犯下大错,导致了这一切的荀未。他没回话,竖着耳朵默默听。

    “这一次,还不是只有这样的下场,”晏离出奇地平静,“你说要逆天改命,连自己都忘记了,难道还有可能做到吗?”

    荀未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仿佛全身都震颤起来。逆天改命……他以前还说过这种要遭天谴的话?

    他低声道:“不敬苍天,这就是我被贬下来的原因?”

    晏离轻笑一声,荀未几乎可以想象到他那颗泪痣随这笑隐隐闪现的嘲弄。

    “当初你下界来时,”他并未回答,反而发出一问,“镜仙是怎么说服你的?”

    荀未纵然不满他又转移话题,却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坐起来,披散的长发流泻下来:“他说即便我一时心慈手软,也会派人……”

    “不是这个,”晏离打断,“我问你的是,这顶多是你和他的劫,却要天下这么多人陪着遭此一难,你就没什么想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荀未明白过来,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最初他想过,亡国不是儿戏,只为一人之故,竟要布下一场如此宏大的局,轻易剥夺凡人性命,怎么能是神仙所为。

    镜仙当日却对他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有人要历经国破家亡之悲,颠沛流离之苦,那也是他命里该来的。

    说什么,都抵不过命运二字。

    这不是他从镜仙所说中顿悟出来,而是在人间懵懵懂懂一路走来,见过诸多寻常生死别离,自己某一刻忽然萌生的想法。

    “是你那时告诉我,你是来助西北王得天下的。我回去就想,难道不是本该如此?天下万物有兴有亡有生有灭,这才是天理伦常运作之道,即便是你我,也只能在这规则之下行事。”

    “逆天改命一说,大概是年轻时候随口一说,除了狂傲,不见任何底气,我失忆了都嫌丢脸,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晏离安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第一次从头审视,不如说,此前他即便知道他失去记忆,也还是把他当做从前那个人,只不过是更没个正形又爱装怂了点,可是这一刻晏离忽然醒悟,不止如此。

    属于从前的那部分,最重要的地方,似乎随着魂魄和记忆一起剥离了,剩下的这些,空有一模一样的外壳,像个泥捏的塑像,内里全是空的。

    他退后了一步,第一次露出凝重的神情,一字一句像在确定什么:“我真没想到,会是你输。”

    荀未不知该有什么反应,只好露出个苦笑,“哪来的什么输赢,我竟不知道?”

    晏离从露面至今居然一次也没有冷嘲热讽,拳脚相加,当然,荀未颇为安心地想,也可能是因为他进不来。但是,那副平静过了头的神情,怎么看都太过疏离,连之前人前故作和煦的笑脸都没了,让他一时很不习惯。

    晏离转过身去不看他,可能是在抑制揍人的欲`望。 “你的事自己想吧,我不打算插手了。”

    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最后一次。”

    荀未隐隐升起一个猜想,什么插手,插什么手?他不会是要……

    “我那时让你恢复了记忆再告诉你我的来意,看来是没有想起来的那一天了。”晏离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道,“可是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总归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里即将血流成河,我是来带你走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贤王狐疑地盯着面前的人,他伸长脖子看了看外面,“殷长焕居然准人探视?我怎么没听见动静呢?”

    白术散着黑发,一身白白净净清清爽爽地站在外面,像是从天而降,跟阴森的牢房格格不入。他笼着袖子笑呵呵地道:“我想陛下大约是不准的,只是奸诈书生自有奸诈的法子。”

    贤王听他这意思就是知道自己刚才骂他了,一点尴尬和内疚都没有,十分坦然地看着他。

    白术不计前嫌:“殿下要出去吗,在下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等等,”贤王殿下岂是荀未那种能轻易被转移话题的货色,当下宁死不屈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坑我,之前的事不解释清楚谁他娘的跟你出去!”

    白术:“殿下尚未失败,何出此言?”

    贤王冷笑道:“本王都蹲牢里来了,哪里没有失败?”

    白术道:“岂不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贤王怒道:“你以为架一次柴很容易吗?青山再多有什么用?”

    白术:“岂不闻以退为进?”

    贤王:“闻你格老子的,滚滚滚。”

    他在江南几年,除了练水兵,一口骂人方言也是炉火纯青,正待往白术身上招呼,忽然看那奸诈书生摆了摆手,笑道:“行或不行,殿下不如出去了再评估,在下到时一定任您审问,只是待会有人来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贤王冷眼看他。

    白术:“何况小茴还未出手。”

    贤王愣了一下,“他要出手也是杀荀未,与我夺位有何干?而且荀未现在也在旮旯里蹲着,你让他去以身犯险做什么?”

    白术道:“那是他自己的路,殿下何须插手。”

    “何况,”他微微一笑,意味不明,“杀太傅大人怎么与皇帝无关了?”

    殷长焕来时荀未送走晏离很久了,却还在床上愣愣坐着,心里头翻来覆去想他说的那个计划。

    “万无一失,”晏离道,“到时你跟我回西北去,跟新王打过招呼了,不会拿你怎么样的。若能帮他覆灭了殷长焕的朝廷,你也不算任务失败,或许还有重列仙班的机会。”

    荀未清楚晏离的意思,他这是从奸臣变成了叛贼。不管怎样,总是对殷长焕有害无利的。

    他犹豫很久,还要继续下去吗?

    锁链哗啦啦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接着,他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轻微而缓慢,似乎在朝这里走来。

    是谁?晏离,还是沈崇仪,又或是要开始审问了?

    他没有想到,居然又看见了皇帝。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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