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财力与声名在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是父亲仕途最大的支撑。两家互惠互利,一向安生。崔家新一辈的佼佼者是当朝的辅国大将军崔克双,崔将军与我母亲同根同脉,与我家来往紧密,我见了他也要唤一声崔伯伯。只是崔氏家大业大,旁系复杂,这几年内斗愈发严峻,也正因为这场内斗,崔家但凡是个位高权重的,都在尽一切的努力抓紧可以拉拢的势力。而这种努力,让如今已经官拜中书令,三个儿子也前程似锦的父亲开始难以忍受。
任何有能力的人,都不会甘愿成为别人的附庸。
父亲生了摆脱崔家控制的心思,而与王家缔结姻亲则给了他摆脱控制的实力。
我听完这个俗套的故事,沉默不语。
崔家这一手确实不错,我私自去晋阳,如果在王家的地盘上出事,我父亲是查还是不查?要查起来,首先我的行为就有伤门楣,也会使得景王两家生了芥蒂。不查,那我景家损了嫡女,还只能吃个哑巴亏,以后要如何立足?
不过都是棋子,做王家的,跟做崔家的,差别有多大?
父亲目光深邃,道,“王家是文官世家,物以类聚,人也要以群分。你与你母亲不同,你嫁到王家,往后谁掌大权,却也未知。”
我知道父亲素来重视我,如今听他这番话,还生了几分开心,我收敛情绪,只回道,“崔家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我骂你荒唐,你若是老实呆在长安,他们断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下手,事态也不至于如此难看。”他想了想话锋一转,“不过你的事也算给我提了个醒,这趟你受委屈了。”
“你在晋阳认识的那个朋友我听着是个人物,改日你可遣人邀她来府上做客。至于你,成亲之前,不要踏出景府半步。”
“我知道了。”
我与父亲说完正事,又去给母亲请安,母亲看上去对崔景两家的水火之势一无所知,我不在的这半月里,她已经开始着手为我的婚事准备。我不知在选择背弃她后该如何与她闲话家常,只推脱身体疲乏,便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的房间还是那个一尘不染的样子,从前我去哪儿都嫌弃不如家中干净,现在倒是看这儿也觉得不很顺眼。就在我遣走了所有伺候的婢女,想一个人安静会儿的时候,一道身影从窗外窜了进来。
不是她白玄微更是何人。
好气。
又有那么一点开心。
“白玄微,你是做贼的吗?”
她摸摸脑袋,径直走到我旁边坐下,对我说道,“景小姐,我在长安没有落脚的地方,你能收留我吗?”
“这话我可是信不及,我瞧着清心庵里的那些小师傅都在排着队欢迎你下榻呢。”
“求求你啦。”她往我身上凑了凑。
看她这个样子,我就很愉悦,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我让下人给你收拾一间房出来。”
“唔,那我还是去清心庵住吧。”
“嗯,你去啊。”
她说完居然真的起身要走,未几又坐了回来,摇摇头跟我说,“不行啊,我这样,会不会被你打断腿?”
???
谁稀罕打你了?
我当然知道她跟我磨磨唧唧是为了什么,而且我也觉得这样挺好。只是嘴上还是回道,“这里不是晋阳,你与我住在一块,叫下人看见,成何体统?更不必提叫我父母知道了。”
“你前几日在清心庵还把你那个贴身的婢女欺负哭了呢,下人嘛,你还管不住?”
这次换我凑近了她,我戳了戳她的脑袋,慢悠悠的问道,“白玄微,你说,你安的是什么心思?”
其实我觉得,女人可能天生就懂得情爱二字。彼时我未经人事,于她的想法不说清楚明白,起码也是略知一二。
她总不至于是要来跟我做个好朋友的。
好多人很喜欢书中的故事,那些芳心暗许,那些互相揣度,那些懵懂无知。我很奇怪,为什么一个人喜欢你会有人看不出来?分明有那么多明显的待你与旁人不同。
她是个女人又如何,高墙大院之下,断袖磨镜之事并不少见。我生在这样的人家,为了家族门第殚精竭虑,总得享受点出身显赫的好处吧。
她这人既有趣又有本事,会惹我生气又能哄我开心,绝大多数时候还对我百依百顺。
我养一个怎么了?
谁有意见?
有又怎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钱,真好
第8章 打情骂俏
她就这样死乞白赖的在我房中住下,我也只好却之不恭。
心知肚明的迂回曲折,真是有趣。
父亲不许我出家门,我明面上也不好逆他心意,只得每日安分守己的呆在家中。我开始更多的关注长安城里的权贵纷争。一来二去,晓霜倒成了个不错的消息来源。
我本想把白玄微引荐给父亲,以她的能耐,在我家做个谋士轻而易举。可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她自由惯了,当然不愿受制于人,我也没有勉强,来日方长,我总会有办法让她听我的话。白天人多事杂,她也觉得躲躲藏藏的不方便,于是只在晚间来我房中休息,顺便跟我汇报这一天的见闻。
但是很多时候我不太懂她的点。
她这个人啊,好像对什么都很有兴趣。
我记得有一回,她不知道拿着一把什么东西回来,还劲头十足的跟我说,她今天遇到了一个精通占星术的胡人,她与那胡人打赌在几个时辰内会天降大雨,结果她预测的时间要更准一刻钟。那胡人本想予她财物,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左思右想竟然要了那胡人一撮头发。她捧在手上,一本正经跟我说,这个胡人的头发是黄色的,与我们不同。我告诉她天、朝子民,自然不是这些蛮夷能比的。她却很不认同,说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去我口中的蛮夷之地看看。我笑着问她想丢下我跑去哪儿。她也笑了,没有说话,又趁我不注意,凑上来,亲了亲我的耳朵。
闲下来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去想,除了她告诉我的,她还做些什么?这种事想是想不出来的,不过想不出来也没关系,我找来两个身手不错,头脑灵活的下人,谴他们去西市盯着她。以她的武功,迟早会发觉这两人,不过还是没关系,她发现了又怎样。
凶我?
事实证明,人果然不能太闲。这两个下人是如此回复我的,他们说,白玄微这一天,先去了潇湘馆,接着又去了云良阁,到他们回来复命前,她还在对越楼。这三个地方我是没有去过,可也闻名已久,长安城烟花巷大小馆阁七十八所,这是最出名的三处。你得承认,她白玄微就是初来乍到,也是有眼光的。
“哦,她进去那些地方之后呢?”
“回小姐的话,您让我们不要惊动到她,我们也只敢远远的跟着,并不清楚她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你们看不到还不会去问吗?”我说这话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桌上“小姐,那些地方不是我们随便就能进去的啊。”
“她一个女人怎么就随便能进去了?”
他们闻言支吾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我们听说,她与对越楼的头牌姑娘娉婷关系很好。”
“你们两个这个月都不用去李侍卫那边了,每日替我去西市看着她就行。”
他们回禀完后,我就一直坐在房中,动都不想动,任由心中五味翻腾,一股怒火无从宣泄。生生坐到亥时已过,她才捻手捻脚地推门进来。见我闷不作声,连蜡烛都不点,她也不像平时那么多话,知趣地唤我早些休息。
我拿起一只茶盏,径直朝她身上扔去。她倒是敏捷,一个闪身避开。
“有话好好……”
不待她说完,我一只接一只地将桌上剩的茶盏扔将过去,房间里位置本就不大,她左闪右避还是被砸到了膝盖,一个踉跄就栽到了我跟前。我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她也不与我犟,求饶道,“你别按着了,我不起来,我就这样好好反省。”
我放开了手,就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子,顺势往后退了三步。
“白玄微,你自食其言,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你先跟我说,我做错了什么。”
“你今天都干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我去给人算命了呀。”
“好,你、很、好,你现在就出去,今后也别再回来。”
她闻言也不往后躲了,愣愣地立在原地,“都是我的错,你要我怎样做才能消气?”
其实女人很复杂也很简单,不管有没有错,认错态度不诚恳就是错,在态度诚恳这件事上,她属于佼佼者。
“你在这跪一晚上,想想自己错哪儿了。我考虑原谅你。”
她面露难色,“这不好吧,都说膝下有黄金呢。”
???
我踱到她跟前,“白玄微,你是男儿吗?”
她见我过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我总要向好的事物看齐嘛。这样吧,我去墙角站着,反思己过。”
她说完就走到墙角,笔挺的站好。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的一腔怒火忽然就没有了。
“景泽啊,你知道吗。绝大多数人,在街上看见我和其他那些一把胡须的老道长,都会选择后者。人做事总要知扬长避短,那些风月之地,道长们不花钱是进不去的,可我不一样,我是个女人。”
“我不喜欢你去那些地方,我养你就是了。”几乎是脱口而出,才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感觉自己又掉进了这个人的套路里,“等一下,算命是吧。对越楼的头牌家底不少,打赏你多少了,你拿出来我看看。”
她忽然轻笑出声,转过身一步步朝我逼近,完全没了方才小孩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