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慕手追》分卷阅读4

    “2057年的森林复兴计划。”信枫说,“植物保护学家黎勤先生带队进行的科研项目。”

    顾退之骄傲地笑着说:“对呀,我的老师带队的项目。我是他的助手。”

    信枫诧异万分,他分辨道:“可是团队对外公布的名单里没有你的名字啊?”

    顾退之慢悠悠地走,嘴角勾着抹轻笑:“我是编外人员,不领津贴的,纯给老师当助手,74年的时候,他成了我的论文答辩导师。当时也是他好心培养我,一直让我跟着他。‘白色森林计划’启动了很多年,他带了我几个月,我这个助手也是没名号的,充其量算他手底下帮忙的学生。我当时跟着他翻山越岭,披星戴月,为了找植株,该去的不该去的地方都去了。你仔细找找看,在亚热带林区里应该会有几朵春剑,是我在云贵边境挖到的。”

    “我一开始不知道这是要用来做保护的,就以为导师做研究用,还和他吵了很久。”

    信枫淡笑,亚热带林区在走廊的深处,距离他们还隔着几片林区。他实在无法想象顾退之和人争执的模样,故意试探道:“为什么吵?”

    “因为这花稀有,而且珍贵。这种花是木兰科单性木兰属的,不好培养,需要人特别用心地照料。不过它比银杏稍微好一点点,它的属下至少有两个种类。银杏从银杏纲开始就只有一棵树。”顾退之给他比划着,“打个比方,银杏这种树,它没有自己的任何亲戚,一旦银杏灭绝,这整个纲就被灭族了。界门纲目科属种。其实还是很可怕的。”

    “所以我当时和导师提建议,这种兰花已经不多见了,还要一下子从荒郊野外移植五株到实验室里去,破坏它原本的生活条件,承担诸多不必要的风险,实在是不可取的做法。我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安上监测探头,或者在固定时期来这里查看?”

    “但是后来我还是做了。”顾退之不由苦笑说,“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

    信枫继续逗他,“说什么?说跋山涉水来取材监测很困难吗?”

    “他说‘闭嘴’。”

    “他逼我在贵州的深山里挖兰花,不然就不给我的论文签字。”

    “好一道权钱交易。”信枫仿佛目睹了一场毁于摧眉折腰的交锋。

    “是啊,但我这不叫权钱交易,这叫替国分忧。可怜我在荔波的喀斯特森林被蚊子咬了三天,也没换出一个优秀。”

    顾退之带着苦恼地蹙眉说:“他嫌我的论文观点太过尖锐,特点突出,以至于优点和缺点都太过鲜明。”

    信枫说:“人年轻的时候总有任性的时候。”

    顾退之摊手:“估计我当时写的是‘人,失忆地栖息在大地上’之类的话吧,人老是这样,活地舒服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管不顾那些做过的错事。老师就说我态度不端正。”

    原句:人,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by海德格尔

    “我当时的课题是《圆明园废墟芦苇荡保护现状的调查研究》,以2064年至2074年的情况为例。”

    “圆明园废墟一直被认为是人类文明被毁灭的见证,然后人们在废墟上建立了另一座废墟,以保护文明的名义。”

    信枫福至灵心,一针见血道:“他们清理了芦苇荡?”

    顾退之颔首,解释说:“没有保护,反而快刀斩乱麻地把芦苇荡割去,生活在此的大苇莺的生存受到了严重威胁。他们在芦苇里筑巢,扎出杯子一样的窝,雌鸟整天窝在上面孵蛋。”

    “扫荡芦苇这一壮举的成果是显著的,大苇莺落得鸡飞蛋打的结局。”

    他们走到一片休息去,信枫拉着顾退之坐下。顾退之回忆了过往种种,又开口说道:“2012年的时候大苇莺被iucn列为濒危。2040年被列为极危。2070年濒临灭绝,只有北欧的部分地区还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信枫手里拿着平板,他按亮屏幕,搜索了大苇莺的信息,看了一会儿他说道:“名录显示,大苇莺在2077年已经被提名野外灭绝。”

    顾退之怅然地叹了口气说:“这篇文章被我老师看过后,他给景区写了封信,其实很多志愿者一直在做大苇莺的公益保护工作,许多鸟蛋也因此得以保全。后来传来消息,芦苇处理的方案终于得到改善了。其实我的专长一直是在木本植物这块儿,但是生态圈的各部分又是息息相关的,这样想来,我写这个课题也在情理之中。当时写的时候,圆明园湖泊里几乎已经见不到大苇莺的身影了,我查了很多资料,写下来更多的算是聊表慰藉,或者说记下点什么吧。”

    顾退之看起来略显惆怅,最后摇摇头换来笑谈:“人在意气奋发的少年时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够改变所处的环境。归根结底环境依旧在那里,它更多地是让人认清自己。”

    “从那以后我发现以前好似走了歧路,我开始沉下心来反思自己。导师宽慰我要慢慢来,走的太快往往忘记出发时候的目的。”

    他忍不住对着信枫笑叹:“感觉自己成长了许多。后来有天导师联络我,问我愿不愿意做这份工作,我说愿意。他就介绍我来到了地底。”

    “这是个全新的世界,每天和世间万物打交道。做我们这一行,好像总是可以遇到很多常人无法看到的生老病死的事。一开始以为自己不习惯,看得多了好像也习惯了。”

    顾退之解释说,2057年开始,“白色森林项目”正式启动。黎勤带领第一批科考人员在世界各地实地考察。六十年代地下基地竣工并顺利投入使用,四面八方的研究人员深入地下,在这片洞天内生活寄居,长久地埋首黑暗。后来黎勤的部分项目和这里展开合作,顾退之来到了这里。

    “74年导师本科带我的时候身体还很硬朗,能上山下野风餐露宿,在我来这里的第二年,他的健康出了些许状况,不能支持他继续进行地底研究,他就被调到上面去了。”

    信枫说:“黎勤先生勤勤恳恳,在地面上也笔耕不辍,日夜做研究写报告,他奉献了自己的一生精力,‘白色森林计划’因他而成。”

    顾退之笑了一下,“他带动了太多太多人。老师真的是,”他停顿了一下,总结道:“真的是一个很有感染力的人。”

    “他的人生格言是‘自然赋予我们高贵的生命,而我从来不仰头去看’。”

    信枫陪着顾退之笑。他们在休息区坐着,信枫打量着长廊和绵茂的森林。顾退之坐在他身边,细细想了下林区的布局:“这里应该有马达加斯加岛热带雨林、荔波亚热带森林和地中海硬叶林的复刻。”

    “位置我记不清了,你自己找找看。”

    信枫答应,打开地图导航做出标记。他们闲聊片刻,信枫起身把手里的平板塞到顾退之手里,说:“剩下的地方我自己去,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带你去看春剑。”

    来之前信枫已经浏览过监控器,这次来只为确认细节。顾退之点头说好,又和他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点开屏幕播放资料。

    顾退之梳理了“白色森林计划”的数据,当年科研小组出过意外之后,有部分资料缺失,植株观察项目要从头开始。 他听的很认真,偶尔快速在平板屏幕上记着什么,记不下时就暂停语音,自己对着话筒做录音。

    信枫去的很快,顾退之工作了大约一个小时,他已经转了一圈回来。这片林区内的植被参差错落,他重点转了针叶林和落叶阔叶林,这里不乏上了年纪的巨木,姿态蔽日遮天,年轮在树干中转着圈,万物无声生长,疏忽浮游,等光影轮回,已恍然走过一个世纪。

    信枫拉他继续巡查,这里氧气充沛,连心胸都觉开阔些许。

    信枫给顾退之解说着路过的树,“左边有一片马尾松。有细碎的叶子,还有掉落一地的松果。”

    “右边还有三棵落羽杉,叶子像羽毛,翠绿色的,你有没有觉得呼吸很绵软?”

    顾退之附和点头:“我还看到了叶子落下,沼泽湖泊里泛起涟漪。”

    最后他们停到亚热带林区前,信枫向远处瞟了一眼,潘帕斯草原区寸草不生,这个地方往后有很大一块儿面积空了下来,信枫的目光顿了顿,转开目光,嘴里不动声色地说:“你的兰花开的很好看。”

    顾退之未曾发觉他的神游,只是笑:“好像什么在你眼里都好看。极光好看,我好看,我挖的兰花好看。”

    信枫答道:“都好看。”

    顾退之淡笑,扯回话题说:“现在它在我面前吗?”

    信枫小心拉他蹲下,引导他低下头,问:“闻得到吗?”

    顾退之小心翼翼闻了一会儿,哭笑不得:“我怎么感觉它还没怎么开花?味道这么淡,这难道也好看吗?”

    兰枝上冒出了些许花骨朵,清致雅娴,信枫看了一眼顾退之确认道:“怎么样都好看。”

    顾退之啼笑皆非,知道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也没有意义。他谨慎地向前伸了伸脖子,闭目深吸了一口花的香气,顿觉心旷神怡,那花香也把它带回了天真无邪的少年岁月,顾退之睁开眼睛,弯着眉眼,那双温润通和的眸子,仿若正在看着它,顾退之慢慢说:“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他们在林区巡查完毕,信枫确认没有留下污染源,然后按下按钮,安全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合上。

    顾退之和信枫并肩走在长廊上,像每一对刚下班的青年同事一样,说着一天繁忙的工作,手里捧着新鲜资料。

    信枫塞给他一瓶营养液,说:“中午没有吃饭,先补充下能量。”

    他说完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julian,今天你的作息不规律,中午竟然没有吃饭。”

    顾退之拧着营养液瓶盖,恍然说:“可能下林区太激动了吧,我都忘记这回事了。…你不喝吗?”

    信枫拒绝道:“我不饿。”

    顾退之解开瓶盖,又突然伸长胳膊把营养液推离自己,捏着鼻子说:“让我来猜一猜它的味道。”

    信枫不给他机会,直接揭穿谜底:“‘深宫里的锦鲤’。”

    顾退之倍感遗憾:“竟然不是‘孔雀飞满楼’。我今天很想吃苹果,不过石榴也不错。”

    信枫听完没说话,过了半晌只催促他快喝,“好好吃饭,按时作息,不然胃不好。”

    顾退之从善如流,把一瓶“锦鲤”全喝光。

    这是他们常玩的游戏,过去顾退之嗅觉和味觉都不灵敏时,吃什么东西都是一个味道,信枫难以想象这种痛苦和异样,顾退之吃多了同一餐只觉索然无味,他抵住不适奋力填充自己,结果仍然日渐消瘦。后来信枫想了办法,开始给顾退之描述食物,企图唤起他的食欲。

    信枫这项工作完成的尽职尽责,无比出色,收效也是巨大的。顾退之的感觉逐渐恢复,现在他可以把食物的味道分地很清楚。他不再需要浮夸铺张的描述和活色生香的言语去调动感官,可是这个游戏却保留了下来。

    当年,信枫每次陪顾退之吃饭的时候都会给营养液起名字。葡萄味是“普罗旺斯的爱恋”,蓝莓味是“威尼斯的忧郁”。

    顾退之坐在病床上,他捧着杯子难以理解,只觉一口浓浆哽在喉头无法下咽,他努力吞咽,把黏腻的液体喝下后忍不住说:“为什么连一瓶营养液的名字都这么阳春白雪?难道不应该是‘你的美味,一步到胃’之类的吗?”

    信枫坐在他对面,有些疑惑:“你觉得这样比较容易引起食欲吗?”

    顾退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试图解释:“也不是,但广告里都这样讲,要抓住一个人的食欲,必须先抓住这个人的胃。我是觉得,营养液起这么清新脱俗的名字,就是…它本身并不好喝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信枫一本正经反驳说:“广告里8450%的言语含有夸张和虚假成分,粉饰华丽的言语更容易吸引消费者冲动购物,这是食品生产商的传统营销手段之一。”

    顾退之直觉他说的理直气壮,心里又止不住地感到怪异,他说不清楚,只好换了种方式,问:“石榴味的是什么名字?”

    信枫不假思索:“‘深宫里的锦鲤’。”

    顾退之:“你怎么又改名字了?我记得明明是‘神秘的极乐世界’!…那苹果味呢?”

    信枫不经思考,随口答道:“‘孔雀飞满楼’。”见顾退之满脸困惑,他认真解释说:“因为孔雀开屏时美丽异常,人看到之后会加快肾上腺激素分泌,心跳加快,血液循环更流畅,你会更容易感到饿。”

    顾退之自暴自弃,顺着他的思路说道:“那柠檬味呢?金灿灿鲜香可口,‘麦田里的守望者’?混合味呢?因为色彩斑斓,营养丰富,‘维埃拉的彩虹尽头’?”

    信枫摇头,说:“是‘胜利的节日’。”

    顾退之叹了口气,闻了闻营养液的气味。他已经可以闻到味道,但味觉依然失灵。营养液果香馥郁,但是喝到嘴里只觉麻木,他忍着不适又大喝一口,问:“你最爱喝哪一瓶?”

    信枫摇头,站起来给他摆弄了一下床后的靠背:“没有特别喜欢的。”

    顾退之循循善诱:“就你凭直觉,凭着直觉什么都不要想,觉得特别心仪的是哪一瓶?”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