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慕手追》分卷阅读17

    他对着信枫侃侃而谈,以至于信枫跟不上他的思维:“julian,所以真的是我做错了吗?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顾退之宽宏大量地点头:“对的,我言而有信,这是人类的好品质。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所以我不管你是谁。”

    “在自然界看得多了,就会觉得人类没有什么可高贵自矜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了生存下去,栎树可以在发情期雌雄转换受精传粉,火烈鸟集体求偶大跳艳舞,放在人类的标准中岂不是聚众**?”

    信枫哄他说:“感谢你让我明白人性的可贵,感谢它们让我懂得物性的神奇。”

    顾退之毫无察觉,依然在口若悬河:“所以我没有什么优越感,人类渐渐被边缘化了。”

    信枫忍不住打断他:“可是julian,那天手术前你哭了。”

    顾退之眨眨眼:“对呀?”

    “我以为你在因为我说ai而伤心难过,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顾退之点头:“的确不是。”

    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信枫伸手挡住门板,让顾退之先走出去:“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竟然和一个非人类生活里这么多年而无所察觉。而且还是一个情感缺损的非人类。”

    信枫直觉他不是想说这个,便等他继续开口。

    顾退之走出电梯门,站在门口等他,却没再说话。

    信枫盯着他的眼睛看,循循善诱:“没了?”

    顾退之向他伸出手:“你还没出来?”

    信枫靠在电梯箱里,说:“你不说我就不走。”

    顾退之摇摇头,抬步道:“那你在这吧,我自己去实验室。”

    信枫忍不住提醒他:“你今天没带导航器,你会找不到路。”

    顾退之头也不回:“我失明,但是照样儿能看见看不到的东西。”

    信枫急匆匆从电梯里追出来抓住他的手,生硬地找话题道:“还是我带你去吧,ai存在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人类提供服务。”

    顾退之扯着半边嘴角说:“真不敢当,ai可是很聪明的,智商高于常人。”

    信枫僵硬道:“ai本能是服从人类指令。我很听你的话的,你看我以前都听你的。”

    顾退之愣了愣,不自觉慢下了步伐,他恍惚地点点头道:“嗯…估计你保修期过了,我勉为其难留下吧。”

    顾退之随着信枫去实验室,他把实验室里的每一个培养仓都细细抚摸了一遍,指尖微凉,白`皙的手指还带着点病态的清瘦,皮肤在运动间逐渐沾染了血色。

    信枫依旧捧着平板在一旁处理资料,顾退之问出疑惑许久的问题:“信枫,你的身体构造是什么样子的?你有大脑吗?还是说你有芯片?”

    信枫放下手中的工作朝他走过去,捏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颈动脉上:“在这个下面有枚芯片。”

    “我感觉不到啊?”

    “在动脉血管下面,要取到它,必须割开或者绕开血管。”

    顾退之忍不住来回抚摸着他的脖颈,指腹停在动脉上感受跳动:“…你是生物仿真的吗?……芯片是你的大脑?取出芯片你会死亡吗?还是说换了一具身体可以继续‘存活’?”

    信枫说,会死的。“这个芯片和身体加了匹配密码,独一无二,换了身体也无法使用。”

    顾退之的手顿了一下,他随意道:“…你也有寿命吗?”

    信枫紧握住他的手,把他的身体掰直立正,说:“julian,你要问什么?直接问。”

    顾退之定了定神,没说话。

    “我不会离开你的。”信枫凝视着他说。他看着顾退之露出的下巴,嘴角完全不是翘起的弧度,他低下头亲吻他,轻轻撬开他的唇,对着他呢喃说:“你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顾退之垂着眼,笑笑说:“原来你的机体也是会老化的呀。”

    他说:“原本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把数据直接导入到自己的信息库里,天天捧着平板看,现在想,机械处理的核心部件也是有使用负荷的。”

    信枫闻言摇摇头,笑着拂去他的担忧:“不会的,就算我导入数据,也不会有任何负荷问题,我不做,纯粹是因为我不想。”

    顾退之愣了愣,他发现自己实在是不了解信枫:“不想吗?”

    “用平板看也挺好的,我效率很高。”

    信枫继续吻他:“跟你呆的久了,习惯了。”

    不仅仅是像人类一样工作,更像人类一样生活,昼出夜寝,赏花观影。

    他们从实验室出来,去了地下十五层。

    顾退之苍白着脸,依然有些许病态的清瘦,空洞的眼睛里反射出些许灯光,深处却黑色而沉寂。他醒过来之后没感觉到什么不同,他依然看不见。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慢慢复健了一段时间,就开始正常生活了。信枫为他做了健康测试,很惊讶,他的心理状况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

    顾退之说,我都想起来了。他看起来伤感又脆弱,言语间有风雨过尽后的平静,但那也是历尽磨难之后了,信枫直觉他的内心应该很愤怒,并不如表面这样若无其事。

    顾退之这次捧了五个花盆,上面蜿蜒着浮雕花,野蔷薇闪着金影波光,胡杨林的落叶飞流直下天镜。

    信枫开启安全门,他们在门口安静地站了片刻,然后敛声静气深鞠一躬才走进去。

    信枫带着他走向高大的架子丛林之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们的安身之所。顾退之颤抖着伸出手悬在空中,最后孤注一掷般把手探到了盒盖上,他细细抚摸着这些盒子,不过片刻泪水顺着下巴接连不断地低下来。他哭地很安静,咬着牙发不出声音。头顶明明开着白亮的灯,这间屋子仍然带着去之不去的阴暗和冷气。信枫站在他身后沉默地陪伴他,悲伤绵密地填充在他们身侧,侵染扩散出去,抵抗着屋内阴森森的寒气。

    顾退之哭了一会儿直起身,指腹依然占有盒盖上寒冷的温度。他想了很久,把带来的花盆拿出来放到架子上:“原本…我想给你们搬家,可是又怕打扰你们的清梦。但我还是带来了。”

    “caterima是野蔷薇,你匆匆忙忙地走了,虽然我没看到你最后一面,但你永远是我心里最美的姑娘。”

    “ambrose是波斯菊,我们说好要去看遍河山万水的,我失约了,对不起。”

    “赵鹤是胡杨林,你很久没有回家乡了,以后有机会,我送你回去。”

    那些浮雕和盒子上的画纹丝毫不差,顾退之摩挲着花盆的外壁,然后把它们挨个摆到了朋友们身边。

    做完这一切,他清了清嗓子问信枫:“当时遇难的所有人…他们都在这里吗?”

    信枫看着他无神的眼睛,沉声解释说:“所有人都遇难了…我修复了部分楼层的系统,人工智能机处理了后来的部分。所有的尸体都魂归一处,这间屋子南面是前些年去世的科研人员,北面是后来出事的人。”

    顾退之点点头表示知道。他和信枫小心翼翼地离开,跟着信枫从南面的陈列架开始拜访故人,他们有些是学界泰斗,有些是别人口中的无名之辈,“平凡普通”到从来不会在公众中引起注意。顾退之站在第一位故人面前鞠躬,心中默念:谢谢您。

    他面无表情,走地迟缓而庄重,挺起的脊背很直,有种凌霜傲雪的孤高气质,信枫看在眼里,顾退之撑起了腰杆,瞬间变得疏离而淡漠了。

    信枫站在这些故去的人中间,仿若看到了过去黑色长河中的璀璨星星。人类历史浊浪翻滚,过江之鲫争先恐后妄图鱼跃龙门,功成名就者少,粉身碎骨者多,放弃功名而不畏粉身碎骨者少之又少。

    最后他们站在了屋子最北面的角落里,顾退之说:“陆呈…他在这里吗?”

    信枫前期他的手腕,凑到一方笔直端正的墨色盒上,顾退之的手摸到了花纹印迹,那是一株亚麻。信枫轻声说:“他在这里。”

    顾退之笑着,仿佛在迎新会上见到这位新朋友一般:“很高兴认识你。”

    “对不起,竟然把你忘记了。我们一起做的实验才刚开始,可是要是你在的话,总结报告应该都写完了。”

    他说:“对不起,我们明明是朋友的。”

    他为他深深鞠了三躬,然后捧着存有他灵魂的盒子走回了caterina、赵鹤和ambrose的身边,把他们放到一起。

    这里一共摆了四个花盆,顾退之站直身体,平视前方,毫无神采的眼睛凝视着他们,不慌不忙地从左胸口袋里掏出了一枚芯片。

    他把它放入第五个花盆里,比肩而立于他们身边。

    他们花叶繁茂,开出密林,地平线上刹那破开的天光唤起清新的空气。

    他们性格各异,可是他们仍然聚到了一起,为着同一个理想,同一个目的。顾退之的面前,那扇安全门缓缓合上,他在和他们招手,也在和他们告别。他在说,希望我走的那一天,我可以无比从容。

    野蔷薇,胡杨林,波斯菊,亚麻。

    最角落的第五个花盆上雕着一朵秀靥留俏的白茶花,在惊空岁月中耐久长开着。

    那是世界上香气飘溢最远的花,生于云南大山深处的十里香。它在历史上曾销声匿迹,又在深山的悬崖峭壁间得以复种。

    十里香的花语,破灭之后的久别重逢。

    它的花心里藏着一枚芯片,这枚芯片曾在顾退之体内留藏多年。

    那是顾退之最为珍贵的回忆。

    空寂的走廊数十年如一日亮着惨白的灯,顾退之一路走地非常沉默,他仿佛还沉浸过去,墓园里的阴风包裹了他,他收敛着表情,信枫静静盯了他的脸一会儿,想要找寻一些蛛丝马迹。

    他们并肩走着,顾退之突然停住脚步,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了,他转过身,低着头,碎发把上半边脸全都挡住了,他的姿态看起来颇为别扭,沙哑着嗓音难为情地说:“对不起…我又忽略你了。”

    信枫直觉忧心,但他想逗逗顾退之,他高深莫测地笑说:“哦?你到现在才发现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

    顾退之猛地抖了下`身子踉跄着向前扑去,他仿若听到了惊天霹雳,那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绷住表情的迅速垮塌下来,面容扭曲,牙关颤抖,他想努力张开口说话,喉咙间发出了诡异的“呃呃”声。

    信枫的轻笑在他耳中化为了凄讽的嘲笑,劈到他的灵魂深处,踢翻了记忆回廊里的桶,那里面盛的是珍宝还是垃圾,他不知道,故事碎片纷至沓来,从他眼前一一略过。

    人死如灯灭,群起来去,这里终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残存苟活,这个严酷的事实在多年之后终于惊醒了他,化为撕心裂肺的哀痛堵在了他的喉咙间。火红的裙摆、婴儿的笑声、盛开的鲜花、簇拥的人群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旋转而过,分崩离析宛若幻影,他伸出手去抓残留的光晕,剩下的只有指间绵软的空气。他知道,他才刚刚走出了那扇门,离开了那些冰冷、脆弱、无情到忽视他、再也唤不醒的生命。他们一个个,都是金属盒子。哪怕被雕琢修饰上曼丽烂隽的花朵,被牵肠挂肚、呵护备至,他们也永远沉睡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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