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辞》分卷阅读53

    楚九歌愣了一下,似乎也在心里反问了自己一次,为什么不自己告诉自己的死期呢?

    曾经在卫国王宫,他对俞景年说过自己将在天晟十八年死去,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偷得的光阴总要有尽头,难以承受的痛苦便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因为……我希望你骗我啊……”

    如此简单而真诚的回答,刺痛了莫怀春的心。

    正是因为他自己无法欺骗自己,所以才希望借他人之口自欺欺人。曾经光耀无比的国师,如今竟落得这样卑微,多么可悲……

    楚九歌的病的确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程度,但莫怀春始终相信,只要病人心情愉悦,即使是绝症,也能相对延长寿命。他虽然不知延长楚九歌的痛苦是对是错,至少就这一刻而言,楚九歌本人是想活下去的。既然如此,身为医者的他就必须全力搭救。

    “我从不告诉患者还能活多少时日,你就尽自己所能的活下去,直到死为止吧。”

    莫怀春说话也像花亦怜一样,开始越来越不中听,并不是因为他心里讨厌楚九歌,而是对于将死之人的激励,应是更有力度的旁敲侧击。坏话一向比好听的话更能让人记忆深刻,在楚九歌重病的当前,或许让他多感受些人情世故也是好的。

    自这日病发以后,御膳房便每日烹些鸡汤清粥一类的饭食给楚九歌送去,希望可以借此改善他的病情,即使如此,后者还是吃不下多少,莫怀春就强迫他吃,即使饭量不多,也每天都像上刑一样,搞得楚九歌痛苦不堪。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严国王宫终于收到了恣睢即将带兵归来的消息。楚九歌知道,他们一定是败了,否则现在一定已将南国的大旗插在楚国的王宫之上,派信使骑着快马回来报信了。

    “也并未出我所料,攻下楚国绝非朝夕之间的易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劝王上不要出兵?”

    说到这里,楚九歌虚弱的笑笑,“恣睢这一辈子,打足了胜仗,几乎没有过败笔,不费一兵一卒吞并了严国齐国与姬国,更是让他享尽了不劳而获的乐趣,我怕日后他会因此吃亏,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一国之君,不应得意忘形。”

    说完,便让莫怀春扶起他,走到铜镜之前,望着自己瘦削憔悴的面容,楚九歌终于拿起了久违的毛刷,将胭脂掸在颊上,伪造出了虚假的红润。

    “我不能那副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担心的……”

    莫怀春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惋惜着楚九歌这样难得的人才命不久矣,听着远方渐近的脚步声,将楚九歌扶出了房间,去迎接归来的恣睢。

    果不其然,恣睢骑着黑马,走在众人之前,卸去了甲胄的他浑身是血,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楚九歌慌忙上前,询问他哪里受伤了,要不要紧。

    “这血不是我的,是景年的,你应该去看看他的情况。”

    恣睢按着肩膀跨下马背,站上地面的那一刻竟然头晕目眩,踉跄几步才被莫怀春扶住,检查他的伤势。

    “景年,你怎么样?”

    楚九歌焦急的语气令俞景年心头一暖,他也不忍心让他担忧,便答道:“不碍事,皮外伤罢了。比起我,沈将军伤到了头,现在还没醒。”

    听他这么说,担心的楚九歌又到马车前去看了沈化风的状况,几道血痕自额头留下,现在已经干涸,那伤似乎是重物撞击导致,与楚九歌先前因为巫蛊之毒被人控制,在金銮殿长跪叩头造成的伤势有几分相似。询问之下才知,沈化风竟是被楚军抛来的绳索纠缠住了身体,强行拉下了马,拖行了好一段距离才被人救下的。

    “刚刚他醒来过,已经完全不记得受伤时的事了,真怕他会落下病根。”

    楚九歌环视了一圈,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可见这场战争有多么激烈,可唯独就是少了那个人。

    “景年,长情呢?”

    楚九歌的声音不大,可瞬间就使众人沉默下来,这种死寂令楚九歌心里感到强烈不安,不过心中还是抱着星点的希望,又问了一次。

    “许长情呢?”

    恣睢坐在一边,寒冷的天气赤着上身,任由莫怀春用针线缝合他肩膀的刀伤,沉默着,一声不吭。楚九歌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俞景年身上,期待从他的口中说出:“他在后面,一会儿就跟上来。”

    可是,世事永远不随人意。沉默了许久,俞景年终于开了口:“淮南王……殉国了。”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玉楼明月长相忆

    “淮南王……殉国了。”

    楚九歌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似乎还在脑中回想着淮南王是谁,以及殉国这个词的意思。直到几个士兵抬上了整块的木板,其上盖着的白布勾勒出了一个人形,楚九歌几步上前,颤抖这双手掀开了布角,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脸。

    楚九歌沉默着,不似众人猜测的那样歇斯底里的痛哭,竟像梦境一样麻木,伸手轻轻抚摸着许长情冰冷的脸颊,低语着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你说过,欠我的,要尽力偿还,为什么这样不负责任的离开,我还没允许你从我身边消失啊……”

    楚九歌固然不爱许长情,即使他对自己一往情深,他心中早已有眷恋之人,不管他人付出多少,他都心如止水,并且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许长情的死对楚九歌的打击丝毫不亚于常凌歌的死,安逸的日子过了太久,他就习惯了看重的人都会陪在身边的常态,若像旧时那般来去匆匆,怕是只会感叹生命的消殒,而不会这般痛苦不堪。

    回过身,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恣睢正对上他那双心如死灰的眼。

    “九歌……”恣睢想了一路都不知道该怎样给他一个交代,自然不可能在这关头想出说辞,到最后,或许,还是保持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他是怎么死的。” 楚九歌声音沙哑的发问,神色黯然,似乎已被击的体无完肤。

    “撤退的时候,几个伤兵落了后,他孤身一人去救他们,万箭穿心……”

    “那几个伤兵得救了吗?”

    “已经送去疗伤了。”

    楚九歌点了点头,便朝房内走去,竭尽全力将自己的泪水隐藏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忽然,一针剧烈的痛楚使得楚九歌停下脚步,莫怀春感觉情况不对,立刻冲上去扶他,可还是没赶上时机,楚九歌一口鲜血从喉咙涌出,整个人便失了力的跪倒在地,连声呻*吟都没发出,便晕死过去。

    “九歌!”

    “殿下!殿下!”

    众人手忙脚乱的将楚九歌抬进宫中,任由莫怀春施救,可后者哪有救他的方法,楚九歌这分明是急火攻心,逼得自己再次病发,除了给他服用丹药,缓解他的痛苦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

    “明明身体还很硬朗。”莫怀春打断了恣睢,看向他的目光似乎多了几分鄙夷。“你每晚睡在他身侧,就从来也没感受到过他的呼吸时常颤抖着,是因为竭力忍住疼痛?”

    恣睢沉默了,而冷静下来的莫怀春也清楚了自己的立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恣睢他不可能不知道的,他一定询问过楚九歌他的状况,依后者的性子,大抵便是转移话题,或者明确的告诉他,这是他不能侵犯的禁忌领地,希望他不要多问吧。

    琐事也就罢了,生死攸关之事,恣睢为何不深问几句,或找医师来诊治他的病呢?

    ……忙于国事。这便是答案吧。

    即使恣睢不说,莫怀春也知道,大多时候,他都被朝政烦的瞻前顾后,甚至衣食起居都搬到了朝和殿,办公累了,便合上眼小气片刻,醒来后继续工作,也没什么闲暇时间能与楚九歌度过,为数不多的温情之时,还被楚九歌用药物的麻痹效果蒙混过关了。

    归结到底,错都在楚九歌一人身上。可谁会去埋怨一个重病患的不是呢……

    “他反复交代我,不要向你透露他的病情,我遵照约定,便不能告诉你。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旁敲侧击,他时日无多了,你还是放下你那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陪陪他吧。”

    说着,莫怀春解开了恣睢胡乱系在一起的衣带,继续用针线缝合着那肩膀上足有五寸长的骇人刀伤。他的针脚很密,每一针穿透皮肤,都会带出几缕血丝,可这针比起肩膀,恣睢倒认为它像是扎在了心脏上,每收缩一次,就痛苦的像是要窒息一样。

    ……这痛比起楚九歌的病痛可要轻的多了。

    恣睢懊悔于往日对楚九歌的关心不足,服下歧石后,他曾立誓珍惜楚九歌,此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为自己所犯下的滔天大错赎罪,楚九歌愿意不计前嫌的留在他身边,并且对他的爱意只增不减,可他回报给了他什么呢?只有无休止的野心带来的恶果。

    楚九歌并没有昏睡太久,或许正是因为感受到自己时日不多了,才竭力从睡意中挣脱出来,希望多看看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世间吧。

    就算是微弱的光线,也能晃的楚九歌头痛不已,他缓缓睁开双眼,用了好一阵才看清眼前的事物,目光正对上一双满溢悲伤的眸子,而那人,正是恣睢。

    “感觉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

    楚九歌知道,自己这一倒下,病情就要暴露,不免要被他好生盘问,心里也做好了即将说出一连串谎言的准备。不想沉默抢救,恣睢开口说出的,竟是:“能动吗,愿意的话,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这请求出乎楚九歌的意料,他也清楚这辈子也没几次这样的机会,便点了点头,任由恣睢提他穿好衣衫,裹了貂裘,像只粽子似的将他扶出了宫。

    “你的伤要不要紧,如果疼的话就不要勉强了。”楚九歌的担忧的望着恣睢的肩膀,虽未亲眼见到那恐怖的伤口,但从恣睢动作受局限的程度上来看,伤势一定不轻。

    “怎会有你痛呢,九歌,亏欠你的这些,我该怎么去还……”

    恣睢从身后环住了楚九歌的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一言不发的沉默着,连喧嚣的爆竹声听起来都变得嘲讽刺耳。

    感受到了后颈的温热,楚九歌知道,他在哭。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余下的时日,他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恣睢终于整理好了心情,将楚九歌揽在怀里,拥着他出了宫,正巧天暗不久,一颗烟花腾上了天空,照亮了漆黑的夜,映明了恣睢的脸,更让他脸上的泪痕显得格外刺眼。

    楚九歌伸出手,踮起脚尖使自己能够与他平视,轻轻拭去了他脸上的泪痕,盯着那双满溢着悲伤的眼看了许久,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干嘛愁眉苦脸的,今天可是元宵节啊,开开心心的逛完灯会,我们还要回去吃甜甜的汤圆呢。”

    原来,他也记得。

    恣睢大败而归,灰头土脸的赶回严国王宫,他本可以在边界偃旗息鼓的养精蓄锐一阵子,可他回来了,只是想在这个团圆节与他团圆罢了。

    “良锦,人们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是今天也一样很圆哦。”

    楚九歌指了指高悬在夜空之上,被烟花映的五彩缤纷的那一轮圆月浅浅的笑着。有些话,本想一辈子压在心底,如今却也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明年,陪着你一起看烟花的人会是谁呢……我不知道,我只希望站在你身边的,是一个和我一样爱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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