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与神爷》分卷阅读3

    说到仪式,不论请神送神,都该是讲究时间的。每日有吉时凶时,每月有吉日凶日,依此类推,巫师摆开架势作法,那都是精挑细选了时日,才能与神灵交会。

    神爷却不按这个道理办事,说要殉神,干干脆脆,并不会故作深沈地掐算一番,定的就是第二日。

    毕竟王爷的病是不能再拖了。

    王爷醒了,转而昏沈下去,隐约间觉得有人帮他更衣,又有人在他面皮上七手八脚地捣鼓什麽,知道不好,挣扎著醒过来──竟然不是神爷。

    以前,国丈爷在世时,王爷得不情不愿地去参加种种巫事。就他那脾气,没多少人招架得了,过了二十岁还会耍赖,或仗著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病逃避;不知是国丈爷聪明还是过去的老巫师聪明,只要派过来的是神爷,王爷总闹不下去,老老实实。想想那时神爷才多大一小孩儿啊,王爷就认定他了,往後也成习惯,凡是巫事,就算是神爷主持的,也必须是神爷去请王爷。这是规矩。

    可王爷眼前的不是神爷。王爷钝了,好半天才想起一桩──从前巫事若是驱邪避祸,主事的巫师是不能碰脏东西的,如今病根在王爷身上,脏东西自然就是王爷,神爷要退避三舍才好。

    ……倒真是个脏东西……王爷心里头闷得慌,大概是病得厉害已经喘不上气了;可眼睛反睁大了些,好像再睁大点儿神爷就会出现在眼前似的,尽力转动起眼珠,左右顾盼。

    神爷没找著,王爷的眼睛倒像是被什麽蒙住了──像是泥巴一类的东西,从眼皮上掉落下来。

    “王爷,这可是去年皇上亲耕送来的御璧土,一直没舍得用。现在给您抹上,到时候凶神被逼急了也不会寻来害您!”旁边的仆从见他醒了,赶紧解释道。

    明白了,现在的王爷不仅身上带著不干净的病,连脸上都涂满泥土。

    王爷想象得出自己的模样,说不出一个字来,任由几个下人抬著,带著一身狼狈,往神殿去。

    神爷那边的习惯,仪式时殿外都是挂满五彩布条。也不需要什麽好料子,反倒是质地越粗糙的越好。王爷望著一片花花绿绿,被下人们摇晃得晕乎,颠儿颠儿进去。漆黑漆黑的,但有火──说是殉神要蹈火,那自然与往日仪式不同,一个硕大的火堆竖在殿中央,明晃晃的。王爷觉得有些碍眼,眼睛看什麽都不清楚,神爷在哪儿,他根本不知晓。

    “据说跟以前的仪式差不多,只是最後献祭的时候,平时都是献牲畜献果物,今天是巫师殉神。”以为王爷病糊涂了,王爷刚坐定就有人来解说,又说殉神的事。

    其实谁都不知道这仪式到底会是什麽样子,程序的更改,也是神爷自己说的;一无所知却要告诉王爷内情,也是种邀功的好办法。

    王爷就没觉得神爷会殉神,听这些说法有些不耐烦,可惜没法表现出来。在周遭人眼中,如今的王爷真的是人不人鬼不鬼,灰黑色的面孔,提著的半口气根本没人觉察得出。

    就等神爷送神了。没人发号施令,神爷就从火堆下的阴影中起身,轻声吟唱起来。神爷的服饰传统,厚重的衣装,繁琐的布条,高顶宽沿的帽子,以及挂在身後的一排排镜子,件件都是最高的规格,是国丈爷还在的时候就置办好的。王爷耳朵里满是神爷低沈的声音,那些不明不白的句子响了许久,王爷才找到神爷的身影──看不到面孔,王爷只能凭著镜子上的光亮寻觅。

    就是那些镜子,惹得王爷不大高兴。神爷他们那种巫师,巫事中正面背面的朝向很有讲究。就拿这镜子来说,在巫师的背後,对著的是邪神,是恶鬼,所以在巫师请到神灵之前,要用镜子提防著。现在神爷的镜子可都是对著王爷的,这在以前是什麽仪式里都没有过的。

    所以王爷闷气。但不多会儿神爷舞起来,王爷就没气了。

    神爷跟别的巫师不同。若说是因为瓦姆神真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对待,或许就是不同在这儿。神爷在仪式上,从不跛步而行,从不入癫狂之境,连辅助的二神都不怎麽启用,独自一人,漫步人神之间,来去无阻,悠然得意。巫师的舞蹈都是有讲究有定式的,神爷却不大遵从,简单应付,每次见著,都是全然不同的。

    王爷厌恶鬼神之事,可从不厌恶观看神爷在巫事上的姿态;可以说,他多多少少有点喜欢,甚至有时很是喜欢。王爷嘲过神爷他们那一流巫师的衣饰,破衣烂衫,不上台面;但就是这样的破衣烂衫披在神爷身上,从不显得破败。

    反倒像生了五色羽毛一般……王爷恍恍惚惚间觉著今天的神爷又很不一样,正如他见过的每一个神爷都很不一样,今天的神爷像极了展翅的雀鸟,在火焰的映衬下,鲜红鲜红,又澄黄澄黄,顶著镜子的光芒,都是闪亮的。王爷恍恍惚惚地忆起有那麽一回,还是神爷没到这府上来的时候,全国大旱,国丈爷手下的巫师行求雨之祭,巫师们头上戴著的是青色鸟冠,身上挂满翠色的长羽,在这神殿里来回跳跃,可没有一个让人看来像灵动的翠鸟,更没有神助的力量,倒像是拔了孔雀毛装扮自己的公鸡,还都是跛著脚的。

    他们都不是神爷,远没有神爷的风貌。神爷舒展开的身体飘忽在王爷眼前,仿佛真有神明,真有那亦正亦邪的瓦姆,娇宠著这唯一的孩子,要将他轻巧地纳入怀中……

    老人们说过,王爷,您这是在跟神抢人呐……就算是没道理的事情,眼见这副场面,大概也有道理了。神爷生下来,就注定是被宠的,上有瓦姆神宠他,再不济,还有他这个病怏怏的王爷。

    现在想来,王爷才觉著,他是不是从未真正宠过神爷?所以瓦姆那凶神要借著这样的仪式来拨动神爷的脚步,彰显自己的神力。

    若真是宠爱,还怎麽会有那麽个巴掌,还怎麽会有这麽个“殉神”的勾当?

    一不留神,“殉神”这事儿蹦进王爷心里,出不来了。神爷的步子,随著他口中那看似信口胡诌的曲调词句飘然而上,看在王爷眼里,就像是浮在半空似的,整个人飞身向上,分明是踩著火堆的弧度,舞在神殿那似天河般幽暗的屋顶之中。记得那巫医说了,蹈火,蹈火,请来瓦姆神的巫师若要送神,必须蹈火,殉神──这不就是眼前的情景吗?

    王爷以为,神爷断不会舍弃,以为他舍弃不掉;可真看见神爷伴著火堆舞蹈,迷糊了也清醒了,神爷到底舍弃不掉什麽东西?

    为了救王爷性命,神爷就得殉神。

    王爷好像到现在才明白似的,眼看著神爷那浴火凤鸟的身姿,王爷明白地打了个激灵。

    要是神爷没了,他独个儿在这儿又有什麽意思?

    不过神殿里没人知道王爷在想这些心思,他们就看见那边神爷舞得酣畅,仿若投火,全场都屏息以待之时,病在床上许多日子、进来前还动弹不得的王爷身手敏捷地扑了过去,将神爷压在了身下,拿出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紧紧箍住神爷,不许他动作。

    这回大家是真不知道说什麽好了。原本吵著闹著要神爷殉神,为的就是王爷的病;如今看王爷这矫健的模样……还需要吗?

    “……你若跟神跑了,我还有什麽活头!”王爷一时忘了场合,扯著嗓子喊道,不说话久了,声音哑得厉害。

    被他半路拦住的神爷连神色都没愣一愣,只是被王爷掐得难受了些,任他喊,末了送过去一句:“王爷……您这不就好了吗……”

    轮到王爷愣神了。动动手脚摆摆脑袋──还真好了!

    咳嗽没了,身上不痛了,在这火堆旁边就觉得浑身都在出汗,热得慌。就是须臾间的事情,王爷已经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什麽样的感觉都回来了。

    ……这,这,这怎麽好的?王爷看不明白。

    神爷看出他的心思,笑,觉得他当然明白不了。

    “上回您一把那些符纸拿出来,我就去央求瓦姆。耗费了这麽多日子,今天总算斗过育兀儿那些恶神──总算赶上了!”

    王爷听著,有些迷惘地看著一脸自信的神爷,迷惘得更厉害了。

    他怎麽,怎麽说得都跟真的似的,怎麽能够如此笃信……

    “国丈爷请人放符纸镇宅,每三年要根据地水流向有所变化,否则将有大祸至。若是连符纸都扔弃,围伺的恶鬼肯定趁虚而入,您这次的病状,都是它们害的。”神爷也不在乎,继续解释这段时间的种种情形,“幸好瓦姆及时辨明了作祟的是育兀儿一夥儿,我才能赶在您被空耗之前,降住它们……”

    “你……”王爷的病刚好,受不了这样的说法,正要出言制止;先前僵久了的面孔上那珍贵的御璧土干涸粉碎下来,刷刷地落在神爷下巴上,打断王爷後面所有的话。

    ……该死的巫术,不过是善是凶,那瓦姆究竟什麽时候才能滚出这王府!?

    王爷是不信鬼神的,他自然不能在这被他封了许久的神殿里再待下去。先前那迷惑人心的舞蹈,还有那些舍弃不舍弃的问题,就跟御璧土一起碎成渣滓,风一过来,就跑远了。

    神爷不许王爷这时轻易走掉──要是育兀儿还没走远,王爷被抓住了可不好。

    被神爷揽著,王爷觉得自己是饿得太久了,连推开这十几岁小子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不信我吗?”神爷问他。

    让王爷自鸣得意的就是,他从来没有信过。

    “你跟瓦姆走吧走吧走吧……”王爷还有点力气,他还能抗得过神爷,径自走去。

    看著王爷被簇拥著远去的背影,神爷也不追过去,不气也不乐,那神情,真跟神像似的,不喜不悲。

    不论如何,王爷的病,总算是好了。就算王爷还是那个病鬼王爷,此次的凶险,算是熬过去了。

    只是不知道,王爷病好了,心里真的清楚了,以後仔细想想,还能拍著胸膛告诉别人,他自小从未信过鬼神之事吗?

    神爷可还在看著您呐!

    完

    作家的话:

    id:三尺三

    这文可以有後续,如果有人想看王爷跟神爷的故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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