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瞳看着颜玉面部渐渐失去的表情，直到她的眼珠不再转动，面部肌肉完全松弛，呼吸平稳而缓慢。终于把她“骗”进状态了，白瞳心里暂且松了一口气，悄悄抹去鬓角细细的汗珠。
“现在你觉得非常放松……你每一丝肌肉都放松了下来。你眼睛周围的肌肉，慢慢开始不受你的控制，它们在放松，更加放松……”白瞳全神贯注地盯着颜玉的脸，嘴里呢喃着引导词。她现在需要判定颜玉的状态是否到了她需要的程度，“肌肉失控”是最常用的方法。
“现在，你眼睛周围的肌肉已经脱离了你的控制，它们紧紧黏在了一起……你睁不开眼睛！试试，你睁不开眼睛！你越尝试睁开眼睛，你的眼皮就会粘合得越紧！”白瞳音调没有提高，语气却突然变得十分肯定，甚至于可以说，不容置疑。
意料之中，颜玉尝试了几次睁开眼，却失败了。但她不服气般还想努力，在她只差一点点就要睁开眼睛的时候，白瞳捏着一把冷汗，赶紧制止了她。
“好了，可以了，不用再尝试。现在重新放松，放松你眼睛周围的肌肉。放松……”如果刚刚她不制止颜玉，颜玉眼睛一睁开，催眠效果会大打折扣。当然，颜玉这反应，也告诉了白瞳，她的配合度不似叶菡一般好。她不能进行深度催眠，她不信任自己。
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战战兢兢地加深了颜玉的催眠状态，白瞳才敢进行下一步，试图唤出颜云。
“颜云？你听到没？颜云？”白瞳轻声对这面前“入睡的美人”唤道。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唤出颜云，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突然，美人双眼诈尸般猛地睁开，白瞳被吓得眼皮一抖，难不成自己下了什么违背她意愿的指令，她猛然惊醒了？
美人皱皱眉，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眸子。她眯起眼，似笑非笑，“白瞳？”
“颜情？”瞧着面前这美人眼里的玩味，白瞳判断出来，她不是颜云。
“还记得我？”颜情冲白瞳一挑眉，笑道。动了动身子，她觉得侧卧不舒服，便坐起身来。
“嗯。”白瞳点头，拧着眉，对颜情开门见山，“我想找颜云，听颜玉说，她好几天没出现了。”
“颜云？”颜情扬起嘴角，眼里闪烁着诡异的笑意。她凑近了白瞳，盯着白瞳的双眸，呵气如兰，轻轻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颜情的话，惹得白瞳身子猛地一震，她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嘴角僵硬地弯了弯，她眼里却无助到几乎失去焦距，“别……别开玩笑了，颜情。你不是知道一切的后继人格吗？”白瞳说话，声音都在颤抖。如果颜情都不知道颜云在哪里，如果颜情都无法联系到她……
“我没开玩笑。”颜情又拉开自己和白瞳的距离，她满意地看着白瞳的慌乱无措，心中涌动着报复的快感。可是，白瞳表现出来的悲痛，远远还未达到她希望的程度。
颜情背靠着沙发，双手环抱住自己，扫了白瞳一眼。她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干硬，“颜云消失了，她不会再出现。”
颜情一句话，十一个字，却如同一根千年寒冰制作的巨大冰针，瞬间把白瞳钉了个对穿。白瞳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她颤抖着双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她明明看到，自己胸口有血红的，带着腥甜，冒着热气的液体，顺着透明的，冒着寒气的针尖，滚出。心脏是痛的，刺痛……
☆、五十六
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这不可能！颜云，她可是妖孽颜云啊！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白瞳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颜情一定是在骗自己，她是想帮颜云出气……是的，她一定是在骗自己的！
“颜情，别闹了……我知道我不对，我伤了颜云……你们要怎么报复我都好，别和我开这样的玩笑，真的……别开玩笑……”白瞳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怔怔地看着颜情，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里滚落。
颜情冷笑一声，饶有兴趣地盯着白瞳的眼泪，“消失了就是消失了。没必要骗你。”颜云和她一样，都是颜玉的后继人格。她们注定不能完全争取身体的掌控权，她们依附于颜玉。
颜云消失意愿已决，她劝不动，也没必要劝。她只能替颜云欣赏，欣赏颜云的胜利，欣赏白瞳的伤痛。白瞳伤痛越深，颜云得到的赞歌越响亮。她用自己的消亡，化作一支利箭，射穿白瞳紧闭的心门；她给白瞳留下永远的伤痛，留下不能愈合的伤口，也留下她爱的痕迹。
颜云，果然是个高傲又自负的人；她缺温暖，缺爱，和自己一般，却不愿放低姿态祈求。她要像个女王一样，等着别人献上真心，眼巴巴地盼着她临幸。可她的高姿态，在白瞳面前，却步步坍塌；虽然她死不承认，她已经沦陷，但她的改变，她所作出的妥协，自己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平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夜店女王，一反常态，居然当起了良家妇女。她还去做什么潮流品牌代理……如果真要来钱，颜云凭着这一副皮相和天生的妖孽劲儿，勾勾手指，多少男人捧着钱跪在她面前，求她收下？她偷偷摸摸去做品牌代理，赚那点儿钱，不就是想有一天可以像白瞳证明，虽然她只是一个依附于颜玉的亚人格，可她也能给白瞳一份安稳可靠的爱情吗？
颜云自打她从颜玉的人格分裂出来，独自发展，成长，她什么时候受过“别人”半点委屈？她的高傲和自负也不容忍她受委屈。学空手道，她自己动手维护尊严。可那天，白瞳说出那样让她颜面扫地的话，她满心委屈和愤怒，都舍不得动白瞳一根手指，只能回家拿着自个儿出气。
颜云说她要用最狠毒的方式报复白瞳，她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可她“报复论”中，几分是真心的要让白瞳痛苦，又有几分是逃避？她甚至于，都不肯定白瞳是否真的对她有心。万一白瞳对她没有爱，她的离去，简直就是一个鸵鸟逃避的笑话。
不过……好在，白瞳对她有心。颜情眯起眼，替颜云感受这份扭曲的快感，也替颜云见证，白瞳对她的爱到底有多深。
“颜情，真的，真的，别闹……”白瞳真的不愿意相信，颜云就这样消失。她哽咽着，缩着肩膀，环抱住自己，全身忍不住开始发抖。眼泪已经泛滥，她的大脑被心脏那里传来的痛意冲击得阵阵眩晕。
“白瞳，”颜情突然站起身，俯着身子，眯起双眼，逼近她。待她的脸和白瞳相距将近一厘米之时，才停下。她双眼死死盯着白瞳那一双泪眼朦脓，没有一丝焦距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一个事实，“她消失了。白瞳，，颜云不存在了。”
看着白瞳没有焦距的瞳孔，慢慢被痛苦填满，那是蚀心的痛苦，颜情眼里才浮起满意。她紧抿的嘴唇，划出一道残忍的笑，“颜云，因为你，消失了。”
如同夕阳被海平面完全吞噬，最后那一丝无力地挣扎和绝望，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空荡荡的世界，无际的海，漆黑的夜，一片死寂。痛意……那已经是遥远的记忆……
颜情的话音一落，白瞳的面色瞬间死灰。她渐渐不再颤抖，忘记了哭泣，眼泪凝固在眼睛中，那已是死水，生无可恋。
颜情眸子里闪烁着诧异，白瞳不是应该哭天抢地，歇斯底里，要死要活么？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平静？
白瞳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纸巾，把脸颊一片狼藉擦净。她望着颜情，一双眼睛，成了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幽黑，那一片幽黑中，只闪烁着让人遍体生寒的了无生机。如果不是她的眼睛还在眨，颜情甚至怀疑，自己面对的是一具尸体。
“我知道了。能让我进颜云的房间看看吗？”白瞳低声问颜情。
“好，我带你去看。”颜情只觉得背脊发凉，白瞳在看她，眼神却没有落在她身上。这会儿，她那些要看白瞳痛苦的心思全无，只得下意识应下白瞳的要求。
平静地跟着颜情走进颜云的房间，到不似颜玉说的那般古怪，乌烟瘴气。满屋粉红的格调，连灯光都是粉色的。乍一看，的确有几分红灯区的风格，暧昧，诱惑……不过，喜欢粉色的人，像颜云，应该是极度缺乏温暖，才会用这样看久了会“躁”的颜色吧？
“这房间缺一只粉色的河马。”白瞳侧脸，冲颜情轻轻咧了咧嘴角，问，“我能不能把家里那只河马放在这间房里？”
颜情看着白瞳，两道细眉蹙起，满是疑惑。此刻，她竟然猜不透白瞳的心思。如果白瞳对颜云无情，她怎会那般情绪失控，濒临崩溃？若她对颜云有情，又怎会突然这般平静，嘴角的笑意，甚至于都看不出，刚刚失去了恋人……
“你可不可以帮我跟颜玉说说，我想租下这间房。我每周过来看看，打扫打扫，不住这里，她不用烦心我影响她的日常起居的。”白瞳小心翼翼问颜情，语气中带着几分请求。
颜情听罢白瞳的话，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慢慢浮现出怒容。她揪着白瞳的衣领，扯着嗓子冲白瞳吼道，“颜云已经死了！死了！你知道吗？！别在这里自欺欺人了！你就算留着她的房间，她也不会出现！永远不会再出现！”
白瞳异常平静地把自己的衣领从颜情的手中拽出，小心捋平。她倔强地盯着颜情的眸子，语气不重，却坚定，“她从未离开。她在我心里。今天我就先不打扰了，至于租房的事，如果你不方便，我自己找颜玉说。今天，打扰了。”
语毕，白瞳朝颜情微微倾身，在颜情呆愣的目光之中，不慌不忙地收拾了东西，离去。
颜情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瞅着白瞳离去的门口。过了好半天，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在沙发上抱着肚子打滚，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她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道，“颜云，高！实在是高！”你真的做到了，白瞳这辈子都忘不掉你了！
颜情在笑，疯狂地笑，可她并不快乐……
颜云离去，却以另一种轰轰烈烈的方式重生。同样作为颜玉后继人格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白瞳告别了颜情，走在大街上。她两次过马路，因为神志恍惚，差点被车撞飞，司机气得在她身后骂骂咧咧。可这时候，周围的声音，她听不到，周围的环境，也不再有任何区别。她只觉得有些冷，有点儿累，下意识裹紧了大衣。
她十点钟从颜玉家出来，沿着马路，一直走，一直走，从灯火阑珊走到黑夜迷蒙。冬季的夜，风带着阴冷的湿气，刀子般，从脸上割过，她感觉不到疼。
她想起了，自己初遇颜云，也是在一个寒冷而有风的日子，只不过，那是暮秋。那天，颜云穿了一件火红的风衣，跳着惹火的热舞。她那样鲜活生动，身上处处都散发着女人的诱惑，可眼里却闪烁着捉弄人的顽劣，正如一只妖孽。
白瞳记得，她身上的那浓烈的香水味，让人眩晕，也记得，她的热吻，让人意乱情迷。那个时时刻刻，吸引着众人眼球的妖孽，她消失了，却又似乎离自己的心脏更近。白瞳觉得，她住进了自己的心中，把一颗心，填得满满当当，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一路想着颜云，她一路慢慢往回走；十一点，夜晚的喧闹渐渐安静；十二点，马路上已经鲜有车辆来往，只剩路灯闪烁；凌晨一点，浮躁被沉淀，夜深人静，正是寂寞孤独肆虐时候；凌晨两点，白瞳终于到家，浑身上下，冻得一点儿知觉都没。刚进家门，换上棉拖，还没走两步，脚下一软，她“噗通”一声，跪在冷硬的地板上。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她花了四个钟头，在寒风萧萧的夜里，步行走完。她眉毛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她挣扎着，扶着墙，想站起来，奈何全身都是僵硬麻木的，使不上一点儿力气。一折腾，不但没有爬起来，她反倒身子一歪，直接躺在了地板上。
脑袋有些昏，有些沉，白瞳冷冷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她仿佛看到了颜云的脸。颜云朝她媚眼一勾，妖孽般地笑，时时刻刻一幅诱人上床般模样……
“医生，她好些没有？”耳边，模模糊糊是颜云焦虑的声音。
“肌肉拉伤，高烧四十度，能好得多快？”一个女人不耐烦地回道，“至少住院一周！”
是谁这样跟颜云说话？白瞳皱起眉，挣扎着睁开眼，她都舍不得凶颜云，怎么可能让别人凶她的妖孽？
“别……别……”别凶她！小心我跟你没完！白瞳眼睛没有睁开，嘴唇却蠕动了两下，发出两个轻弱的单音节。眼珠转动一周，经历千辛万苦，当第一丝光刺入眼眸，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背影，也只是熟悉，而已……
颜玉转身，恰好见到，白瞳眼眸里闪烁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那是两潭被冰封的死水，即便天崩地裂，也再惊不起半点波澜。这样的她，虽然是有温度的活人，却让颜玉感觉到了死亡的冷寂，也让颜玉忍不住的心疼。
如果不是颜情告诉她，赶快去看白瞳；如果不是白瞳的钥匙恰好插在门上，她能顺利开门，恐怕现在，白瞳已经烧成了脑膜炎！
“颜玉，”白瞳朝她浅浅一笑，却无往日半分神采。
“好些没？”颜玉看着白瞳，眼眸里温柔得能滴出水。自从颜情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以后，她明白，白瞳的心，随着颜云的离去，已经死了大半；正因为这样，白瞳才更加招人怜爱。
颜云那白痴……想到她居然彻彻底底消失……颜玉一阵揪心的疼，眼底浮起雾气……
“我挺好——哎，你别哭啊，我真的很好！”白瞳瞅着颜云眼里有泪光闪烁，赶忙找纸巾给她。
“没事没事，”颜玉强压下眼泪，吸了吸鼻子，冲白瞳一笑，“就是突然有点儿伤感。”她虽然总嫌弃颜云，可那也是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另一个自己”，说没了，就没了……她虽然不至于到白瞳那般伤心，却一时间，也接受不了。
颜玉的话，白瞳一想，也明白了，她为颜云伤感。
“别伤感，颜云她从来不曾消失，她鲜活地在我们心里。”白瞳反倒劝慰颜玉，她脸上的笑，平静而温和，仿佛颜云真的不曾离开般。
颜玉怔怔地看着白瞳，好大一会儿，她都说不出话。她心中五味杂陈，心痛颜云的离去，心疼白瞳的坚强，为颜云最终获得白瞳的情而欣慰，又因自己也最终失去白瞳而小小失落……
是啊，白瞳的心，已经被颜云占得满满当当，没有一点儿空隙。
她明明已经伤心如此，昨天120急救，送到医院，高烧四十度，人已经神志不清；腿部肌肉严重拉伤，膝盖两大块淤青；身上还有许多数不清的冻伤……医生甚至问自己，她是不是受了家暴？如果受了家暴，最好赶快报警，这样折腾下去，不死也残……
可这样的她，也不愿意接受一点点的关怀和温暖。问她“好些没”，她居然一直说很好；还反过来安慰自己……白瞳看起来，很好。可是，她的心门，已经关上，为颜云而关上。
“颜玉，你能不能先保留颜云的房间，不动她房间的东西？”见颜玉不说话，白瞳又开口问。
“嗯，没问题。颜情都跟我说了。我过几天给你一套家里钥匙，你啥时候想去，都成。”颜玉也不想去动颜云房间的东西，虽然她不在自己身体之中，不在自己意识之中，可留着她折腾过的东西，好歹也能做个念想。
“嗯。帮我谢谢颜情。”白瞳笑着冲颜玉点点头。她原本也想对颜玉说“谢谢”，可话到嘴边，发觉不妥；关于颜云的事，她和颜玉之间，已经没有必要说感谢的话。
“颜情，很疼我和颜云。她说了过激的话，你别放心上……她也是不忿。”如果说不忿，颜玉也不是没有。可看到白瞳这番光景，她又怎么不忿得起来？
原先她以为，颜云有意，白瞳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