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你要是没有早就给他做了前期的催眠诱导，这次诱导怎么会如此迅速高效？”赵欢欢脸上写明了三个大字——“不相信”！
白瞳莞尔，她把长发挽到肩后，不急不缓道，“我的确是早先时候给他潜意识里种下过‘服从’和‘安全’的种子。”
白瞳所谓的“种子”，属于催眠术中的“指令延迟”，即催眠师给受试者下一个“指令”，只不过这个指令在未来某个时间点，在某种特定环境下，才会触发。白瞳的老师设计的“saman”连环指令，便是一系列高级的催眠术延迟指令。这种“指令延迟”，若相聚时间太长，为了保证指令效果，往往需要多次强化。
“那你若没事先发觉他身份，怎么会给他潜意识下延迟指令？”赵欢欢又问。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确认，到底是谁要来‘检验’或者‘销毁’我，”白瞳喝下一口热雪梨汁，暖暖身子，“我不只是对他一个人的潜意识下了指令。”
“不只对他一人？”
“嗯。”白瞳点头。
“那你还对谁下了指令？”
“事情的可能性，只存在于它没发生之前。若一件事发生了，那它就是必然。我不认为我有第二次机会，让生命承受可能性到必然性的跳跃。我希望万无一失，所以下指令，不存在‘对谁’不‘对谁’。”
脑子稍稍对师妹的“长篇累牍”一番处理，赵欢欢忍不住压着声惊呼，“这么说，你对所有人都下了指令？！”
“是。”白瞳抬起眸，盯着赵欢欢的眼睛，道“自从我看了老师的遗言，明白了一切事情的始末之后，我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假。我也不知道，我可以相信谁。很多时候，我甚至于怀疑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世界，是否真的有选择如何存活的权力。但有几点很明确，我想生存下来，我想自主选择自己的生活，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一番话，白瞳说得很伤感，同时，也很坚定。赵欢欢毫不怀疑，她为了“自由”，宁愿鱼死网破。
“师妹……身在组织，无论老师还是我，其实都很无奈……你也不要太怨恨老师。一者，老师已经去了，怨恨他，于事无补，没有意义；再者，老师他……真的以你为傲。他由衷地希望你成材，成为最好的催眠师的……”赵欢欢也知道这些话很苍白无力，但这时候，他想劝慰师妹。不说这些，他只剩沉默。
“我一个月前就想开了，”白瞳弯了弯嘴角，“我不怨老师，也不恨他。也许他真的是太希望我成材，成为能让他引以为傲的‘萨满’。但有一点我是不能容忍的，做别人手中的木偶。如果自己的生活都不能选择，我不知道我生命存在的意义。”
“生活在这世界，谁又能真正地逃脱人类间彼此的牵制？社会性，原本就是人类的基本属性。”赵欢欢叹道。
“谁知道呢？”老师精妙绝伦的步步设计，强大的组织，完全无法预知的未来，命运被掌控在别人手中的无力感。白瞳耸了耸肩，笑容里带着些无奈和伤感，“我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就那样被人摆弄。”
“如果你足够强大，你便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我懂。”白瞳饮尽杯中的雪梨汁，转入对话主题，“下一步，作为‘萨满计划’的亚洲总负责人，你想怎么办？”组织不可能费尽心力培养出“萨满”，然后就此作罢，不是吗？
师妹果然比以前考虑得更多，更远，也更加全面，赵欢欢心中暗叹。不过他这次来南沙，只是为了确保她安全，怕她万一没通过“检验”……
不过，现在组织派来的“检验者”都被师妹弄死了，还死无对证，死不见尸，组织里查那倒霉虫的行踪就有得一阵子忙活，暂且还不会考虑给她委派任务。更何况，现在组织里，似乎高层内部对于“萨满计划”有些争执，风向不稳，下达的一些指令也奇怪得很。他也准备按兵不动，先观察一阵子再说。
“目前你身体还没痊愈，暂时没有什么任务，你好好养伤是第一要务。”赵欢欢劝道。
“是没有任务，还是没有必要派给任务？”赵欢欢的话，再次惹得白瞳双眼一眯，警觉起来。按理而言，若通过了检验，不是该立马分派任务吗？不然，难不成，组织钱多了没地方花，培养“萨满”消遣？
“师妹，你太多疑了！”赵欢欢真觉得，师妹现在警惕性灵敏度过高。他只能把事情原原本本，清清楚楚，给白瞳说明白，“你的确完美地通过了‘检验’。我说组织暂且没派任务，是因为我不负责‘检验’。他们有专门‘验收’的部门。现在你不知不觉让他们的‘检验者’‘行踪不明’，他们查都要查好一会儿，根本无法告知高层关于你的‘检验结果’。况且……组织里最近可能发生了点事。所以，我叫你好好养伤。”
师妹完美地通过了“检验”，现在也可以算作组织一员。这些话，赵欢欢仔细掂量过后，觉得还是可以告之，才说出来。
“他们查出来‘检验者’的死因会怎样？”
“你觉得会怎样？”
“追捕我报仇？”白瞳挑着眉，似笑非笑道。
“师妹，”赵欢欢笑，“组织只认可实力。他们不会介意弱者的死去。”
叶菡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连夜加班，工作到很晚，很累，累到实在撑不住了。她趴在桌子上，定好了闹钟，打断先休息二十分钟缓一缓。这时候，办公室紧闭的门突然开了，白瞳就站在门外，含笑看着她，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白瞳……白瞳？！”叶菡一个激灵，猛地惊醒。她赶忙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办公室隔壁的休息间。空荡荡的房间，无精打采的阳光，压根不见白瞳的身影……
心脏从高峰自由落体，极速跌落，希望之后的失望，总能让人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叶菡皱着眉叹了口气。又梦见她了……叶菡都不记得自己又多久没和她电话了，更加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她。
手下没个得力的助手，白天叶菡忙得像只陀螺。等她好不容易处理完公务，一看天色，已经夜里一两点。这时候，白瞳已经入睡；她怕影响白瞳伤势恢复，又只能隐忍着，克制着，不吵醒她，从玛丽那里打听些琐碎消息。
真的……好想她。叶菡忍不住从床头的手包里翻出张照片，那熟悉的眉眼，无邪的笑，仿若三月的暖阳，光是看看，就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努力工作，加油处理完公务，就去看她！叶菡拖着疲惫的身体，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
在休息室洗了个澡，略施粉黛，叶菡看起来精神了些。回到办公厅，一眼扫去，视线定格在桌上的纸条，她快步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她心中纳闷，自己从来不曾有留纸条的习惯，到底是谁，这么胆大，敢不经同意，放肆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去？要知道，她的办公桌上，数不清的公司机密文件，就是她最亲近的秘书，不经她同意，也不敢接近董事长的办公桌！
抿着唇，阴沉着脸，叶菡拿起桌上的纸条一瞅……
“白瞳？！”她压抑不住心底的激动，叫出了声。手一抖，纸条从她指间滑落……那上面明明白白，正是白瞳的字迹。原来，不是梦。真好……
“叶菡：
我出去逛逛，下午五点之前回来。你工作太累，要注意休息，不然下次昏倒，小心没人给你叫医生，把你拽进休息室。
白瞳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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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梭于武汉的大街小巷，虽然离开只有短短几个月，白瞳却对这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
武汉位于南方，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季气温，高的十多度，低的只有几度，甚至零下几度。这里树木不会落叶，空气里带着些湿气，润润的，一切都恰当好处；不繁荣得似乎要赶着几个春秋，绽放尽生命之美；也不荒凉得仿佛要等候几个世纪，才能看到复苏之景。这也许就是中庸之道。
他们的老师，也是一个中庸之人。他总面带三分笑意，不喜不愠，处理任何事情都恰当好处，留有余地。附近的邻里，都特别崇拜、尊敬他。即便不在催眠术圈内显山露水，也不妨碍他成为一个有德望的人。
这些天，白瞳一直在想，如果老师没有设计这些的情节，她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如果她没有遇见叶菡，推到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她没有经历这么多人，如果她没有受这么多伤，她会不会更幸福？如果现在，她已经挣脱了老师的设计，掌控了自己的命运，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于生活不满？或者说，站在不同角度，她回过头来看，也许会觉得这是一段饶有趣味的经历，也说不定……
可惜，那一切都只是“如果”……
她现在站在的十字路口，往左拐弯，约一百二十米处的写字楼，第三四层，正是五年多前，她刚大学毕业时，投第一份简历，并被录取的地方。也是因为这家心理咨询中心，她遇到了叶菡。
时间不可能后退，她当初还投的简历收不回，遇到叶菡，推到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事实，也无法抹杀，她和叶菡之间那些故事，也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即便如今想来，不过些陈年旧事。
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白瞳回想着，这些年，自己经历的点滴，回想着，那些惊心动魄，精彩绝伦的故事。她还是无法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去观察占领了她生命中五年多的那些人，那些事。也许，故事是老师编造的，但那些情感，欢喜伤痛，那些人，爱过恨过错过的，却是都真真切切，丝毫不假。
都说白痴最快乐，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白瞳此刻相当认同这话。如果，她不知道这一切，是老师布下的局，也许，她会更加快乐，即便被伤的体无完肤。
可如今，事实赤果果地摆在眼前，她无法回避，更加不能装作不知道。如果，有一个人来承受痛苦，承受这一切，就让她一个人来承受吧。能多让一个人快乐些，就多让一个人快乐些吧，毕竟，她们是自己爱过，或即使伤得惨重，却还深深爱着（此处特指尹女王）的女人。
白瞳决定，保守这个痛苦的秘密。现在，她仿佛能体会一二，为什么似乎很多事，林牧和欢欢哥都一直要瞒着自己了。有时候，隐瞒，也是一种保护。
晃悠到一个十字路口，白瞳脚下一转，她准备去银行，把这段时间自己欠叶菡的钱款打给她。毕竟两人只是好朋友的关系，钱财往来还是分清得好。她也不想占叶菡这个便宜，况且，自付医药款，住宿费，这是她自尊的需要。她有经济能力，她白瞳不靠富婆包养。
正找着银行，突然，白瞳看到一家卖奶茶的书店。那书店看起来有些年头，可里头整整齐齐，收拾得很干净，让人觉得很亲切。她说不清为什么，一瞬间，自己有强烈的冲动，进去转一转。
外边气温不高，又转悠了大半天，喝一杯热饮，暖暖身子也好。现在才十点半，转账时间绰绰有余。白瞳替自己找了个不错的理由。
走进书店，迎面而来的是暖气的温度，暖得人心窝窝里都舒坦，不想离开。白瞳问柜台要了一杯热奶茶。
柜台榨汁冲饮料的老板娘，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妈妈，身边带着一个水灵灵的小女孩。
“你是不是几年前来过一次？”年轻妈妈冲白瞳温柔一笑，一边热牛奶，一边问。
“我来过这里？”白瞳微微皱眉，回忆了一会儿。她的确是在武汉住过几年，但是她不爱乱跑。这里既未坐落在自己经常出没的地方，也不再繁华市中心，她怎么会跑这里来？老板娘记错人了吧。
“不记得了？那时候，你还非要点热雪梨汁，就算是从康师傅里拿出来暖热的，你也乐意。”老板娘笑道。
还知道我爱喝雪梨汁，莫非我真的来过？白瞳心中纳闷。应该是路过，然后没印象了吧……
“不记得了。”白瞳对老板娘抱歉地笑道。
“我可对你印象深刻，”老板娘也不介意白瞳的健忘，继续侃道，“我开这书店好几年了，自己对心理学非常感兴趣。可是来这里看书的人，多数是看杂志文摘。我进的那本弗洛伊德的《释梦》，除了我自己，你是第一个翻阅的人。所以我对你印象特别深刻！”老板娘遇到了知己般，特别热情。
“嗯，我是对心理学很感兴趣。”白瞳笑道。她就是凭这东西吃饭的，不感兴趣，能成吗？她说自己怎么觉得这家店很亲切，原来自己曾经来逛过！
“好了，你的奶茶。”说话间，老板娘手脚也没停。没一会儿，一杯热气腾腾，奶香四溢的热饮便递到了白瞳手里。
和老板娘寒暄两句，道了谢，白瞳端着奶茶慢腾腾穿过书架之间。她特意拿起那本，据说是她曾经浏览过的《释梦》，坐到靠窗的角落位置，好好重温一下记忆。也许，这经历，算是老师设计之中的漏网之鱼，才是她作为自己，真正经历到的吧？
☆、九十八
奶茶是用烧开的牛场运来的鲜牛奶冲泡上等的红茶和干玫瑰花瓣，再用细密的滤网过滤，最后添加几滴蜂蜜制成，原料和工艺，老板娘都不打半分折扣。一口香浓丝滑又温暖的奶茶，带着满足的感觉流淌在身体每个角落，有时候，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白瞳讶异于奶茶如此美味，而她对这家店居然映像全无。如果当初她不执着要一杯热梨汁，而是选择了书店的招牌饮品，她一定不会忘记这里。
今天是周四，工作日。坐在角落，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她偷窥着经过每一个路人，来去匆匆的身影。书店里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冷清得很，也安静得讨人喜欢。这时候，工作时间，大家都忙着上班吧？
说起来……自己似乎大半年都没工作了呢。支付完叶菡一笔钱，自己银行卡也吃紧了。再不找工作，就该坐吃山空了啊……与世隔离大半年后，白瞳终于有了些回归人类社会的正常思考。明天去猎头公司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工作吧。她心道。
随手翻着手里的《释梦》，白瞳又抿了口奶茶。伤养好以后，闲适的时间不多了，要好好珍惜才是。
……
“你黑眼圈怎么看起来这么重？”不知何时，白瞳前方的沙发，坐了两女人。棕发女人问黑发女人。
“夜里没睡好啦，痛苦死了！我宁愿天天加班到夜里十二点，也不想躺在床上睡不着，失眠！”黑发女人一手撑着头，烦闷地抱怨道。
“你别和我说失眠。我一睡着，就整夜做梦，比不睡还痛苦！”棕发女人显然觉得自己的状况比黑发女人还要糟糕。
《宅书屋》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