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错》分卷阅读31

    传说中天庭的两位神仙下棋,一子千年。那固然是虚构的,但足以证明这黑白棋子会越陷越深,棋力若是相当,一时半会是分不出高低的。而桑梓坐这么久,会不会累。她总是动不动就喊累,张口就要小憩片刻的,看看日头又似偏了一些,低垂着头的姿势也很辛苦吧。

    晏栖桐便四下寻找,见有一把椅子里有一只圆形的绣花靠枕。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抱起后一转身,便愣了一下。

    曹绣春与桑梓是坐在桌边下棋的。桌后有一张大屏风,上刻镂空的玉石山水。晏栖桐分明看到屏风下露出一双脚来,却是一动不动的。

    晏栖桐惊悚地掉回头,却见曹绣春正冷冷地看着她,然后他又看了一眼桑梓。

    桑梓正低头思索,白子在几个指尖轮转。晏栖桐紧了紧抱着靠枕的手,不敢再回过头去。她慢慢走回到桑梓身边,将那靠枕塞进了桑梓的身后,叫她倚着,坐得舒服些。

    桑梓起手落下一子,回眸朝她一笑。

    晏栖桐便拘在那个温婉的笑里一时出不来。甚至想着出不来也好,脑子里留着的是桑梓的笑,总好过她师傅冰冷的眼神。

    这一盘棋一下便是足足一个时辰。桑梓惜败了半目,下完后揉着眼睛直道难受,曹绣春便让她们离开了。

    桑梓一走出太医院后,便放慢了步子,缓缓而行。她的眼力与体力确实都有所退,但鼻子的嗅觉却是更灵敏了。刚才在师傅那里,初时并未觉得异常,但下棋时反而慢慢嗅到了一线沉香气味。师傅这是从不摆香设案的,上次也没有嗅到,那气味是从哪里来……

    桑梓她们离去后,曹绣春一颗一颗地收拾着棋子,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正是日前到过的国师。

    “看得如何?”曹绣春淡声问道。

    国师皱着眉,摇了摇头:“她身上没有符纸,她也没有被下过符咒。”

    曹绣春手一顿,一颗棋子掉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国师便忙道:“虽是如此,可她还是与旁人不一样。”

    “此话怎讲?”曹绣春捡起那颗棋子,又问。

    “我虽无大能,但会使一种符纸,可查看人的三魂七魄命火之源。刚刚进来的两位姑娘,其一阴寒至弱;其一却阳气充盈。前者恐怕鬼门关里伸了一条腿,后者却怕是鬼门关都进不去,只因阳气过盛。这其中此人必不能是活死人,没有那阴气;可另一位却也只是身子极差,倒也魂魄俱全。”国师说着说着见曹绣春的脸又沉了下去,赶忙接着道:“关于那位至阳之火,虽不能断定她是借尸还魂,却书中有过记载。此类魂魄极易还魂,附人即人,附物即物,可离可换,实属世间难得。”说罢国师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唾液,仿佛眼前是一盘子绝世佳肴,不由面露贪婪之色。

    曹绣春冷笑了一声,道:“既如此离奇,恐怕百年难遇,你若得手,当如何处置。”

    国师倒没有隐瞒,直言快语道:“拘禁起来治练法器。”

    曹绣春闭了闭眼,又道:“她若可离可换,那副身子呢?”

    国师心知他要救的一定就是刚才的那位病弱女子:“得至阳之火,好比易筋洗髓,便天然是件宝贝了。”那个女子连身体带魂魄都是好东西,只是他也知道不可贪得,若能留得住那三魂七魄,就已足够他功力大升了。

    曹绣春睁开眼,看着国师。这双眼有如鹰目般犀利,一下子望穿了国师的计算。他挥了挥手,让国师离开,自己则静静地思索起来。

    桑梓与晏栖桐一离开皇宫,便被人拦住了。

    其人桑梓以为不会再见,看那人的眼神却是等候多时。

    金云柯朝着桑梓欠了欠身,道:“桑梓小姐好。”

    桑梓看着他,慢慢走近。这人已经拔除了一身的病灶之火,如枯木逢春,令人羡慕。

    “金公子看来已无大佯了。”桑梓缓缓说道。

    “天底下能救小生的人不止是你,而小生也已经得救了;可小生见你依旧病容倦怠,不知天底下能救你的那个人会不会救你呢? ”金云柯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便露出满眼的笑意来。

    那笑意里太得意,仿佛这些话早已等待多时。晏栖桐曾经不知桑梓有病,当初桑梓的那句话,她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听来,想必当初桑梓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可以缓解她的病症,那她话里的那个人,便是自己了?

    而这总自称小生小生的,实在可恶,字字在拿话刺桑梓。晏栖桐偷眼去看桑梓,只见她一如继往的保持着温和的面孔。这张面孔原是清清淡淡的,看得久了,倒很耐琢磨。若说它是保护色,可平时里她对自己也总是个这么温和的人;可现在又挂在脸上滴水不露,叫想看她变脸的金云柯好生失望。

    桑梓微微一笑道:“看金公子精神大好,想必没有按我的偏方去办,是个大善人也。”

    金云柯也笑,却是面皮僵硬:“小生回宏京后便又去找了你师傅,没想到他刚寻到合适的药引来。比之你的杀人取血,毒蛇一类的动物总要好寻一些,早知就不必上什么山,白白死去数条性命。”

    “你若没上山,”桑梓静静地回道,“师傅不一定会救你的。”自己是寒,金云柯是热,想必师傅当初还抱着以他相克的想法诱他寻上山去。没想到却是远达不到的。想到这里,桑梓突然想起那个朱半仙对晏栖桐的断言来。难道与她相克之人会是自己?那体质相克反倒是可以相生了。桑梓转头,见晏栖桐直瞪瞪地盯着金云柯,心中略有不适。那人当初因着情花献殷勤于你,如今你改了面目他哪里认得,何以要这么急迫似的相认?

    而桑梓的话叫金云柯一怔,刚想开口,却仿佛回忆起自己回宏京再见曹院使后,他是如何细细地询问山上的情形和眼前这女子的身体状况。想到自己怕是被人家利用了,金云柯脸上便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回到宏京后隔一段时间便要去见一次曹院使。昨天便听说曹院使唯一的爱徒桑梓回来了。他立时起了意要见见她,却又不知道她人在哪里。想来总是要去见她师傅的,便一直在皇宫外守着。倒也赶巧了,才刚守了半日,她便带着另一个人出来了。

    这会儿走得近了,金云柯才装作不经意地扫了桑梓身边一眼,顿时有些失望。这不是那个自己在山上相识的令他惊艳心悸的姑娘,可这姑娘不知为何只盯着自己在看。

    晏栖桐并不知道那两人心中在想什么,倒只知道桑梓当初让他杀人取血固有不妥,可如今他既已好转,还特意守在这里等着落井下石,也毫无君子风范。只凭着这口气,若自己真能救桑梓,那也必须是全力以赴。

    自莫名穿越到这里后,晏栖桐终于打起了些精神,有了一件自己想在这里做的事情。

    ☆、第四五章

    金云柯还待说什么,就见桑梓身边的女子两步上前遮住了她,朝他道:“金公子既在此处必然是有事的,不至于是特意来等我们。即如此,恕我们有事先行告退。”说罢,晏栖桐便拉了桑梓的手,绕他离开。

    金云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离去的身影,耳畔还回响着刚才的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分明就是那晚看到的面纱女子所有,莫非是月影迷了人眼,自己无端迷了心智,竟将其看做是天仙下凡一般。金云柯失魂落魄地立在那,心里如猫爪百般抓挠。他唤来随从,交待道:“仔细跟着,看看住在哪里。”

    那厢桑梓被晏栖桐拉走,尽管这是她在自作主张,但桑梓却觉得十分享用。晏栖桐常穿的几身衣裳,都被邱缨拿走了,换了些她的尺寸的新衣。邱缨的眼光自是好的,现在这一身大红,很合适于她,尤其是刚才拽自己走时脚下生风,像团焰火一般,直映照到了自己心里,简直是暖烘烘的。

    只是桑梓略跟不上她的步伐,走出不过多久,便伸了另一只手去拉她的袖子,晏栖桐则停下步来。

    “好了,已经离得很远了。”桑梓温柔道。

    晏栖桐看她额间都沁出了汗,脸色也有些苍白,就忙扶她慢慢退到街边。街边摆着一个小吃摊,也不知是吃什么,反正有座,晏栖桐就进去了。

    桑梓坐定后抬头,脸色就一变。

    这竟是一家现做月饼的小摊,见此物,自然就知道中秋将至。

    中秋寓意团圆,于她自小便没有多大的意义。她虽自幼被师傅抱养,却没有姓他的姓,并不是以女儿的名义。虽然年年都去他家过节,可终究并不是一家人。这几年的中秋却更是她痛苦的日子。每年月圆,会引发她体内的至阴至寒到极至,每回都是堪堪危渡,之后身体更是大损大伤。

    “桑梓,这月饼看起来不错,要吃么?”晏栖桐看了几眼现做的过程,问她道。

    是了,这回晏栖桐在身边。

    晏栖桐没听到回答,转过头来,见到桑梓看自己的眼神,如大旱渴雨,如溺水求援。

    “桑梓,你怎么了?”晏栖桐靠近了她,却见她眼都不眨一下,仿佛被人定住了心神一般,便一下子慌了,“桑梓?”

    桑梓长吁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是,这回晏栖桐在身边,于是自己便有那么一瞬,完全放松了下去。当初师傅放弃自己,逼得自己不得不自救,才活下来。现在突然就体会了师傅的另一层意思。

    若是有依赖,若那依赖有一天变得没有,自己只怕会死得更快吧。

    “我不爱吃月饼。”桑梓索然无味道,缓缓站起身来,“我们回去吧。”

    随着桑梓回去,晏栖桐转头张望了几眼那个月饼摊子。那摊子现做现卖,摊前围了好些人正等着。那般的热络与桑梓的寂寥成鲜明对比,令她的心也忐忑着。

    桑梓的情绪如潮水来,也如潮水去,去后留下的一点痕迹最终也渐渐没有了。晏栖桐小心与她相处,这天终于迎来了她无法避开的人。

    那时已是到了夜晚,一顶软轿悄然抬进了桑梓的宅里,晏栖桐已被告之她的爹娘会来,然后牵线之人就遁匿了一直没有出现。

    宅子里空空如也,连个端茶的人也没有,晏栖桐坐在房里等候时,只觉得手心里不停地出汗,喘气也喘得厉害,虽竭力自持,却丝毫控制不住。

    等房门被猛然推开,晏栖桐惊得几乎跳了起来。

    晏夫人走在前头,一进房门见到人影,便跌跌撞撞地小跑了上来,双手大张,口里只念着“我的儿,我的儿啊!”就扑向了她。

    那呼唤里真真切切又悲悲惨惨。晏栖桐瞬间便落下泪来,双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

    晏夫人一到近旁就将晏栖桐拉进怀里,再忍耐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晏子梁跟在夫人身后,小心地将门关好,走近了,也忍不住地掉泪。

    晏夫人一边哭,一边道:“我的儿,你这一去就数月杳无音信,可知为娘心里有如火烧,没一个日夜安心……”晏夫人絮絮叨叨了半日,晏栖桐便也哭了半日。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想着若是自己能回去,想必与父母再相见时也是这般的情景。烛光下晏夫人两鬓发白,他日自己的母亲想必也是这个模样;父亲也是个内敛的人,只怕也像晏丞相一般压弯了腰。

    晏栖桐哭得是情真意切,原本以为会非常尴尬与生疏的场面,竟就这么一下子拉近了,真如一家人重逢团圆。

    许久后,晏子梁才上前拉开这拥做一团的母女二人。

    晏夫人哆哆嗦嗦地捧起了晏栖桐的脸,在灯光下仔细地看她脸上的伤疤。那日的情景似还在眼前,女儿凄惨而尖锐的叫声还响在耳边。二夫人手指甲里的血丝皮肉就如恶梦一般整日悬在她眼前叫她不能合眼。她的女儿,这世上最珍贵的人儿,怎能遭受那种痛苦。

    而这些,都是因为一已贪念造成的。

    晏夫人早已悔之又悔,如今再见到女儿,就再别无所愿了。若女儿脸上的伤能痊愈,便是上天垂怜,她必日夜上香,晨昏反省,以报天恩。

    晏夫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终于确定那桑梓大夫果然是有好本事。那伤疤真得竟快要消失了,不细看,她都找不出位置来。

    “……您放心,已经快好了。”晏栖桐赶忙道,却不料惹得晏夫人更是泪如泉涌。

    “你还叫娘放心,你这个傻女儿。”晏夫人哭道,“都是娘害得你如此,都是娘的错。”

    晏子梁见夫人只会颠三倒四地说这两句话,便将她扶到一边落座,自己也坐下,问晏栖桐:“这几个月,你可是受了许多苦了?我看你清减了不少。”

    晏栖桐勉强定了定神,快速地想了想自己打的腹稿,然后走到她们跟前,双膝一跪:“爹娘,我有话说。”

    晏子梁与晏夫人忙要来扶她起来,被她轻轻拒开了手。

    “爹娘有所不知,我去桑梓大夫那里医治时……确是受了不少苦。因着脸上的伤,当时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便生吞了桑梓大夫那的许多药丸。”晏栖桐见晏夫人听得快要昏过去了,只得赶忙抓住她的手道,“没事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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