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静,臣以为陛下可从别处入手,将燕相手中大权如数清剿。”他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卷绑有红绸的简牍,“陛下要中兴大殷,便不可被人束缚手脚。这是燕氏家老罪行,臣细查过,的确和荆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实百年望族与所居地的官绅有来往,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仅靠名声活着,要维护,要扩大,官场上就得有人保驾护航。荆王是文帝的儿子,血统高贵,出身辉煌,如果说燕氏和荆王官署毫无来往,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她低头抚触简牍,“魏卿有什么想法,尽可知无不言。”
“那要看陛下的意思。”魏时行道,“仅靠燕氏和相国那点细若游丝的牵绊,不足以将燕相拉下马。办事需提纲挈领,才能避免走不必要的弯路。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燕氏和丞相捆绑在一起,如此一损俱损,陛下就有充足的理由随心处置他。”
少帝沉默下来,思忖了良久。两卷奏疏放在面前,她必须择其一,要么单处置荆王,要么一网打尽。
覆盖着虎纹袖缘的手举起来,指尖在两者之间游移,略犹豫了下,还是拿起那卷绑着红绸的简牍,放进了朝议所用的漆案上。
太傅和魏时行相视,俱松了口气。
“我要你弹劾丞相,但我暂且不会处置他。八校尉里先填充屯骑和步兵两校尉,如此加上长水和胡骑,我手上有四人,可以同丞相分庭抗礼。”她的脸色慢慢变得阴郁,“眼下另有一件要紧的事,令朕十分不悦——雌凰雌凰入德阳,老师和魏卿可曾听说?”
德阳是北宫正殿,用作秋冬视朝,甚至比南宫却非殿的规格更高。雌凰飞进了德阳殿,那就说明阴阳颠倒,乾坤大乱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谣言,怎么能任由它传播!
魏时行当即向上拱手,“臣返回官署后,即刻调查此事。陛下不必因此心烦,容臣半个月时间,必定将散布谣言的人揪出来。”
她怅然点头,“恶言中伤,可见反心昭彰啊!”偏过身子让他们细看,“难道朕果真像个女人吗?”
这话立刻引得两位重臣大惊,“陛下尚未弱冠,加之日夜忧心国政,略显清癯了些,哪里就像个女人了?”
说得没错,人吃五谷杂粮,有的人少年白发,有的人将近而立还是一副后生相,怎么能一概而论。少帝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嗤笑了一声,“这些人还真是费尽心机,朕是女人,江山便不由朕来坐了,然后诸侯瓜分,各行其政……为一己私欲连苍生都不顾,其心可诛!”
魏时行没有见过少帝咬牙切齿的样子,天子震怒果真令人心惊。从路寝里退出来后太傅还在嘱咐他,“这件事绝不简单,魏尹查办时不可手软。上给了君这样的权力,君就要为上分忧。闹得大些不怕,只要将始作俑者拿住,就算天翻地覆,也是值得的。”
魏时行官运亨通,对少帝的提拔自然是感激不尽。加上新官上任正需立威,便向太傅抱拳道:“恩师放心,学生自有办法。”
他所谓的办法,是检举揭发。市井里但凡和这个谣言有关的人,全部都被拘押了起来。源头在哪里,一个接一个往上摸查。扶微坐在禁中,虽然不出宫,但也听得见民间的声音,据说一时人心惶惶,流言倒确实逐渐平息了。可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前奏,就像打仗,擂鼓以振士气,后面才是千军万马。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熏风吹得人周身舒坦。她站在章德殿的花坛前,今年桃树上的花,比往年艳丽了许多。她转头问上官照,“你说天下百姓,能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当皇帝?”
上官照很惊讶,“陛下怎么想起问这个?何来的女人?那都是奸人恶意散播的谰言。”
是不是谰言,其实彼此心知肚明。她笑了笑,“不管多有抱负,不管做得多好,女人就是女人,女人不能当皇帝。我近来在想,现在还能以尚未弱冠当借口,再过五年,我该怎么办?我永远长不出胡子和喉结,如果满朝文武无法认同,我能否顺利退位,还要看造化。”
上官照见过她女装时候的模样,美丽的人,即便穿着男人的冠冕,也无法混淆性别。年幼可以搪塞,成年后不管怎么伪装,都会被人一眼认出来。这是不容回避的难题,而且似乎无法可解。
他不知怎么回答,她哀声叹气:“我阿翁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当初他撒一个谎,如今我必须拿十个百个谎来掩盖。子不言父之过,可我觉得他这件事办错了,后患无穷。”
正说着,忽然见黄门从廊庑下匆匆跑过来。到了近前躬身回禀,说太后在濯龙园设了小席,请陛下移驾赏乐。
既然相请,不能不赏脸。她去前做好了准备,敬侯曾孙的职务是绕不过去了。果真是这样的,太后先请她赏曲,一女郎怀抱琵琶弹《六幺》,字字从心,恻恻动情地哼唱,“我与你种着火,留着残灯”。太后便在那婉转的歌声里旧事重提,再为孙辈讨官。
一个官职,其实不值什么,但如此执着,就叫人心里不大痛快了。扶微不是那种闹心就上脸的人,她有城府,即便心有芥蒂,面上依然温厚,“是臣的不是,反倒叫母亲再三地提点臣。关于敬候曾孙任羽林中郎将一事,请母亲放心,臣回头就传令台阁,命他们拟写手谕。”
梁太后满意了,含笑道:“如此甚好,我也是为陛下着想。宫城乃社稷中枢,常年由外人掌控,怎么能够安心?如今换了自家人,陛下就可后顾无忧了。”
扶微只管陪笑脸,顿了顿复道:“臣已经下了赐婚诏书,母亲都知道了吧?”
太后颔首,“我本以为翁主会进宫谢恩的,没想到她竟病了……”
扶微抬眼看向太后,笑吟吟问:“母亲怎么知道她病了?”
太后哦了声,“她终究是宗室,父母家人又都不在了,过阵子要成婚,我也应当尽一分心力。见她不来,我着人去了翁主府,说是病了,不见客。”
扶微低下头,不再言其他,又延挨会儿,从濯龙园退了出来。
最近的太后,似乎有些不寻常。以前她是个不喜欢招揽政事的人,也因为先帝晏驾后有三位辅政大臣主持朝政,没有人请她临朝称制,她在永安宫颐养天年,一向安安静静,鲜少和外界接触。眼下得知她亲政了,不再需要任何人掌左,她便开始提拔外戚,想必是因为和少帝说话,要比和丞相说话容易得多吧!
说起丞相,有些想他,初二之后谈的都是政事,没有机会和他独处。外面风言风语满天飞,总要避个嫌。当着百官的面必须装模作样,谁知道她远远看着他,流了多少哈喇子。
“上丞相官署,我要同相父谈谈羽林中郎将的委任。”她转头对斛律普照说,有点解释的意味。身边自然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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