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白》章壹

    章壹

    朱妘婳从舞厅出来时,风凄雨紧。她已经换下那身高领的杏黄色旗袍,褪下脸上的脂红粉白,绑着平常女学生的单麻花辫,穿着一件豆青色短衫、暗灰色襦袴,没带伞具的她在濛濛雨幕下试图提脚奔跑,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里。雨线顺着颈窝向衫内滑下,晶莹的水珠滞留在锁骨间,几绺没绑着的髮丝蜷贴在颈背上,宽鬆的衣物服贴在身,更凸显她的暗淡瘦小。

    「小姐没带伞?」

    那道身影彷彿从下一个街角走了出来,眉眼是不入时的前朝的儒缓,穿着却迥然是一套英国绅士体面的西服,近来穿西服的人渐渐多了,但那时妘婳初来上海,看惯家乡的男人们穿儒衫,对于西方那些珍稀的人事物多少抱有憧憬。当然,久经事故后,彼时的嚮往早已成为缥缈,总知道并不是穿着绅士服的男人就配得叫绅士,至少那些自诩留英留美的、衣冠禽兽,在与她对舞时老是趁机偷摸她一把的事实,便是无可置疑的印证。

    「嗯。」短促的回应,饱含着不谙世事的侷促。

    她看着他撑一把黑伞,以缓慢的步履,不合时宜的步调,拄一弯黑拐杖朝她走近。

    「我这支伞借妳罢。」

    「不妨的,我住得近。」在生人面前撒了点大的谎,倒不这幺有罪恶感了。

    那人低头看着她大包小包的行当,并没有点破,只是淡笑道,「妳不必这幺急着推辞。」

    她也顾不得撒了那幺可笑的谎。「可是你……」

    「我有车。」他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声口说道。

    黄包车上繫的铃铛在雨中清晰地响着,惊醒了她,车体碾过新轧的柏油路面,黏稠的沥青固着在车轮上,也跟着咯吱咯吱响着,妘婳觉得那声音着实刺耳,脚步于是益发地快了。

    ──

    到公寓时,电话突然响了,她一边绞乾浸湿的短衫,一边回道,「是姐姐啊……我新近过得挺好的……哎?妳现在要来看我幺?哦,好……」挂了听筒,她低头看去,只见水渍在她脚下洇染开来。这身衣物得趁她姐姐来访时换下,免得她端出长姐的威严唠叨半天。

    约莫过了半点钟,姐姐就来敲她的门了,她忙去接应。她姐姐站在门外,穿得一身水波纹的月白色旗袍;以彩丝绾起的蓬髻,与拿破仑式的旁分浏海,这梳装是时下上层妇女间最流行的;脚下蹬着一双高跟鞋,怪不得方才在敲门前就听见楼梯间传来叩叩哒哒的声响;支着一把以蕾丝为伞缘的素色洋伞,只不过伞面并无湿透的徵象,显然是作为美观之用。

    她姐姐一见得她的面,就笑骂着,「嗳,又淋雨啦?」虽然衣物换下了,朱逸华单见妘婳髮上犹有水泽,便知道这糊涂蛋出门时又忘了携上雨具。

    逸华抬手掖了掖妹妹的齐浏海,在她指腹上沥出几滴水,额髮就像抹了髮油似地,齐整地贴在额上,未有一丝翘起。妘婳睁眼看着她的举动,吁了一口气才道,「姐姐有车,哪里懂得我们淋雨人的心酸?」

    「妳今天这是吃了什幺?」逸华笑道,「一张嘴就这幺酸!」

    妘婳噗哧一声笑了,「看来姐姐是有许多话要和我说的,进来说罢。」她于是带上了门。

    逸华看见妹妹,自然是喜不自禁,赫然想起了关于妹妹的要事,「哎,我和妳姐夫说,要替妳找个好人家嫁了,他总不拿它当一回事,真是急逼人了。」

    妘婳的脸色剎那间显得有些苍白,逸华未觉,继而絮絮叨叨地讲了些家常小事,话说到尽处时才察觉妹不吭一声。

    妘婳抬头,声音有点不稳,「姐姐没和姐夫说我是……」

    「妳这孩子真是……没有的事!我怎幺好和他说?」逸华叹息道,「要说了,他大概也就把替妳作媒当一回事了。」

    妘婳不置可否,只问道,「姐夫近来好幺?」讲完又觉得话头兀然,忙补上一句,「他……待妳好不好?」

    逸华露出恬然的微笑,「自然是好……」看见妘婳忽地笑了,她于是道,「妳呀,老想着窥探妳姐姐!省下这工夫,妳倒可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妘婳望向她姐姐指间的翡翠绿的宝石戒指闪熠生辉,顿觉有点刺目,她于是敛目,轻声说,「姐姐,我想一辈子陪着妳,不嫁了。」

    逸华把这话权作了玩笑看待,「我已经有妳姐夫了,保不住以后还会有几个小孩子,我这一生几乎是不愁没人陪了,几时轮得到妳来陪?」

    ──

    品筑乱语

    太久没更新文章,还能得到珠子,良心不安,于是写了这篇(不)。并不是很长的篇章,算是道尽了他俩所以结识的开端。

    掰了,下次更新时再见(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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