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缘记》第五章(四)

    第五章(四)

    三人骑马至平安小村借宿,一夜无事。

    隔天,适逢硕日,李睿不须早朝,但与军中诸将的例行会议却耽误不得,因此天微濛亮,便又打道回府。

    前一夜睡得迟,加上心中有事,并未安枕,韩蝶衣神情睏倦,李睿担心她摔马,与她共骑。

    韩蝶衣原是不肯,但扭不过燕王坚持,只得上马。谁知微雪凌晨风势冷凛,燕王的身子温暖,到得西华寺时,她竟已蜷在燕王的怀中睡得熟了──

    「殿下?」绿湖命人备好软轿,见状不免怔愣。

    李睿轻柔地拂开韩蝶衣颊上的髮丝,微一沉吟,心中已有计量。「就这幺进城吧,不须换轿。」

    绿湖与卫衍惊詑地对看一眼,却谁都没胆子出声阻止,一行人便这幺进了城。

    不一日,燕王怀抱燕王妃招摇过市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京城。

    上官硕阳听到这个花边时,人正在悦音阁,临窗的位置,微一探首,便能看清整条西大街,而街首的燕王府正是最醒目的街景。

    上官硕阳调回目光。他的对座是当今皇帝第五子,太子与燕王的弟弟,齐王李瞻。悦音阁当红的头牌龚烟岚则对窗抚琴。

    琴音缈缈,一首白头吟弹得悲切宛转,令人低迴叹息──

    上官硕阳端起酒杯,掩去眸中思绪,「龚姑娘好琴艺。」

    「谢过公子谬讚。」龚烟岚微微一笑,低头撚弦,弹起了京中新近流行的小调。

    李瞻看了看两人,笑着摇了摇头,「这幺大的消息,京里人每个都想说上两句。就你们两个好定力,听到了和没听到一样。」

    「清晨时分,街道人稀,况且燕王原就不拘小节,举止稍稍逾礼了些,这也没什幺。」上官硕阳为他斟了杯水酒,淡淡地道。

    李瞻用扇子指了指他,摇摇头,「感情你是年纪轻,不知道我三皇兄年少时的事,才这幺淡定。」

    「燕王年少时?」上官硕阳挑眉,故意道:「世人皆知他十三岁便上战场,但这与此事有何相关?」

    「谁跟你说他打仗的事?」李瞻瞪眼,「本王是说他的风流韵事!」

    上官硕阳其实没什幺兴趣,但也不好扰了齐王谈兴,淡笑道:「硕阳愿闻其详。」

    「燕王──比你现在还小一点──十七岁便成亲,对象是安国侯的闺女。」

    上官硕阳点头,「这我听说过,将门虎女,与燕王也算般配。」

    「就是这话,『将门虎女』!」李瞻拍了下桌子,「燕王幼年失侍,少年得志,早年性子暴厉,便是父皇跟前也不知收敛,怜香惜玉这四字,只怕他想都没想过。而安国侯闺女,那也不是好惹的。这两个人成亲以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皇宫内院也不得安宁。」

    龚烟岚此时弹毕小调,见二人的心思已不在乐曲,便坐到桌边,为两位贵客斟酒布菜,「少年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呢?」

    「但他们可是吵到两边家长都不得安生。那时皇祖母还在,偏坦燕王,安国侯夫人时刻得进宫听太后训斥。」李瞻喝了口酒,润润喉,「不过这样的闹剧持续不到两年,燕王妃就死了。」

    上官硕阳闻言震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李瞻说的安国侯之女,淡笑道:「我听家父说是暴病而亡。」

    「暴病,也该有个病名吧?上官大人可说了是什幺病?」

    「这──」上官硕阳摇头。

    李瞻笑了,「闺房之事,又牵扯到皇室秘闱,上官大人就算知道原委,只怕也不敢跟你说实话。」

    「殿下的意思是?」

    「听说是自裁,也有人说是死于燕王剑下。总之,安国侯和燕王就是这样结下樑子的。」李瞻的目光看向人群熙扰的西大街,「安国侯要是听到燕王这事,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至此,上官硕阳总算是听懂李瞻的意思了。他微微一笑,转头对龚烟岚道:「龚姑娘,妳前些日子说得了两支曲谱甚好,就是几处音韵不对。趁今日得空,妳取来我瞧瞧吧。」

    龚烟岚知道上官硕阳是故意遣她走,当下也不多言,便行礼告退。

    「探花郎真堪称全才,连龚姑娘也要向你请教琴谱。」李瞻笑道。

    「让殿下见笑了。」上官硕阳又为他斟了杯酒,道:「殿下今日之语可是因为在圣上面前听见了什幺?」

    李瞻叹了口气道:「我呢,一个闲散王爷,胸无大志,与令尊也不熟悉,本来也不想多说什幺,但就是捨不得见他将你这幺一个好好的芝兰玉树往绝路上送。」

    上官硕阳无奈一笑,道:「硕阳谢过殿下疼惜。」

    「本王左思右想,怎幺也想不通,你们上官家,长女嫁太子,次女妻燕王,将来无论何人当皇帝,你爹都是妥妥的国丈爷,就像我,不论如何都是未来皇上之弟,何必急在此时选党结派?」

    「太子毕竟是嫡长子,家父多帮衬着点,也是理所应该。」上官硕阳委婉地说。

    李瞻不以为然地笑了,「太子出生时,皇后娘娘的份位还在燕王生母的后头呢!要是当初高缙未叛降,高贵妃未死,孝礼皇后崩驾后,圣上会让谁继立为后还说不準。如此想来,若继立的是高贵妃,谁又该算是嫡?谁又算庶?」

    上官硕阳不好答腔,只得笑笑不语。

    「圣上年纪大了,对高缙一事的处置颇为后悔。相信你也看得出来,他这几年对燕王心存弥补,处处偏坦。不拿旁的来说,就是你们上官家女赐嫁燕王一事,不也是明摆着给他找个后台?」

    就算不是给燕王找后台,至少也是有意拆了太子的强援。

    这事,当初上官硕阳也曾想过。

    他低垂下眸子,「殿下的意思是圣上有意改立储君?」

    「我没这幺说。」李瞻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朝政之事瞬息万变。当初高缙一族圣眷正浓时,也是权倾朝野,一呼九诺,可如今安在?你们上官一族功臣之后,家大业大,没必要往这风尖浪口赶,能收着点,就收着点。」

    上官硕阳起身离座,一揖到底,「殿下的教诲,硕阳理会得。硕阳会找机会劝劝家父。」

    「本王说的不是上官彦,是你。」

    「我?」

    李瞻点头,示意他复座,「你是栋樑之材,本应效忠君上,为国办事。至于旁的,本也就不关你的事,你且学本王作壁上观,莫要惹火上身。」

    「硕阳明白。」

    上官硕阳颔首称是,彷彿听进李瞻的劝告。但事实如何,李瞻并无把握。

    两人言不及义地又闲聊了一会儿,李瞻起身告辞,龚烟岚才又推门进来。

    「上官公子在想些什幺?」龚烟岚为他换了盏温酒,见他眼望街景,许久没有说话,这才微笑轻问。

    上官硕阳回眸,淡笑,「没什幺。就在想妳刚刚弹的那首白头吟。」

    「白头吟?」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低叹口气,目光回到窗外,「其实这也不仅仅是姑娘家的心愿──」

    龚烟岚一笑,「上官公子温柔重情,将来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能有这等好福气?」

    「应是不会有了。」

    「嗯?」

    龚烟岚怔了一下,却见上官硕阳痴望街角,似乎没有谈话的兴緻。她一时好奇,也坐到窗边,顺着他的眸光看去,竟是街首的燕王府邸。

    龚烟岚微一凝思,掩嘴轻笑,「莫非上官公子与烟岚一样,听到的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正在担心燕王妃的安危?」

    上官硕阳回头看她,「怎幺说?」

    「烟岚是听说,王妃因私出城,被燕王打伤,坐不得轿,这才由燕王抱回王府,急请太医诊治。」

    上官硕阳闻言,先是一惊,继而一细想,又笑了,「妳这版本的故事倒是符合齐王所说的燕王性格。但是,不会的,」上官硕阳的目光再度回到那门高院深的燕王府,「他不会这幺对她的──」

    燕王好端端的,竟让齐王来劝他──不要求他改投燕王麾下,只要求他两边不靠。可见燕王不是惜才,而是担心有朝一日得跟上官家撕破脸时,蝶衣夹在他二人之间难以作人。

    想来,燕王应是对蝶衣动心了,甚至是用情了,才会顾忌他和蝶衣间的深厚情谊。但是蝶衣呢?她可知道燕王的心意?可──接受了?

    话说回来,她能不接受吗?

    上官硕阳强忍住心头突然泛起的苦涩,回眸,「龚姑娘,能否为我再弹一曲白头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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