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缘记》第十一章(二)

    第十一章(二)

    是夜,上官府邸。

    上官硕阳深吸口气,轻敲了敲书房的门,「爹,您在吗?」

    「进来。」

    上官硕阳推开门扉,上官彦正伏案疾书。他的头顶上方,挂了块牌匾,上书厚德载物,虽出自名家手笔,但上官硕阳从小看到大,从不觉得特别,此刻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怎幺了?」上官彦见他许久不语,放下笔问道。

    「没什幺。」上官硕阳将门关上,回身道:「儿子来向父亲请安。」

    上官彦看了眼桌案旁的香钟,问:「你何时这幺知礼了?」

    上官硕阳一笑,道:「儿子听说父亲今天进宫了。不知圣上对燕王一事,是否已有处置腹案?」

    「你是想问皇上留不留那未出世孩子的性命?」所谓知子莫若父,更何况上官彦在政坛沉浮多年,自是知道上官硕阳最关心的是何事。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圣上仁慈,这点你儘可放心。」

    仁慈倒未必,未完全信任燕王不要这孩子的表态,想且走且看,恐怕才是真的。

    只是依燕王的性子,只怕届时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束手就擒。

    上官硕阳又看了眼那块厚德载物的牌扁,回眸看向上官彦,低问:「儿子若让这孩子姓了上官,父亲可愿?」

    上官彦一怔,「你说什幺?」

    上官硕阳一掀袍摆,跪了下来,「儿子在燕京时对燕王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见了蝶衣,才总算豁然开朗。」

    上官彦猛然站起身,「你到底在说什幺?」

    上官硕阳紧锁着他的眼,一字一字慢慢地说:「父亲可听过坊间传言,燕王在战场上受过伤,不能生育?」

    这传言说者言之凿凿,兼以燕王年届而立,不但未有一儿半女,连妻妾有妊的消息也不曾传出,是以在皇朝大街小巷中甚是风行,上官彦自然也听过,只是未曾往心上去。

    现下经上官硕阳提起,他才想起。

    「那韩蝶衣肚里的孩子——」上官彦惊讶地问,见上官硕阳不说话,他蓦然会意,脸色死白,「你这孽子!」

    上官彦冲向上官硕阳,骂道:「她可是皇子正妃,秽乱皇室,是要杀头的!」他忽然一顿,迟疑地说:「不,不对,不可能,你做不出这样的事。」

    上官硕阳伏地,磕了个响头,知道自己选对路了。

    「儿子从没想过要欺瞒父亲,也不曾想过能欺瞒得过父亲。」这是实话,自小人人都称讚他绝顶聪明,但上官硕阳心知上官彦比他老练狡猾上百倍,他的小把戏小计谋从没有一次瞒得过他。

    上官彦平静下来,深吸口气,捻鬚问道:「是燕王让你这幺说的?」

    「燕王城府之深,非常人所及,自然不会让儿子这幺说。」

    上官彦被弄胡涂了,「那你这是——」

    「儿子只是在想,燕王连合镇西军、月寮国的兵力,已不容小觑,加上南方水军中也不是没有燕王亲手调教出来的旧部,燕王现在驻军燕州,绝非担心兵败,而是缺一个起兵的理由。圣上若拿这孩子要胁他,岂不是正好给燕王送上个逼反忠臣的好理由?」

    上官彦睨了他一眼,「起来说话。」

    「是。」上官硕阳又磕了头,才站起身,「以燕王的实力,爹认为咱们的军队能抵挡几天?到时,圣上又真敢拿这孩子祭旗?燕王若看清了这一点,必不受挟。所以儿子才想,卖燕王一个恩惠——燕王若失败,咱们上官家也不差多双筷子,燕王若成事,这孩子便是咱们的保命符。」

    燕王称帝,必会将上官一族连根刨起,这箇中兇险,上官彦也不是恍然不知。若有燕王血脉在上官府,最岂码,不会有诛连九族的祸事临头,上官硕阳的提议确实诱人,只不过——

    「照你这幺说,燕王并不需要受咱们这个恩惠。」

    「他不需要,蝶衣需要。」上官硕阳微扬起唇角,故意问道:「父亲许久未见到蝶衣了吧?」

    「我见她干嘛?」上官彦瞪眼。

    「蝶衣出身寒微,底子本就没打好,这几年养在燕王府,虽强健了些,但适逢国丧,丧礼辛苦,再加上为了这事担心受怕的,胎象并不稳。燕王若在此时兴兵,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上官彦点头,算是同意上官硕阳的说法,「但这若是个男孩,燕王称帝后想接他回去,这孩子立刻便会成了你的催命符——」

    上官硕阳早知他会有此一问,淡淡一笑,道:「爹别忘了这孩子名义上仍是上官家的外孙。除非燕王没有其他子嗣,否则绝不会立他为储。既不立他为储,也就没有接他回去的必要,咱们上官家的日子也不比皇室过得差。」

    「你这孩子怎幺说话的!」上官彦斥了他一句,又问:「你打算怎幺做?」

    上官硕阳打了个揖,「儿子想请父亲告诉皇上,说儿子干下了胡涂事,秽乱皇室血脉。」

    「我都不信了,皇上怎幺会相信?」

    「父亲不信,是因为父亲对儿子知之甚详,但在世人眼中,儿子本就放蕩不羁,性好渔色。皇上只要多问几个宫人,便会信了。」

    上官硕阳这话说得宛转,白话点说,便是墙倒众人推,有意取代上官家的人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而当今皇上的耳根子也不算太硬——

    上官彦白了他一眼,「你这份心思怎幺不放在正途上?」

    「儿子是放在正途上。」上官硕阳含笑说道。

    上官彦叹了口气,不想再与他闲扯,「你到小祠堂去吧。」

    上官家的祖先牌位在杭州老宅,但上官硕阳的祖父、曾祖两辈的先人牌位仍供奉于京城上官府中,也就是上官彦所说的小祠堂。

    要他上小祠堂,亦即要动用家法,以免皇帝听闻此事,急怒之下,动用国法。

    上官硕阳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

    他再度跪下,向上官彦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是谢他用家法维护自己,也是预防事情万一有个差池,先行谢过他的养育之恩。

    上官彦自然心知肚明。他坦然受了这礼,摇了摇头,低叹,「你真是前世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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