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ho与Narcissus的时间Ⅱ》二十三-3*

    二十三-3*

    阿顼在海玫高二时加入摇滚乐社,组了一个乐团,当中包含阿赤。其中一人

    家就在学校对面商圈的隐匿巷弄里,开了间咖啡馆兼酒吧,他们在地下室清出一

    个包厢,当作团练室。

    几个人感情很要好,闲暇时就聚在一起,这里成了他们的办公室及聚会、读

    书的私人据点。

    ※

    阿赤打开包厢,海玫跟进去,将学校带来的杂物放到墙边,坐到角落那张酒

    红色懒骨头上。阿顼还在学校处理事情,而她刚结束休业式,阿赤代替他把她接

    过来。

    房间被刷成饱和的番茄红色,地面舖了层米色地毯,两三张零散的、风格不

    一却不构成空间冲突的双人、单人沙发堆在房间四处,没有固定位置,任成员拖

    拉。房间右角搁了檯电子钢琴,旁边角落则是座深海蓝色的鼓,中央立了支直立

    式麦克风,桿子被旋得很高,海玫每次进来都会看它几眼,嘴角漫笑。

    阿顼很高啊,连他的麦克风都这幺霸气。

    海玫窝在懒骨头和阿顼传简讯,沙发成了她的专属位置,圆圆厚厚的,每次

    一坐到上面,都像被一张浑厚冶豔的大唇含在嘴边,彷彿下一秒就会被吞噬,惊

    悚中带着诡怪的美感。

    楼梯响起脚步声,踏踏踏地往下窜。

    「喔?放假啦?」

    乐团其他两个成员一起进来,微笑招呼。

    海玫开心得点头,发现他们提了一堆食物;后面的人双手各托一个托盘,

    食物的香气不断飘散。

    「我刚在楼上做的,是新菜单喔,你们吃吃看!」家里是咖啡馆的清泉将托盘

    上四五道点心挤到中间的矮桌上,手提食物的是于红,窝在一旁陆续拿出几杯手摇

    饮料。

    「为什幺今天吃这幺好啊?」海玫凑过去帮忙,阿赤在后头笑:「阿顼有跟妳

    说我们争取到校庆上台表演吗?」清泉跟着说:「在广场上喔!下学期学校会在那

    边搭建舞台,配合艺术季,申请到资格的表演性社团都可以上台,欸超难申请的欸

    !」他把吸管大力戳进一杯珍珠奶茶,吸了一大口:「我们靠脸书人气选举的妳知

    道吗?能打进资格根本全靠阿顼跟阿赤的迷妹啊!一下子挤掉一堆学长姊,超爽

    der──!!」

    「靠盃,最好是吼,粉专你在管的,每天都挑你最帅然后我们耍智障的照片,

    你又不是不知道c大,她们整天盯着粉专不放,上课还拉朋友入教,我一天到晚被

    她们烦你们的事情──崩溃!」

    阿赤抗议,c大是人文取向的国立大学,女生比例高,阿赤总是抱怨好不容易

    摆脱阿顼这个桃花掠夺机,又进了半个女校着称的大学,没想到却处处被当姊妹;

    组了乐团后,桃花好不容易有了一线生机,又随着清泉和于红的出现再度粉碎。

    海玫应了几声,就上楼去等人。才刚走到一楼,阿顼就揹着黑色大背包和阿赤

    的电吉他推门而入,街道上的光线柔和地捧着他,沿着玻璃门框倾洩进来。他背光

    的身影在店里蒙了层淡淡的阴影,四周却围着他发光发亮。

    是不是只有阿顼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给她爱情的震撼?每次见他,都要被他折倒

    ……对了,她最初就是带着崇拜来爱他的啊,每一次他都带着光进来,照亮她的生

    命。

    阿顼灿开笑颜,宠溺地揉着海玫的头,和她一起走下楼,恨不得藉这窄小的通

    道融合在一起。

    「欸你们都吃光了我们吃什幺啦靠!!」阿顼冲到桌前,在几个大男生中硬是

    挤出一个大位,海玫知道他意思,笑着跑过去坐到他身边,接过阿顼递给她的所有

    食物。

    「你们今天要练团吧?」

    海玫将鸡腿夹给阿顼,他现在吃得满手都是油渍。

    「嗯,妳也要一起啊。」

    阿顼回答得再轻鬆不过,海玫睁眼看他,而他看着手中鸡腿:「《千年之恋》

    啊!妳最喜欢的歌,校庆要唱这首,所以现在就要开始练。」

    海玫双眼越瞪越大,不敢相信,意思是她担任女声,在t大校庆一堆人的面前

    表演?

    「你不要闹了!」

    海玫齿缝间迸出恐惧,转头看其他人,现场却除了她以外没人显得愕然。阿赤

    笑咪咪得对上她求救的眼神:「唉唷,妳可以啦,上次听妳唱就决定找妳啊,又不

    是不会唱。而且我已经想好了,不用太担心面对人群。」

    「对啊,《千年之恋》就在描述人鬼恋,女生要轻灵,又要神秘一点,妳高音

    又细又飘忽,给人的感觉也满捉摸不定的,我想不到什幺原因妳不适合。」清泉点

    头附议。「妳给人气质也不太一样,比较……不像一般人,」于红加入他的理由:

    「不会要妳唱到跟戴爱玲一样猛啦,妳跟阿顼刚好情侣啊,唱出来一定很**。」

    海玫半信半疑,惊魂未定,她低下头,阿顼这时在桌下轻轻牵过她的手。

    「小玫,是我想跟妳唱。」

    「我跟妳一样喜欢这首歌,」阿顼感觉到她的手很紧绷,轻轻握住:

    「我很想唱,<b>但如果没有妳,根本唱不了。</b>」

    是这句话沖散了海玫的疑惑和惊恐,她缓缓点下头,感动得如同答应爱人的求

    婚。

    阿顼的手满是鸡油和鸡皮的胶质,油油黏黏附在她手上,海玫伸开指头与阿顼

    的厮磨交错,一起分享他手上的油污。

    ※

    海玫的寒假不长,阿顼搬回家里住了,像重温一样,每天进阅览室陪海玫唸书

    ,複习完后就载着她去团练。

    阿顼第一次从家门口牵出机车的时候,海玫眼神激泛出温柔的悸动,她接过安

    全帽,阿顼有点紧张:

    「呃……妳是我考驾照后第一个载的人。」

    海玫内心一阵窃喜,脸上没什幺表情:

    「没关係,我不怕。」

    「呃,妳不怕我怕啊,台北市车很多欸。」

    阿顼担心摔到海玫,然而声音底下隐含了第一次上路的紧张,很幽微,但她

    听得见。

    「当作骑脚踏车载我就好啦。」

    海玫不以为然地爬上后座,等他发车。阿顼在内心鬆了一大口气,忽然什幺

    都不怕了。

    他跨上机车,海玫的手自动灵巧地钻进他外套口袋,还挑戏地用指头轻轻搔

    弄。

    「学会骑车后,妳以后就不用这幺辛苦坐捷运来找我了,我载妳。」

    阿顼上桥的时候,冲着寒风大声说话,话语乘着冰寒的空气飙进海玫耳里,

    很温热。

    ※

    整个寒假海玫都在加紧练习,渐渐地她耳朵变得灵敏,懂得掌握乐音节拍和

    歌唱技巧,音準也比以前準确,只是海玫向来嬴弱,冬天气管毛病发作得更频繁

    ,常常唱不到理想状态。

    「没关係啦,妳基本上都抓到点和音準了,赶快把身体养好,校庆时候比较

    温暖,那时候唱得上去、唱得像女鬼一样就好。」

    团练结束后,阿顼拿水瓶给海玫吃药,不忘揶揄她。

    「你们根本只是因为我像鬼才找我啊,我早就习惯了。」

    阿顼笑得很开心:「可是我就喜欢妳病恹恹的样子啊,我是变态──」

    「可以不要在这幺狭小的空间发射闪光弹吗?有没有公德心啊你们?!我快

    饿死了快点去吃饭啦──」

    阿赤双手遮挡眼睛,大声抗议。

    ※

    于红有个念服装设计系的朋友,替海玫订做了一套表演服装,阿顼上周末载她去

    试衣。

    海玫一套上衣服,人就愣在更衣间里,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浑身的白和飘逸材质

    将她脆弱的气质衬托得更不食烟火,她怯怯地拉开衣廉,阿顼冲过来看,才看一眼就

    怔住了。

    海玫素颜,脸色有点黯沉,散掉的捲髮披在胸前显得稍微没精神,然而当她抬脸

    仰望阿顼,那抹因难得盛装而显得羞涩的姿态让他的心被一计重沉,他在心底惊叹了

    一声,双眼直盯着她瞧,不愿溜转他方。

    海玫以为是难看,低下头来,浑身不自在。

    「呃,不好看吗?」

    服设系的朋友看着两人表情,试探性地问。只见阿顼摇摇头,没说什幺,眼神

    溜向海玫半露的胸口。

    「可是……我不会化妆,头髮好像也不够长欸,怎幺办?」

    海玫担心得转头问设计师,后者展开笑颜:

    「别担心,我会帮妳的。」

    ※

    乐团上场时间被安排在下午两点半,一群人中午全紧张得吃不下饭,每个人都

    在拼命检查乐器和音箱有没有差错,阿顼则在一旁没有说话,手指不断磨开菸包的

    盒盖,上场前他都不能抽菸。

    唯一要梳化的海玫在旁坐着,任服设系的朋友帮她打扮;看着这四个平时这幺

    跋扈的大男生这幺忐忑不安,让她感受到这次表演有多重要。

    时间到了。背后的巨大投影布幕换上萧瑟的暮霭云霞,昏红、压迫而沉重。

    鼓手清泉、贝斯手于红、吉他手阿赤皆身穿尘灰色的衬衫,外罩西装领短版皮

    衣和牛仔裤,步履慎重地接序踏上舞台。除了清泉其他人单手抓着乐器,站到属于

    自己的位置进行最后準备。他们才刚走上台阶,下面就引起无数的狂呼尖叫。

    投影幕的云霞快速飞逝,渐压渐低,空气凉薄的三月,气氛有点悲重。

    阿顼乍然出现在人群,高人一等的他十分醒目,还没走到台阶就有不少人朝他

    抽气和尖叫。他步伐迅速而霸气,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衬衫和靛黑色牛仔裤,脚上套

    了双黑色绑带皮靴,裤头的银鍊随着他的步伐发出率性的撞击声。

    他踏着更高亢兴奋的尖叫浪潮上台,当前奏一下,所有人瞬间屏息,外围开始

    聚集越来越多人驻足观赏。

    后头的投影布幕是块白布,很薄透,这时上方两个角落打下强灯,投影幕中央

    多了一个纤弱细巧的女子身影。

    下一秒,身影开口唱了。

    「谁在悬崖沏一壶茶,温热前世的牵挂……」

    女子的声音温柔纤细,一同她的倩影,那抹影随着风吹的布幕晃动,飘忽不定。

    「而我在调整千年的时差,爱恨全喝下」

    阿顼将唇凑向麦克风前,轻声开口:

    「岁月在岩石上敲打,我又留长了头髮」

    耐心等待海岸线的变化,大雨就要下」

    其他团员开始演奏。

    女子压低声音:

    「风──狠狠的颳──」

    阿顼皱眉,声音发出狠劲:

    「谁──在害怕──」

    女子的手往两旁伸展,爆开心碎的嗓音:

    「海风一直眷恋着沙,你却错过我的年华,错过我新长的枝枒,和我的白髮──

    」

    阿顼略带浑厚的嗓音跟着爆发,他握住麦克风支架:

    「蝴蝶依旧狂恋着花,妳却错过我的年华,错过我转世的脸颊,妳还爱我吗──

    」

    最后两人同时低了下来,像在问彼此:

    「我等你一句话──」

    间奏降了下来,观众被阿顼和女子打动了,没有喧哗。

    女子晃了下身影,开始缓缓往旁漫步:

    「一生行走望断天崖,最远不过是晚霞……

    而你今生又在哪户人家,欲语泪先下……」

    阿顼扯下麦克风,旋身跟着女子的脚步,像在追随他那未轮迴的伴侣:

    「沙滩上消失的浪花,让我慢慢想起家……

    曾经许下的永远又在哪,总是放不下……」

    女子的歌声这幺容易随风消逝,脆弱稀薄又带着执着的深情,她渐渐走离布幕

    ,阿顼看不见她的身影,愀然的侧影显得有点失落。

    倾刻间,女子的侧影出现在舞台边缘,接着走向前来,黑幽的长髮如瀑布披散

    腰间,她双眼未经搜索便对上阿顼,向他伸出了手。

    「啊……轮迴的记忆在风化……」

    阿顼赶忙伸手接住,神色转得悲喜交加:

    「我──将它牢牢记下──」

    他沉重的身影牵着轻盈的白色女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舞台中央,双方视线没

    再离开彼此,随着他们的唱腔迸发出激烈的爱意火光,一人一鬼开始合唱;女子始

    终仰望着转世的恋人,对着他沉痛激动的脸,将手放到他的左胸膛,让恋人紧紧拥

    抱住她。

    激扬的异国语言倾泻下来,将情绪越加推高越加震撼,女子和阿顼分别往两边

    走开,间奏沉寂之后,又一高峰滚落下来,恋人分别爆发出情感:

    蝴蝶依旧狂恋着花,妳却错过我的年华,错过我转世的脸颊,妳还爱我吗──

    海风一直眷恋着沙,你却错过我的年华,错过我新长的枝枒,和我的白髮──

    我等你一句话──

    最后一句如同探问却彼此坚信的誓言,拖拉得好长好长,女子微微仰后她纤

    细的腰枝,神情娇豔欲泣,她的白袍有西式低胸交叉的领口,混着中式的长袍宽褂

    ,带着中世纪的神韵与风情,鲜红色的唇哀凄妖异,狂风吹乱她黑色的长髮和白色

    袍摆,如同黑河奔流过雪白的大地。

    阿顼身子弯向前,嗓音渐沉渐粗,拉完了悲怆的尾音。没有原唱那样的爆发穿

    透力,低音却有滴点神似,而更加清新。

    一切都沉寂了。下面的观众轰地一阵响起如雷的掌声,久久不歇。

    所有团员咧开笑容,走来前面列成一排,阿顼紧紧牵着海玫的手,她因为兴奋

    害怕而浑身颤抖,手指不断感觉到阿顼的热度传递到她体内,整个心暖烘烘的。

    他们一齐向台下鞠躬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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