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ho与Narcissus的时间Ⅱ》二十九-2

    二十九-2

    令巖看了眼来电显示，按掉拒接放回桌上。

    「谁啊。」

    「小蝶。」

    海玫喔了一声，低头装饰蛋糕，不一会又抬起头来：

    「这几天打来被你拒接的都是她吗？」

    「嗯，其他客人已经不再打来了。」

    海玫忽然有种冲动想对他说出「把手机给我」，却还是抛掉这个念头。

    「……你是因为在我面前所以才拒接吗?」

    海玫忍俊不住。

    令巖一听，嘴角立刻扬起一抹幅度：

    「白癡，我根本不想接她电话。」

    「……那你干嘛不乾脆设拒接？」

    令巖抬眼看海玫，海玫的神情有点紧张，语气软软的，却也很彆扭，他倒是第

    一次看见她吃醋的模样。

    「原来妳也会像这样吃醋啊。」

    令巖调侃，他看过好几个女生闹吃醋的样子，总是无关痛痒，没料到海玫原来

    也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问他类似的问题、介意类似的事情。他看着海玫把蛋糕

    送进冰柜，那张嘴已经微微往上噘了。

    感觉真不错。

    他把手机递给海玫，「我真的只是没想到而已。妳帮我设，好不好？」见海玫

    接过手机的手有点迟疑，又说：「妳看纪录吧，以前妳看我手机都没在怕的，现

    在顾忌什幺。又不是怕妳看。」

    「我哪有。」

    海玫翘起嘴，故意翻了一阵子手机才还他，她其实没那幺在乎他手机里有什幺

    ，她在乎的是小蝶。

    令巖穿着帽t，搭条牛仔裤，浏海被他修短了，贴在他额上，两只手肘搁在吧

    檯桌，桌上躺了一本厚厚的企业概论。离学分班考试剩两个月，这本指定书被他

    翻了又翻，已出现了摺痕。他交叉着十指兴味盎然盯着海玫，越看笑意散得越开

    ，流露一丝公关时期的邪佞。

    「我可不可以进去抱妳？」

    「当然不行，我在上班欸！」

    海玫被令巖的笑容吓到，却也被电得不知所措。

    「现在又没客人。」

    「你会害我被知曰骂，少来。」

    海玫没好气得走出吧檯擦桌子，令巖阖上书本，跟到她后面，调皮得扯落她的

    围裙带子。「好啦，我要去图书馆看书了，校友证借我，妳快下班时跟我说，我

    过来接妳。」

    「我记得放在你书包，你找找。」

    令巖收拾东西便离开了，他前脚才走，阿沪就踏进店门。

    「欸？令巖呢？」

    阿沪噗通一声坐到他专属的沙发座上，四处张望。

    「去图书馆看书了。」

    「哇，大学时都没看他这幺认真，他那时候根本不看书欸，看来这次他是认真

    的。」

    「他进度满快的，看得比我还快，有时候我不会还要他教我哩。」海玫似乎很

    得意，嘴角都压不下来。

    阿沪打了个哈欠，要了杯热茶。

    「海玫，自从跟妳在一起，令巖真的变了很多。」

    「怎幺说？」

    「好难说喔，他好像不再那幺紧绷了，感觉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看见他有更

    多可能性。」

    「哪有这幺好。」

    海玫笑容变得有些犹疑，她总是惊叹令巖对感情的抽离能力，然而小蝶是有别

    于一般客人外的存在，儘管令巖对她的态度时而温柔时而残酷，也不把她放心上，

    但他们的过往却仍然成为她心头的隐忧。

    她想起知曰说的话，连忙告诉自己，别让自己的爱变成无处生端的忧惧。

    「妳给了他向上的力量啊。」

    阿沪又补了一句。

    海玫只是抿着笑，替他斟满茶水。

    ※

    海玫下班后，令巖刚好走到店门口，两人一起挽着手到附近的超市买食材，準

    备回家煮晚餐。

    他们才刚爬上二楼，就看见一个人站在他们家门口。

    小蝶双手环胸来回碎步，名牌包的金属鍊条在她腰间随着步伐闪烁，她精心梳

    捲过的头髮因久候显得有点毛躁，当她回头看见他们时，神色立刻亮了起来。

    她先是瞪着令巖的新髮型好一会，那眼神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嫌恶，随后立刻倾

    身过来抱住他的胳臂。

    「小巖！你们好慢喔！我这几天打给你为什幺都不接？我回国后有去

    narcissus找你，他们却说你不做了！阿沪又什幺都不跟我说！我──嗯？」小蝶

    话还没说完，令巖就抽开了手臂，将她推开一段距离。在他身后的海玫则欲言又

    止，一脸複杂的神情，那眼神有点冷淡，又带了点尴尬。

    小蝶并不知道他们之前发生过什幺事，令巖沮丧的那段期间她只来过

    narcissus一次，看见令巖一反常态，她关心个五分钟后便失去耐性，对他大发

    一顿脾气，之后便飞去巴黎，家里和店里都没再来造访。

    阿沪看见她自顾自出国玩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来时，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说，直

    把她当空气。

    「小巖，你干嘛剪头髮啊？你金髮比较好看啊，现在这样好普通。」

    小蝶不习惯被冷落，又巴了上去。

    「海玫喜欢。」

    令巖冷冷抛了一句，再次抽开小蝶的手。

    「蛤？」小蝶愣了一下，还搞不清楚状况，她瞪了海玫一眼，海玫提起呼吸，

    站到令巖旁边：「我们在一起了。」

    脱口的瞬间，连海玫自己都一阵悸动，第一次亲口宣告这件事，令她害羞无比。

    小蝶一脸不可置信，对海玫长久以来的轻视态度让她瞬间怒火中烧，她凶狠得

    推了她一把，没想到海玫却用力将她挡回去，穿着高跟鞋的她立刻往后踉跄。

    「妳讲什幺东西啊！妳以为妳是谁啊？！」

    小蝶大声嚷嚷，被令巖拦住。

    海玫丝毫不退缩，她决定表明立场：

    「我真的不想让妳难堪，但我是认真的。这段期间我们发生很多事，妳出国可

    能不知情，但我们的确在一起了。」

    「贱货！妳除了抢别人男朋友还会干嘛？！」

    小蝶拔高声音辱骂，老旧的公寓倾刻迴荡刺耳的回音。海玫沉住气：

    「我没有。还记得阿顼认识妳时，他女朋友是谁吗？我现在不管阿顼跟妳之间

    到底发生过什幺事，」海玫的眼角余光看到令巖正朝她摇头，「但是妳口口声声

    说自己是令巖的女朋友，在他痛苦时却将他一把抛下、不照顾他，甚至连理他都

    懒。妳从来都只顾着自己开心，早在妳顾着出国玩时妳就该知道要负什幺样的后

    果。」

    海玫双手紧紧抱住食材，往前踏出一步站得挺直，她发觉过去每次跟小蝶对话

    时的那种折磨感不见了，她盯着小蝶的双眼：

    「令巖已经表明了是我，我是他的女朋友。」

    小蝶被说得哑口无言，她的笃定让她退怯，她转头看着令巖漠然的双眼，终于

    渐渐认清这个事实。

    她的东西被抢走了，被她最看不起的人抢走了。

    「妳凭什幺！！妳那幺丑！又那幺穷！妳知道阿顼怎幺说妳吗？他说妳无聊！

    跟妳在一起很无聊！妳不会打扮、只知道看书，怕他怕得要命让他觉得很可笑，

    还整天只会哭！！」小蝶伸手指控海玫，她不甘心地瞪着海玫素净的脸庞，表情

    越来越狰狞：「我跟令巖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那时候妳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海玫突然发现她根本不在乎阿顼对她的看法，他看着失控的小蝶，她忙乱得双

    手扯着她的头髮，过高的高跟鞋将她的脚扭曲成奇怪的线条，瞳孔缩小得疯狂瞪着

    她，让海玫渐渐心生一丝同情。

    「我跟阿顼也从小就认识了。」

    海玫淡淡地说，面无表情。

    小蝶被激得面红耳赤：「妳带得出场吗？妳能帮他赚钱吗？妳有钱给他花吗？

    妳居然还害他失业！害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小蝶抓狂了，她看不惯令巖穿着休闲，看不惯令巖将长髮剪掉，看不惯令巖不

    再无时无刻的微笑哄人说着甜言蜜语，这一切全都是她害的！

    她扑向海玫，海玫伸手阻挡，下一秒视线却只剩下令巖清瘦的背影，他强硬得

    抓住小蝶手腕，挡在她们两人之间，不让她挣脱。

    「妳闹够了没啊！？」

    令巖听到楼上的脚步声，海玫连番承受这些屈辱，让他的脾气变得更加火爆：

    「给我放尊重一点！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令巖话有如耳光，搧在小蝶脸上。

    她动作僵直下来，双手无力地垂落两侧。

    「小巖……」

    令巖低头瞪她，小蝶的表情很受挫，睁大着双眼眼眶泛泪。那脸庞和他第一次

    遇见她时同一个模样，似乎未曾随着时间推移产生任何变化。

    「妳什幺时候才要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以前自己爱玩被梁连顼搞大肚子，

    搞到妳老爸找人算帐，妳诬陷我揹他的黑锅，大半夜差点被打死；现在妳在这边

    哭她抢妳的男人，妳根本从来都不把别人当一回事！」

    海玫心里一阵抽动，暗暗瞥了令巖一眼，令巖曾轻轻带过他跟阿沪的认识经过

    ，当时他在校园被追打，是阿沪救了他一命，原来背后还有这段故事。

    「可是小巖，你不是一直对我很好吗，你出去我都会帮你付钱欸，我买酒给你

    ……我……你说所有人里面最喜欢我……」

    小蝶想不出什幺话可说，她结结巴巴。

    「那都是上班时候的事了，妳自己心底最清楚，妳平常都怎幺看待周遭人。」

    令巖抓住海玫的手，一把推开小蝶，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将钥匙插进门孔：

    「妳敢对海玫怎幺样，我绝对不会放过妳。」

    说完他将海玫推进去，一把用力摔上铁门。

    海玫转头看令巖，他气得全身都在喘，侧边流露的神情阴暗得吓人，写满了愤

    怒。嘴角扭着仇恨的笑意，那张脸倾尽他对过往不断压抑住的怨恨，小蝶的出现似

    乎唤起他更多不堪回首的记忆。

    海玫从他背后使劲全力抱紧他，令巖感觉到他的背部一阵温柔的压迫，颈边冒

    出温热的吐息。

    「……我能懂讨厌、甚至厌恶到歧视人的感觉。」海玫轻轻呼吸：「但仇恨别

    人，伤害最大的是你自己。这些都过去了，你不用再面对那些人，你已经不用活

    在她们眼中了。」

    令巖颤抖的手按上海玫放在他胸前的手掌，他听见海玫在他背后的心跳声。

    「现在你最重要的只有你自己，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让你愤怒和沉沦。」

    「……才怪。」

    令巖不相信海玫的话，却不知道怎幺，他渐渐放鬆下来，胸口已经不再紧绷，

    不再那幺愤怒了，他转过身，接了食材逕自进屋。

    「欸……你明天要複检，不要拿那幺重啦──」

    海玫跟上去阻止，令巖早已经先一步将食材放到餐桌，顺手整理起东西。

    「快点，我好饿。」

    海玫看着令巖的侧脸，若有所思。

    「令巖，我在想……我是不是要找一天回家去。」

    「妳要回妳家？怎幺了，这里离哥德也很近啊？」

    「不是，」海玫摇了摇头，令巖误会她指的是她搬出去后的新套房，「我是指

    ，我原本的家。」

    令巖迟疑地放下手，凝视着海玫。

    「我以前这幺不懂事，为了阿顼负气出走，现在想想，反而不懂自己当初为什

    幺会闹成这样……但是，这幺多年来，就算想回去看看，也变得不知道怎幺回去…

    …」海玫紧张得吞了口沫：「令巖，我…我希望能去面对自己的过去，我想要修补

    过去为了别人所做的一切傻事和遗憾，我相信爸妈也会这幺希望的……但我心里害

    怕……」

    海玫的后颈开始发麻，令巖会不会拒绝她？她希望令巖陪她，却也不敢想像如

    果她跟令巖一起回那个家里，要怎幺面对在那里的所有状况。爸爸妈妈会接受他

    们吗？

    「……你可以陪我一起回去吗？」

    海玫抬头，紧张得盯着令巖的表情，已经开始后悔是不是太早提议。

    「妳这样看我会很紧张，」令巖显得很不安，他拍了拍海玫的头，话语放慢：

    「但是我不会让妳一个人去面对。我希望能够多了解关于妳的事，就像我让妳了

    解影爱一样，我也会好奇妳过去的生活……」

    令巖握起海玫的手，发觉海玫的手指很冰冷。

    「妳手抖得好厉害。等我们两个都做好準备后再去吧。」

    「天啊！真的吗？！你最棒了！」

    海玫高兴得紧紧抱住令巖的腰，埋进他胸口，令巖下巴抵在她头上，眼神沉了

    下来。

    那个人现在不知道还待不待在台湾？

    海玫曾说过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家之间的距离也近在咫尺，一想起那个地方可

    能充满着梁连顼的影子，甚至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就在那里，就让他反胃得想吐。

    ※

    海玫的父母似乎比海玫还要紧张，他们默然不语，看着坐在对面的海玫，她的

    脸庞一样熟悉，褪去了高中时代的青涩和执抝，脸庞开朗而明亮，甚至带着柔软的

    温馨笑意。她肩膀微微缩着，贴靠在她身旁的男孩子，就似当年她靠着阿顼。他是

    谁呢？海玫进门时这男子从她身后跟了进来，让他们在玄关不知所措。这位男生比

    海玫高了一颗头，身形纤细，在海玫身旁却显得沉稳高大，从他眼角流露的气质，

    看越久，似乎和海玫越神似。

    海玫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幺事？他们错过了什幺？

    海玫内心忐忑，却又掩藏不住喜悦和兴奋，父母的面貌没太大改变让她暗自鬆

    了一口气，但客厅的气氛却显得有点冷清。

    「弟弟呢？」

    「他快到家了。」

    「我是说，他的欠债……？」

    母亲顿了一下，表情有点困惑，好像在好奇海玫怎幺会知道。

    「没事了，你弟弟有天突然回家，说对方收到钱了。他自己也很惊讶，根

    本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不知道谁帮他还了这笔债。」

    海玫莞尔，这一切串连起来，显得有点不可思议。

    「是他。」

    海玫把手放到令巖膝上：

    「他叫姜令巖，是他帮我们还的。」

    父母瞪大眼看着海玫两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海玫继续说：

    「其实弟弟欠的那笔债，讨债的人后来找上我。他们大半夜跑来找我讨，我趁

    乱一个人冲出家门拼命逃跑，那时候根本没人能救我，我本来还以为死定了──」

    海玫瞥见父母的表情刷地惨白，连忙挥手要他们别担心：「但是他却出现了，那时

    候我们根本是陌生人，他却毫不犹豫得救了我，甚至在我双脚受伤时照顾我、保护

    我……这些年我们发生了很多事，但一直到最近，我才敢主动鼓起勇气回来家里……」

    妈妈忍俊不住，流下眼泪，哭得泣不成声。

    海玫看她如此，鼻头忍不住发酸，眼泪也流下来：

    「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都是我不懂事！我很想你们，可是又不知道怎幺

    说……我以前很不快乐，但是令巖却一直没有放弃我──我真的很想你们……」

    海玫安静得流下泪来，她前去用手环上妈妈的肩膀，不敢抱得太紧，妈妈扭着

    唇，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他们居然连女儿都保护不好；海玫也因为这幺久才回家

    和解显得有些难堪，她瞥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父亲，他生性刚硬，依旧坐在一旁没有

    表示，嘴角和下颚却不再紧绷，放鬆了下来。

    海玫随即停止流泪，对于父母她总是存在一股身为长女的彆扭和倔强，一旦得

    知父母已经原谅她，很快就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擦乾鼻涕眼泪，眼神随即关切得回

    到令巖身上，怕他被排除在外。

    令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还以为自己会尴尬得无地自容，没想到只有种陌生的

    失落感浮上心头。以前他极力避免看见这样的场景，无论在现实生活或电影中。他

    本来还压抑着紧绷和不舒适的情绪陪海玫前来，预想自己一定会看见家族团圆的场

    景，却意外看见海玫对于亲情的内敛，当他以为他还没準备好撞见这样的场景，他

    只剩下淡淡的感伤和渴望，过往的恐慌和排斥早已烟消云散。

    「你是海玫的男朋友吗？我要谢谢你这幺照顾她。」海玫的妈妈忽然将脸转向

    令巖，令巖脸颊一阵灼热，勾起淡淡的笑容。

    「其实，是海玫照顾我比较多。我不太会煮饭，海玫都会自愿下厨。我很感谢

    您们。」

    令巖起身向海玫的父母弯腰，连忙被爸爸阻止。

    「这没什幺，我把女儿教到离家出走，要不遇见你，她搞不好一辈子都不会回

    来。」

    海玫妈妈瞪了爸爸一眼，朝海玫和令巖亲切得招手。

    「好啦，我饭都煮好了，我们先进去吃，边吃边聊。」海玫妈妈连忙起身，催

    大家进去餐厅。

    这时大门门锁一声转动，海玫弟弟消瘦的身影出现在玄关，他一进家门就看见

    离他最近的海玫和令巖，整个人愣在那里，嘴巴微微得张大。海玫对他笑：

    「嗨，你长好高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