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ho与Narcissus的时间Ⅱ》二十-1

    二十-1

    <b>past 6</b>

    晚上八点半,校园中的c楼依旧亮着,萤白色的光溢出了老旧的一楼窗框,代替

    月光映在中庭内的石砖走廊。阿沪倚在最后一排窗框边,一手撑脸一手转笔,精神

    恍惚。

    不久,有人点了下他的肩膀,他转头,令巖出现在没关窗的窗外,苍白而冷淡,

    窗框将他的身影框起来,美得像幅画。

    阿沪对他笑了下,默默地起身开门,离开教室。

    「欸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喔,我根本没听见你脚步声欸,害我被点肩膀的时候吓了

    一跳。」

    「为什幺晚上你们还要上课?」

    令巖和阿沪提着一袋冰啤酒从校门口便利商店走出来,散步回校园,準备往令巖

    平常吸菸的总图侧墙走去。

    「ta啊!」阿沪睁大眼,以为令巖应该知道,后者面无表情地看他,阿沪又说:

    「就是助教上的课,没什幺啦。不过照理说你们商院ta应该满多的,你都没去上

    呵?」

    令巖耸了下肩,继续朝总图方向走,阿沪像往常一样东张西望的,嘴里连珠砲地

    诉说自己的近况,令巖只是默默的任他说下去,不一会忽然被他拉住,停下脚步。

    「我们改去那里喝,好不好?」

    阿沪笑着指上右边大楼二楼的位置,令巖认出那不是别的,正是行政大楼。

    两人坐在大楼背面走廊,贴着冰凉的墙面喝酒聊天。随着夜深周遭越来越冰冷,

    冰寒的空气刺激着两人的鼻腔和身子,阿沪灌下一瓶啤酒后打了个喷嚏。

    「你明天一定会感冒。」

    令巖看他开第二罐啤酒的时候说。

    「那翘课的理由就更壮烈啦,安啦。」

    「你只是时断时续的缺课,但我不久要永远缺课了。」

    阿沪才刚灌下一大口啤酒,被这句话呛得不知所以,他鼓着腮帮子尴尬又痛苦,

    最后硬是把酒吞下去,揉着疼痛的鼻腔。

    「……怎幺了?」

    「<b>我想休学。</b>」

    令巖做了个很长的深呼吸,只不过这趟呼吸伴随着一缕浓烟:「就算夫人不让

    我休,我也会把自己搞到休学才罢休。」

    「为什幺?!」阿沪拉长尾音,苦出一张脸,无辜的双眼满满写着不愿意。令巖

    半张侧脸露在冷白的月光下,眉角凄冷百般聊赖:「夫人大概也对我绝望了,她现在

    已经不再跟我争执唸不唸书、上不上课。」「你不要灰心嘛!现在才大二上,一切还

    来得及,只要你想学,大家都会帮你的!你不是有个安插的学长吗?他不是满厉害的

    ?还是我有认识你们系上的人,我可以请她……」阿沪听出令巖语气的冰冷,还以为

    他是对课业和人际关係的脱节感到沮丧,但当令巖回看他时,他知道自己满腔的热情

    再度被冷却了。

    「──加上之前我把流氓引到校园里,学校已经发出警告了;」令巖踩熄菸蒂,头

    仰上呼出最后一口菸:「我待再久都一样,只是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别人的金钱。我已

    经和她谈好几遍了。」「那如果你休学,你要干嘛?」

    令巖看着眼前地板,静默一会。

    「……回去做公关。」

    「<b>不要啦!</b>你不要这样!」

    阿沪反应大起来,大力摇头。

    令巖慵懒地转头看他,等他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当初吴夫人不就是因为看你优秀,才想办法挖出这条路栽培你吗

    ?还有你经理,他经过多大的挣扎啊!但他还是忍痛把你送来念书!你背负这幺多人

    的期待和信任,一定是你有很棒的潜能和资质,可以选择更好的人生,你怎幺可以放

    下这一切回去过以前那种生活!?」

    阿沪跪在地上,双手撑在地板,越说越激动,后者木然的表情没有波动,冷傲地

    昂高了下巴:

    「这幺有良心和抱负,不如你去给他们栽培?」

    「你怎幺这样讲!」

    「你很不平衡吧,」令巖的眼神瞬间充满讥讽:「辛辛苦苦考上名校,结果我这

    只会靠色相的公关却不花任何力气,攀个关係就能和你们平起平坐。」令巖哼了一声

    ,叼出一根新菸点上。他屈起脚,眉宇和眼神阴狠地带着挑衅和轻蔑。

    阿沪坐回原位,肩膀垂了下来。眼前的人看起来就像一头佝偻的野兽,躁郁到快

    要发狂。他听见这头兽喉咙滚出威吓的低音,眼神渐渐溢满凶光,悚人的外表下藏着

    不为人知的凄凉。

    他是阿沪,他看得到。

    「我从不这样想。」阿沪的语气很温暖,但有点无力,神色浮出担忧:「但是,

    我真的觉得你不要再回去当公关了,这能干一辈子吗?」

    「我不想活在别人的恩惠底下!」令巖忽地站起身子,平常冷静的声音爆出粗吼

    ,他焦虑地靠到走廊,背对阿沪,双手抓紧水泥平台边:「等我从这里毕业,就会被

    直接安插进她公司,替她做任何她要我做的事,」

    「我这辈子要继续领她的钱、吃她的饭,当我想离开,她就可以拿她当年高贵的

    行为压我,」令巖转了几次身子,来回踱步,阿沪从没见过他恼怒和焦虑的模样,令

    巖瞪着眼,菸桿在咬牙切齿的唇边微微凹折:「喔!这一切都太美好了不是吗?堕落

    的公关被恩客从社会底层拉出来,无条件全力栽培,于是公关发愤用功,变成优秀的

    有为青年,为了报答恩情,他决定赎罪一样一切听她的,婚姻也交给她决定好了,把

    自己后辈子双手奉上,<b>好满足她那个死人儿子失而复得的妄想!!</b>」

    令巖的吼声回响在空蕩冰冷的走廊,通透地被风带进整个校园,凄凉和愤怒瞬间

    随寒风破散。

    阿沪背靠着墙,双手垂在身畔,令巖转过身子,背对他撑在走廊墙边。

    他忽然看见令巖的背上蛰伏了好大好大的痛苦和黑暗,压得他阴郁疲惫,儘管他

    可能是少数最接近令巖的人,但背上那黑压压沉落的恐怖阴影,他可能永远都看不透

    摸不清。

    别人认为他不争气,说的全是懦弱的藉口,但阿沪的鼻头却微微发起酸来,他从

    令巖的声音里感受到一种生命被蛰伏、被抝屈着扭拧着痛苦,却还要在艰难的隙缝中

    拼命呼吸的魄动。

    他吸了吸鼻子,起身走到令巖身畔。

    「……好吧,我大概懂你意思了。」

    令巖不再说话,好阵子后,他偏过脸看阿沪,看了好久好久,才微微勾起了嘴角

    ,朝他微笑。

    阿沪又露出往常的灿烂:

    「嘿!你不要担心啦!我们<b>绝对</b>会再见面的!!哼哼!你等着看好

    了!!」

    「你给我滚,我可不想接你。」

    「欸!我有什幺不好!?我长得也很可爱啊!」

    「滚开,变态。」

    令巖低头,露出微笑。

    戴伦躺在办公椅,修长的脚伸得很长,像一桿黑色的郁雅百合。他一手抵唇

    ,一手捏了一叠应徵者的资料,眉头蹙得很深。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两声,戴伦抬头,看见微开的门缝中走进一个细瘦的人影。

    是姜令巖。

    本来留及颈边的长髮剪短了,浅金色的秀髮细薄,被梳得服贴头上,待在校园

    让他本来抑郁又防备的脸庞浸染了一点清新的学生气息,俊秀得像个英伦男孩。

    戴伦睁眼,看着令巖走到他面前,斜偏的脸恣意打量他。令巖轻狂的样子丝毫

    没变,戴伦亲切地笑了:

    「你怎幺有空来?今天没课吗?」

    「你把鬍子剃掉了。」

    令巖淡淡说了一句。

    「啊,是啊。」

    「变年轻了,这样比较帅。」

    「哈哈,谢谢,来,坐啊。」

    戴伦起身,手挥向旁边的访客沙发。令巖没动,静静瞧着戴伦,儘管他把自己

    打理得整洁清爽,脸容却苍白凹瘦了,眼袋也透出他的憔悴。

    令巖看他放下手边资料,走去沙发旁的茶柜,準备泡咖啡。

    「a-shi呢?我看到他的照片被撤了。」

    a-shi是店里的no1。

    戴伦嘴角勾笑,按下咖啡机的研磨钮。

    「<b>他跳槽了。</b>」

    令巖睁睁看他。

    「你和他走后,尤其是他,走时连带出走一批火红的小跟班,这里已经不复以往

    了,相信你也看得出来。」

    戴伦的笑容比咖啡还要苦涩。

    「说说看你的学校生活吧,我想听。」

    他叹了口不易察觉的气,随即亲切得笑,端着两杯咖啡坐到沙发上,朝旁的位置

    拍了拍。

    他抬头仰望令巖,他依旧站在桌边动也不动,但表情已经慢慢转变。

    那很像在看太阳升起,照亮整个世界的过程。

    戴伦看见令巖清秀,略微平凡的脸渐渐亮了起来,他慢慢地抬,抬越高就越耀眼

    ;眼神的傲慢炯炯然重新散发出魅惑众生的野心和慾望,他身子往旁一摆,腰桿和交

    叉的长腿成一直线,斜出一个性感的角度。令巖扬起嘴角,笑得举世无双。

    「等着看吧,<b>我回来了,这里得救了。</b>」

    他昂起脸,邪魅、霸道,混一丝黑色的怠慢,不容质疑的自信让他炫亮得像个被

    逐出天堂,却依旧轩昂的天使。

    令巖坐在往台北的自强号车厢,头一排靠窗的位置上。车厢内很温暖,令巖低头

    埋在厚围巾里的脸呵吐出暖和潮湿的气。

    火车还要一阵子才开,夜深了,车厢空蕩,乘客零零星星地。令巖低头滑弄手机

    ,回经理讯息。

    不一会,前面的门迟疑似地颤了一下,才缓慢被推开,感觉推门的人有点吃力。

    绕过门入内的身影暗掩掩的,黑色外套却没替主人增加多少份量,她轻飘飘地进来,

    心不在焉地坐到令巖身边的空位。她将背重重靠进椅背里,好像她选这个位置纯粹因

    为它离她最近,能立刻承接她撑不下去的虚弱。

    令巖扬眉,侧脸观察身旁的邻居。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留着及腰的长髮

    ,颜色黑得令人忧郁而窒息;从未修剪过的长刘海盖住她的侧脸,只露出她小巧

    的鼻尖。女孩将头靠在椅背,浏海向后垂开,露出她苍白的脸庞。眼眉低垂,气色微

    暗,粉蔷薇色的嘴唇微乎其微地张着。

    整个人惨澹又晦暗,除了眼睛和嘴唇稍微可看外,平凡到不能再平凡,也不施粉

    打扮,是个极其容易被忽视、影子般的落魄女人。

    令巖心底瞬间给了评价,转头懒得再看。

    女孩戴着耳机,从她的耳畔隐隐飘出音乐,荡在两人之间,年轻男唱手的嘶声流

    洩出来,混着强烈节奏的抒情摇滚旋律:

    我们的爱情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为何妳还不放手……

    我们的青春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已经断了乱了算了……

    车厢门再度被推开,走进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子,她一看见令巖就露出亲暱的

    笑,手上拿着热罐饮料,胸口的起伏微微轻促。看见令巖身旁位置坐着人时,皱起眉

    头。

    令巖笑了一下,轻轻戳了戳身旁女子的手臂。

    女子混沌的双眼忽然睁开,惊醒过来。她转头看令巖,对到视线的瞬间变得很愕

    然,好像被他的外貌和笑意给吓到。她又抬头,看向眼前艳丽的女子。

    她瞬间发现自己坐到别人位置了,还是情侣座。

    女孩子苍白的脸出现微僵的线条,赶忙起身,像个黑薄的影子忽然直立起来;她

    低下头,微弱的挤出一声被捏细的「不好意思」,连忙挪到走道对面的靠窗座位坐。

    她坐下来,背过令巖和女子,身体又缩成了一团。

    没看到令巖随后又多看她两眼。

    令巖低回头,埋在围巾里的嘴角勾出笑意,心里在想什幺,身旁女子无能也无心

    去了解。

    若然将来有一天,有一个这样平凡无奇,细腻清幽的女子闯进他生命里,静静弱

    弱地陪在他身边的话,说不定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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