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打算对我隐瞒你的过去一辈子？」
「是的。」康肯定地看着卓凡，「我根本不认为有提及过去的需要。」
确实，没有这个需要。一直以来，康以时都不大提及她的事；好奇是绝对的，但从不碍事。他们之间的信任，一直是凭藉自认识以来的一切来建立的；过去的事不曾出现在关系中。但听着康的这论调，卓凡心里还是极不踏实，也极为不满。她自己，是从没想过要隐瞒甚麽；对方，作为自己的师傅，却是一直在刻意隐暪。
「但夕遥是不一样的。」她的声线中带点颤动，「我对她，一开始便不存在信心；只存在愧疚。我们是不对等的。第一眼看到她，我的心是慌了！我在这个美丽女人的生命里，写下了极为丑恶的一页；然後，又竟意外地亲身踏进了她的生命。我想逃，却被无形的一些东西綑住了脚。我不断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是不能触碰的；我必须避开她，让一切停留在陌生的境地上。我很清楚，无论我们的交集是以怎麽个模式地进行，最终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记得你问过我，是我变了，还是你根本不了解我吗？你说你期待我去支持你，去给你灵感。然而，在你和心乔的事上，我竟袖手旁观，甚至加以阻止。」康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双手按着栏河上，俯身，还是看着对岸的高楼。「夕遥曾经说，我无权利去阻止别人相爱，去阻止别人为爱牺牲。她说得对。因为我是一个不可能再爱的人。一个不能再爱别人的人，又怎能去评价别人的爱？
「卓凡。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相遇和相处，是需要福气的。我是幸叩模晃矣懈?庥錾夏愫拖?b，和你们相交在一起。而这份福气，是外婆和皇甫枝给予的。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我有我的外婆。在我最失意的时候，我身边亦有皇甫枝。她们都是无条件地爱我的。因为她们，才成就了今天这个无负担的我；才让我能遇上你，和夕遥。而这份福气，或许来到了这一刻，都差不多用尽了！但，能被四个女人这样爱过，我是无憾的了！
「卓凡。我没什麽可以给你。如果，这是你我最後的一次见面，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就跟你说。」
卓凡无力接话，双眼不争气地注满了泪水；就只能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的确，知道她的故事後，她不觉得自己还能跟康有着什麽关系。她的过去，已跌破卓凡的道德底线，即使对当下和将来根本已无甚影响。但，她也确实舍不得康以时；舍不得就此和她割蓆。矛盾。有一刻，期望有个什麽转折，让他们能一起重回什麽道德高地里去。
「相爱，大概需要有距离。不太远，也别太近。就像过去的你们、我们一样。」
☆、67
相爱的距离，像过去的你们、我们一样。
卓凡想起康以时曾经说过，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在自己，脑袋和心灵、理智和感情之间。不记得就什麽课题在争论，继而引出这样一个想法。「那最相近的距离呢？」那个时候的卓凡问，纯粹出於斗咀的意慾。「不存在的。量度距离，只能是最遥远和不存在距离之间；就像光，只能是最光亮和黑暗，也就是不存在光之间。」那刻，卓凡无语。康以时的思维始终在其上。
那，完美的距离呢？
没有回应。在思考这问题的时候，康以时已经离开。景夕遥亦已飞上万尺高空，踏上她的征途。她选择了阿根廷，正正是这小土地的对跖点，最遥远的距离。卓凡坐在海滨长廊的尽头，一幅石墙下，看着那依然浩瀚的大海。掏出手机，她摇了个电话，心乔很快便接听。此刻，她庆幸自己还有心乔。
「刚刚夕遥姐在机场也跟我说了关於康教授的事。她说她很好，不用担心。」
「我真逊，竟然是唯一一个不能释怀的人。」
「其实有必要和康教授就这样断绝来往吗？」
「我接受不了她原来是个心肠狠毒的人。我还叫了她做师傅这麽多年。」
「虽然是这样说，但你的心里真的舍得她了吗？」话筒里是一刻宁静。卓凡答不上话；她确实舍不得。「撇开那些跟我们无关系过去来说，康教授确实一直很疼爱你，待你像自己的妹妹一样。她对你的真心，她对人的友善，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就算是她对我一直有偏见，她对我还是很不错的。怎麽说，我觉得她和她形容的那个以前的她，根本就是两个人。」
对。就正因为如此，卓凡和康以时的距离被拉开至最远。低得不能再低的道德底线，和对这人的爱，之间是光年计的距离。或许，康以时不曾对自己那麽疼爱，她会比较容易接受她的过去；她的理智和感情间不会存在如此重大的落差。
过去的我们，是怎麽个模样的？你们？
忽然想起，泛舟西湖上的心乔和自己。船停搁在湖的中心，船家坐在船尾，抽着烟；她扭着心乔的肩膀，让她倒在自己的怀里，一起远眺岸上的风景。那亲吻，如湖水般恬静。然後，心乔说，她相信物极必反。
想着，卓凡便开始无声地哭了。原来，康以时在这最後一次见面里，还是一如以往的回答了她的提问，给了她需要的灵感。她把心乔约了出来，挂了线，发了一个短讯予康。
「相爱的完美距离确实曾经存在过。谢谢你。」
「庆幸你能想起，即使有些曾经是一去不复返。」康以时回应道。
「记在心里的，便能永远。」谢谢你，我永远的康师傅。她想。
最後这短讯，康以时没有回应。只叹息。是否让一切埋在心里，以这样的永远延续下去就好了呢？
☆、68
卓凡拉着心乔的手，迳自从蒋家大门走到蒋老太爷的会客室；佣人请她们进去时，蒋老太爷正在喝茶，蒋总亦陪伴在侧，看了看她们牵着的手，一脸不屑。
「哎。很会说话的小丫头！」
「你好，蒋爷爷，蒋世伯。」卓凡还是一脸恭敬；心乔则像个小女人一样躲在她的身後。
「有什麽贵干？」蒋总的语气还是一贯的不客气。
「哎！先招呼人家坐着！」蒋老太爷严厉地吩咐蒋总，一点儿面子都不留。
卓凡和心乔就并肩坐在一张沙发上，喝了一口佣人奉上的大红袍。心乔的心是寒了一截，猜不透卓凡的心思；她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被卓凡硬拉回老家。
「怎样？小丫头有些什麽话想跟我这老头说了？」
「上一次跟蒋爷爷聊过了以後，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什麽来。今天早上，我的师傅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相爱，大概需要有距离。」
「那麽多的废话！」蒋总一派鄙视的态度，从口袋里掏出烟包，衔着一根，从另一边口袋掏出打火机。
「在小孩子面前抽烟很了不起吗？」蒋老太爷吼了一声，蒋总立刻把烟和打火机放回去。
「对不起，蒋爷爷，蒋世伯。我其实不太会说话。」
「别管他！继续。」
「相爱，大概需要距离。」卓凡转过脸，向心乔微笑，拍了拍她扭着自己的手，「我和心乔，曾经都有着这样的完美距离，就是我们刚刚开始，世间其他的事都还没渗进我们这段关系里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就只有对方，相互地摸索着，想要了解彼此。我还记得，那时候的我们，是最为快乐的。
「然後，我以为自己和心乔的背景悬殊，让我们的距离很远；所以我一直努力工作，希望有一天我能事业有成，能拉近我和心乔之间的距离。我每天拼命工作，日以继夜，结果忽略了她，让她一个人寂寞、孤单，一个人胡思乱想。最终，我们反而分开了！明明，是在同一个小岛上，甚至同一条街道上、大楼里，都是遇不上。我们的距离是从不曾那样远。
「直到我再遇上心乔，我发现我们还是彼此深爱着对方，但我们已经不同於以往了！我们又再次回到当初互相摸索的阶段，彼此了解着，再次享受着我们之间最快乐的时光。
「当蒋爷爷你要我证明给你看，我是一个可以让你放心把心乔交给我的人，我就不断地去想；想得快要疯了，都还是没想到什麽。要证明我爱她、能照顾她，想来容易，实际上根本就不可能。我几乎就这麽放弃了，心里却是绝对的不甘心。我感觉到我的理智和感情被拉扯得很紧，很紧。
「但今天，我的师傅提醒了我。所谓爱，不是用尽全力去取悦对方，让事情到了物极必反的地步；也不是要做一件轰烈至极的事去证明给别人看，你有多爱一个人。是距离。是不断维系这完美的距离，一段亲近但仍容许摸索的距离，直到时间的尽头。」
心乔和蒋总是呆了的看着卓凡；蒋老太爷则还是一贯地微笑着，点着头。
「你的这个师傅真是个有趣的人。就像你一样。」
「蒋爷爷。无论以後的日子里会发生什麽事，我会继续和心乔走下去。我们会一起去维系，以时间去让你相信，我不是一个能把心乔照顾得像个婴孩的人，但我们在一起，会成就我们之间最大的幸福和快乐。这，就是我们相爱的方式。」
听罢，子颖和小千脸容扭曲，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们都无法想像蒋老太爷竟然能把这麽肉麻的东西全听进去而没有想吐的感觉。反倒是董瑜，一脸倾慕的看着卓凡，心理期盼自己也能遇上这样一个无敌的女人。
「不过，我还是不很明白。」董瑜抓抓脑袋，「完美的距离即是什麽？」
卓凡笑笑，没有回应。
有些事，大概怎麽问都不会有答案，却也不需要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the end!
下载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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